卿卿很想摇头,真心希望像哥哥所说那样,离开这里到没人认识他们的地方去,可是就在这紧要关头,她想起了那双冰冷刺骨的眼眸,想起那个阴狠毒辣的眼神,她犹豫了、害怕了,她必须要抓住萧瑞这个大靠山以庇护哥哥平安,迟疑半晌,最终她微微点头说了声“愿意。”
萧夫人神色一僵,转眼又笑颜如花,而萧墨就像脱光了力气,失魂落魄地往后退半步,脸色死白死白。为什么?为什么她要点头?为什么不早一点告诉她真相?他摇摇欲坠,两脚虚浮无力,似乎风一吹就会倒地成灰。
“既然卿卿答应是再好不过得了,我马上就将这喜事告诉官人。墨儿,以后你有什么事尽管开口,我们萧家自然不会亏待你。”
萧墨并没听到这话,他只是看着卿卿,心里一遍又一遍地默问“为什么?”,卿卿心中有愧,噙着眼泪不敢看他,她不想让哥哥伤心难过,更不想看到哥哥因弑父之名关入监牢,可这两者相比,她情愿选择前者。
纳妾之事就这样定了,没有一点反悔的余地。萧墨惨淡地笑了笑,随后拱手作辑与萧夫人说了几句冠冕堂皇的话便径直离去,似乎是气得将小妹扔下了。卿卿抬眸偷偷地看了眼他的背影,终于忍不住泪流满面。
第24章 夜半惊梦
吉日就定在初五,萧瑞似乎急着要将新妇纳入房内,连喘息的空档都不给。穿上新衣,上了小轿,卿卿便是泼出去的水,她落寞地呆在屋里,心里期盼哥哥能来看看她,可萧墨再也没来,卿卿知道他定是失望至极,失望会有这么一个不争气的妹妹,她很委屈,很想告诉哥哥自己并非贪慕虚荣,之所以这么做是为了不想让他受罪,她不想说也不能说,要怪只能怪自己生得卑贱,命如蝼蚁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
几日沉沦,卿卿渐渐想明白了,明白自己迟早要嫁人,没办法一直呆在哥哥身边,没办法死赖着哥哥一辈子,只要哥哥安好,跟谁都不重要。望着架上那件华衣,她淡然一笑,心想明天上轿一定要开开心心的,再也不要让哥哥看到她哭鼻子。
夜近阑珊,揽月楼内灯红酒绿,一片香歌艳舞。香室里热闹非常,十几个莺莺燕燕正围着一人转,那人年纪不大,长得浓眉大眼,白净得很,只见他举起酒壶,随手从美人堆里抓来个姑娘搂入怀中,然后朝她嘴里灌酒。姑娘也不矫情,张开樱桃小嘴伸喉而饮,美酒入口半滴未漏,引得众艳齐声叫好。饮毕,那人甩手便是片银叶,嘴里又嚷嚷着再来,姑娘们争先恐后往他怀里钻,反而冷落了角落里的俊逸男子。
“好了,别尽拍我马屁,快给那位爷斟酒,若谁能劝他喝杯酒,我就给十两,两杯就是二十两,以此类推……还不快去!”
此话一出,众姑娘兴高采烈,齐齐拥向那人撒娇献媚使出混身解数,而那人就像入了定,两手环胸,面无表情地坐着。纠缠许久他都没反应,姑娘们不由觉得无趣,纷纷放下酒盏转头去和豪客撒娇,豪客一边摇头叹息一边摆手,姑娘们见之便识相地退出去。一关上门,豪客就搁下美酒,泼皮猴似地跳上椅子,一边转玩腕上的蜜蜡手珠,一边半蹲在那儿貌似无奈地直叹气。
“不就是小妹做妾嘛,我看你倒像死了爹娘、跑了老婆,恨不得拿根绳子挂死,这至于吗?”
那人终于把眼珠子转了过来,冷冷的,宛如结冰的深潭。
“放屁。”
这两个字倒把豪客说蒙了,他眨巴两下眼睛,反应过来后立马挑起浓眉,“嘭”地猛拍下桌子。
“他娘的你才是放屁,整个晚上都在放闷屁!小爷我请你逍遥快活,你娘的摆什么谱啊。”
痛快得骂完之后,豪客拿起酒盏喝个底朝天,又酣畅淋漓地哈了口气。
“墨啊墨,真不明白你脑子是怎么长的,反正你妹早晚是要陪人睡的,干嘛想不开呢?”
话音刚落,他只觉得脖子一凉,垂眸看去,一把银刃已抵上他的咽喉,他那只端酒的手就这么僵在那儿。
“夜行影,你再说我马上取你狗头!”
萧墨瞪起怒目,一字一顿寒声道。夜行影抿起嘴,立马放下酒盏,两腿并拢正身坐好,比上私塾的小娃还要听话。片刻,萧墨慢慢收起配剑,无力地瘫靠在椅背上深吐口气。
“我这是话糙理不糙,干嘛生气呢。”夜行影小声咕哝,就像受委屈的小媳妇怯怯地看他顺便偷抿口酒,接着又摆弄腕珠玩。
萧墨再次陷入了沉默,没人能理解他此时的苦闷。记得那年夏末爹爹带回娘,把她的包裹拿去换了好多钱,没过多久娘的肚子就鼓了出来,在某个大雪纷飞的夜晚生下了小妹。他看到爹爹把娘从床榻揪下赶出门外,然后将还带着脐血的妹妹扔了出去,娘在门外一边哭嚎一边求饶,说是给她娘俩一条生路,这副情景他一辈子都忘不了。
最后娘留了下来,他多了个妹妹,日子也就不那么无趣了。娘不在时,爹经常打他们,娘走之后,他更是变本加厉。他是皮厚被打惯了,而小妹活得战战兢兢,胆子也越来越小,整天围在他身边寸步不离,不过爹爹打他时她会替他挡,有次打到她的头,死睡了好一阵子,他以为小妹死了,哭得流不出泪,后来终于把小妹哭回来了,可先前发生的事她全都不记得了,自那天起,他就发誓要保护好她,保护好自己的妹妹。别人不知道这些,自然不会明白“小妹”对他有多重要,他们同甘共苦,相依为命,感情不是常人能及。如今分别多年终于重逢,可还没来得及偿还这十年,小妹又要离他而去,这次走了就将是一辈子的事。一想到明天小妹就会在别人身下辗转承欢,他恨,他妒。
“好了,喝酒,喝酒,一醉解千愁。”
夜行影好想想开解他,替他斟上杯酒又恭敬地双手奉上,萧墨接过之后放到一边看都不看。
“喝一口又死不了,别糟蹋这好东西。”夜行影皱眉嚷道。萧墨无动于衷,他打心眼里厌恶这玩意,好似谁沾过都会变得禽兽不如,撒野胡闹见谁都打。
“我怎么会和这种无趣的人做兄弟。他娘的,脚踩进屎坑里——倒霉!”
夜行影愤愤然将酒盏一摔,气呼呼地吐了一串脏话,见萧墨不搭理,他又忍不住唉声叹气。
“我说,你也别钻牛尖角了,他是器重你才会这么做,若是不待见你,你早玩完儿了!谁让你私自行事来着?还好没被抓到把柄,但他也不是傻子。好了,别多想,你家小妹以后一定是吃香喝辣,享福不尽啊。”
“如果有天我死了呢?”
萧墨冷冷地说了这么句话。夜行影顿时语塞,口里的肉也变得索然无味,如同嚼蜡难以下咽。
“我劝你别做傻事,我们都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人,你是知道他手段的。”
说到此处,夜行影的语气不由凝重,低沉得让人喘不过气。萧墨当然知道,知道萧瑞是如何狠毒。当初,他把他们一百多个男娃关在一间大屋里,不给吃不给喝,然后在他们奄奄一息的时候送来几份粮食,想要吃上东西只能去打、去抢,最后一百多人只剩下九人。萧墨想不起自己是怎么活下来的,他只记得满屋子的血味和一望无边的鲜红。夜行影闷头喝着酒,似乎也不愿谈及那段地狱般的日子,两人相视一眼,心照不宣地继续沉默。
“你觉得你们能逃得掉吗?就算能逃走,你们能活过明年春天吗?其实你只要好好为他卖命,他不会亏待你家小妹。争个鱼死网破,大家都没好处。”
过半晌,夜行影忍不住开口提醒,其实萧墨也明白自己的处境,他就像打上印的驴子,这辈子都很难逃出这个牢笼,若是他一人根本无所谓,可如今扯上卿卿就忍不住想博一次。
“胳膊拧不过大腿。死了这条心吧,真的,我真心劝你。”
夜行影像是看穿他的心事,连说话表情也变得无比认真。萧墨乱了心神,仿佛被无数条绳子拉扯着,可进和退都是死路。萧墨拿起茶盏一饮而尽,然后起身栽倒在旁边软榻上,深吸口气又缓缓吐出。
“我要睡了,明天卿卿出门,我要送去她。”说着,他闭上双眼。
夜行影嘿嘿奸笑两声,贼兮兮地挪过去坐到他身边,装作女声故作娇媚地问:“嘿嘿,终于想通了?那爷,要不要奴家陪你?”
“滚。”萧墨随手一拍,拍掉他伸过来的手。夜行影很无奈地耸起肩,颇为无趣地撇下嘴角。“好吧,那我看着你。”
萧墨做了一晚上的梦,零零碎碎,断断续续。他梦到卿卿——四岁的小卿卿,嘟嘟脸,羊角辫,一直跟在他屁股后面叫哥哥。爹爹的拳头伸来她替他拦,不小心摔在地上落了两颗乳牙,她哭得伤心,他看着心疼,伸手想要扶起,可是小卿卿不见了,周围起了雾,白茫茫的一片浓得化不开。
“卿卿!”
萧墨找不着她,心急如焚,可无论如何都走不出这个迷阵,忽然,他听到有人在唱曲,承启转折,好像娘的声音,他转身朝着歌声走去,眼前的雾似被风裁成两半,缓缓地朝两边退下。
有人正在窗边梳妆,青丝犹如流水沿着香肩倾泻而下,然后被双小手随意绾起,露出一截雪白无瑕的脖颈。萧墨心弦一颤,身体里有什么东西被这倩影勾起,他不由上前几步,那人似乎听见声响转过了头。
“哥哥。”她轻声唤道,两片红唇微微张合,含贝一隐一显,把他的魂魄全都勾去了。
“卿卿。”
不知怎么的,他已经来到她的跟前,他低头凝视着那双清澈的秋眸,心隐隐作痛。
“对不起,是哥没能保护你。”
“嘘……”
纤长的手指抵上他的唇瓣,隐隐地带着股茉莉香气。她白得纯净透彻,让人不忍玷污,而那张小嘴却红得娇嫩欲滴,勾引他去品尝。
不能这么做!他对自己说,他不能如禽兽一样沾污小妹,毁她一生名节,可是他忍得好苦,明明近在咫尺却没办法触碰,他忍得好苦。
“我最喜欢哥哥了,以后我要做哥哥的新娘子。”
卿卿的声音变了,稚嫩的童音清脆得很,这是她儿时常说的话,不过每次说完之后都会被娘训一顿。
“哥哥也喜欢你啊,卿卿……”
他皱起眉头,两手握紧想碰却不敢碰,她凑了过来,嫣红的唇又近上几分。
“哥哥。”她说,柔软细腻的声音萦绕在他耳畔,扰乱了他的心神,他没办法把她推开,凝视着那点朱红,他鬼使神差地吻了上去,吮吸着她的处子芳香,关在心里的野兽终于脱笼而出,他不顾一切地拥上这具曼妙的身体,释放出压抑许久的欲望。
“卿卿,跟哥哥走好不好?哥娶你,好不好?”
他喘息问道,卿卿默默地看着他,眉间凝着些许哀伤。
“你是我哥,你怎么能娶我呢?会被世人耻笑的。”
“不,我不是你哥,卿卿……”
语半,浓雾又袭卷而来,卷走了卿卿只留下无尽的灰白,萧墨忍不住大叫,睁开双眼,天已泛白。今天将是小妹出门的日子。
第25章 送嫁
七月晴方好。天蒙蒙亮,嬷嬷就将卿卿叫起,眉飞色舞地笑着说今天是她的大日子,可不能睡懒。洗漱完毕,卿卿就在众人的簇拥下穿上湘妃色烟纱裙,裹上金银双丝素锦腰带,奴婢半跪在地捧起金缕鞋,她抬脚一滑便穿上了,嬷嬷见了夸赞这双金莲生得漂亮,以后定是富贵命。
穿好衣裳,嬷嬷就替她开了脸,按理这应该是婶娘、嫂嫂做的事,可卿卿没有亲人,这事只能由嬷嬷代劳。
“开脸之后你便是大人了,到了新院子可要好生伺候老爷,不能惹老爷、夫人生气,明白吗?”嬷嬷不忘嘱咐。
五色丝线滑过脸颊有些辣痛,卿卿已麻木得没有感觉,她闭着眼睛点了点头,看来特别乖巧听话。
嬷嬷又道:“从今起你也算得上这府里的半个主子,人家求都求不到的美事,凡事要守规矩不能丢萧家脸面,嬷嬷也算看着你长大,也希望你以后好好过日子。”
“知道了,嬷嬷。”
嬷嬷颔首浅笑,开完脸就帮她绾上百合髻,施上桃花妆。镜中人儿娇嫩欲滴,墨染的眉,水似的瞳,净彻无瑕。嬷嬷看着满意得很,见吉时将近就催促说:“吉时快到,我们准备准备就该上轿了。”
“我哥还没来,他应该来送我的。”卿卿轻声道,脸上笑意淡淡,如同大瓷娃娃坐在妆镜前。
“还没来啊?我这就让人去问问。”话落,嬷嬷派个小婢女去问了,过会儿,小婢女回来说:“人早就到了,正在侧厅等着呢。”
“不识趣的丫头,还不快把人请来。”嬷嬷喝斥,小婢女听后马上跑过去请人。卿卿脸上终于有了丝波澜,她两手不由紧绞在一起,指尖都捏得泛了白,脸上的笑也不由凝住了。
片刻,萧墨跨门而入,长袍及地,广袖飘逸,一身月牙蓝配上青玉腰带,干净清冷就如同画中人。小婢女们不由低下头,个个脸红耳烫。嬷嬷先行一礼,说了几句恭维话,萧墨寒暄几句,然后拿出备好的礼钱一一打赏。
“嬷嬷,方便的话请你们外面等等,我有话同哥哥说。”卿卿隔帘而道,柔声柔腔悦耳得很。嬷嬷听后满脸堆笑,点头哈腰。
“那是自然,你们聊,等轿子来了我再来叫。”说着,嬷嬷就带众婢女退出门外。
门一关上,萧墨就转头望向深处,眉头不禁微蹙,眼前这道水晶帘仿佛有千金重,他迟迟不敢伸手拨开,似乎是怕见了之后卿卿便不再是他的。
“哥哥,你在吗?”
半晌,里面传来声音,萧墨心头一紧,隐隐作痛,这关死活逃不过去,他只好忍痛打起精神,伸手撩开五彩斑斓的珠帘。抬眸,他便见到了她,这一瞬间筋骨齐断,痛得无法言语。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小妹静静地坐在那儿,秋眸似水盈盈而动,不语不笑足已倾倒众生。
“哥哥。”
她听到声响缓缓抬头看向他,如同昨夜梦中,朱唇微微张合,含贝若隐若现。萧墨不知道自己笑得有多难看多牵强,他在原地立了好一会儿方才走上前,乌发雪肌,粉腮含娇,这便是他见过最美的女子。萧墨嘴角凝着笑意,望着小妹半蹲下身,然后从袖里拿出一副翡翠耳坠。
“哥哥没什么能送你,这个喜不喜欢?”他柔声轻问,只恨自己太过无能,给不了她最好的,他只好将自己的心捧上,一颗疼的快跳不动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