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悠!真的是你?”卿卿惊诧万分。话音刚落,绿悠就滚下一串泪珠儿,一路辛酸苦辣尽在不言。卿卿忙把她扶到厅中,接着又让人端来茶点,绿悠像是饿坏了,看到有吃的也顾不得面子狼吞虎咽地往嘴里塞。见她吃得狼狈,卿卿直皱眉头,一边叮嘱小心一边把茶送上。一盒子茶饼转眼就吃了个干净,绿悠意犹未尽地捡起碎屑放嘴里,然后拿袖管擦擦嘴。
“这到底出了什么事?蓝棠呢,她在哪儿呀?”卿卿实在不解,若没记错萧滢有说把这两人卖了,此时此刻她又怎么会来到这儿呢?这话正戳中绿悠伤心处,她下巴直颤,似乎硬忍伤痛不想掉泪。
“蓝棠她死了。”
语毕,绿悠再也忍不住,噗地一声伤心欲绝地哭了起来。卿卿怵然,过许久才缓过神。
“我们两个被萧家卖了,蓝棠不肯接客,投井死了。而我是得了病奄奄一息,老鸨就把我扔到荒郊野岭,没想到老天有眼,硬是让我活下来了。如今我举目无亲,想来想去便想到了你。”绿悠一边抹泪一边哭诉,卿卿也不由心碎神伤,连忙拿出自己帕子给她拭泪。
这么多年没见,纵有千言这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等绿悠稍稍静神,她才小心翼翼地问起缘由,问她萧大小姐怎么会变得这般狠毒。
“说来话长,这还是两年前发生的事……”绿悠吸着哭红的鼻子娓娓而述。
原来自卿卿逃走之后,萧家就像中了邪诸事不顺。萧瑞头七灵堂被烧,萧夫人就大病了一场,一躺就躺了大半年。萧涵与萧清两兄弟在家中守孝,顺便轮流照顾娘亲,萧滢则隔三岔五地去庙中为萧家祈福,本来古灵精怪的俏丫头一下子变得沉默寡言,笑也越来越少,旁边人看着也不是滋味。不过那时萧大小姐心地好,对下人也像以往那般,说到此处时绿悠唏嘘不已,直说可惜,因为没想到后来的萧滢就像变了个人,这还得从那次进香说起。
绿悠说那日正是十五,萧滢如以往一样,每到初一十五都要去庙里进香,她也不弄大排场,只换了便装带上几个丫环就去了。那天阳光明媚,没想到进完香后就下起了大雨,主仆二人都没带伞就在庙中避会儿准备等雨小些再走。这时就有个蓝衫公子小跑了进来,看样子是被这雨赶进来,他见庙内有人彬彬有礼地赔了不是,然后就在角落内呆着了。没料造物弄人,这公子腰间玉佩无意间掉落正好滚到萧大小姐脚边,萧大小姐便弯腰捡了起来,一段孽缘就此而生。绿悠当时并没看清那位公子长相,只说他嗓子好听,举止从容,风度不在萧家二位公子之下,平时与男子接触甚少的萧滢自然心动,两人一问一答便聊上了,自那天后萧滢就茶不思饭不想,整天盯着公子留给她擦水的帕子看半天。之后初一十五,她们又在庙中遇到了那人,好似老天爷故意要牵这根红线甩也甩不掉,绿悠也多了桩事情——替两人串针引线,传递书信。
听萧大小姐说那人是富商公子正好到这里来做生意,可做官的看不起经商的,而且萧家又是名门望族,两人之间注定不会有结果。这时萧滢正情窦初开,似乎认定了这位良人,无论如何都要和他在一起,而那位公子也说要上门提亲,希望早日娶到意中人,他离开之后,仍是每月一封书信述尽相思之苦。如此情深男子,萧滢自当感动,暗暗发誓非他不嫁,可是好景不长,没过多久她便要入宫选秀。萧滢得知之后肝肠寸断,连夜疾书望那人能回来带她脱离苦海,然而这封信石沉大海,从此之后那位翩翩公子杳无音信,眼看选秀之日将近,她的良人却再也没出现。
在她最痛苦的时候那人凭空出现,然而在她最需要的时候他却消失不见,仿佛给了她丝希望又狠狠掐灭,萧滢生不如死,以泪洗面,其中滋味可想而知。入宫已后她就变了,她似乎知道自己的地位,知道自己生来就应该为萧家牺牲的,为占独宠她不择手段,未生一子就被封了昭仪,这是何等光耀。不过她不再相信任何人,不相信身边奴婢,不相信为了保住荣华富贵而把她送给老皇帝的萧家,绿悠说她过得苦、活得累,整天都在猜忌,只要下边宫婢稍稍看眼燕皇,萧滢就以为那人心存不良,她与蓝棠就是这样被赶出来的。
听完绿悠的这些话,卿卿终于明白萧滢的那抹浅笑是何含意,原来她也是个苦命人,是被逼得无路的苦命人。卿卿不由轻叹,然后又忍不住问道:“那你又是怎么知道我在这儿的呢?”
“我是听人说的,说起西夏来的医士,猜着觉得像你,要知道在青楼这种地方就是好打听。”说着,绿悠垂下眼眸,干裂的唇不由抿紧,卿卿这才注意到她手臂上坑坑点点,就像得了花病后留下的疤。
昔日姐妹成了这般,看着也觉得心疼,卿卿悄悄地命人拿来银两,然后塞到绿悠手里。“拿去吧,这些不多,但够买间屋子买块地了。”
“这可使不得!”绿悠连忙推辞,黄渣渣的脸顿时刷白。“我来可不是要钱的,如果你还把我当姐妹就把这些收回去,你肯见我,我已经心满意足了。”
“可你孤身一人怎么过活,这些还是拿着吧。”卿卿又将银子奉上,绿悠硬是推了回去。“这个我不能收,我有事我走了。”
话落,她匆匆起身,真像有什么急事要赶着走。卿卿不忍心见她继续落魄,便两三步追上前。
“绿悠姐,请留步。我这处正缺个帮手,你若肯赏脸就留下帮我吧。”
绿悠听后迟疑了脚步,思忖片刻点头答应了。卿卿不由舒眉一笑,让管事的带她下去先安顿。这人来得突然,不免让人起疑,卿卿折回房内边裹胸抹边思量,一下子又觉得不妥当,故人重逢的欣喜冲淡不少,万一这位好姐妹是萧家故意放进来的饵,这又该怎么办呢?思前想后,她就把身边的丫环叫过来,在她耳边说了几句悄悄话。
第90章 准备出征
卿卿在房内呆了一天,忙得把绿悠都给忘了, 等她想起来时已经日落西山。她收拾好行囊准备去留苑瞧瞧, 顺便再带些女儿家的东西过去, 能见到昔日好友还是挺高兴的, 只不过想到她来路不明就不得不多个心眼。卿卿低头疾步一路思量,到了留苑门前又踌躇片刻, 听到里面有声传来,她深吸了口气叩门而入。
“绿悠, 起了没?”
娇声悦耳一如从前。绿悠闻声回头, 见到她走来便扬眉莞尔。“嗯, 起了。”
卿卿将带来的包裹放到妆台上,无意间正瞥见她在收拾, 破旧的蓝布包里没什么东西, 她却当作宝贝似的将肚兜内衬叠整放好, 见此卿卿不由心酸,不由开口问:“怎么突然收拾起东西来了?”
绿悠皱起眉头显得为难, 她匆匆地将露出包袱外的衣角塞好,然后用力系紧。
“我实在不想扰你清静, 更何况呆在这处也不方便,所以还是走的好。多谢你照顾了,我感激不尽。”
话落, 她就拎起包袱提到肩上,黄渣渣的脸又瘦又脏,看着就是副病态。卿卿心里很不是滋味, 情不自禁上前将她的包袱夺走。“嗳!”绿悠伸手去拿,她手腕一转就把包藏到身后。
“你现在能去哪儿?还回萧家吗?”卿卿质问,声音柔柔,娇容清丽,虽说生气,可无半点骇人之处,看来仍是以前那个单纯善良的姑娘。说到此处,绿悠红了眼眶,她也是倔脾气,死活没让眼泪掉下来。
“我又不是三岁小娃,自然找得着去处,你还是别拦我了。”
说着,她又把手伸过去,卿卿抓紧手中小包往后退了半步。见她不肯退让,绿悠无奈地摇首轻叹道:“其实你和萧家的纠葛我已经知道了,虽然不懂其中内情,但听着也明白你们水火不容。我是从萧家出来的,和你多年未见,我想你一定信不过我,我也不想给你添堵,还是走的好。”
绿悠冰雪聪明,一语中的。既然被她看穿,卿卿倒也坦然,丝毫没有窘迫之色,只是笑了笑说:“确实,萧家诡计多端,做事狠绝。当初害死我哥哥,又诬赖我毒杀萧瑞,这笔帐这辈子都会记着,我不是不信你,只是吃过太多亏,不得不多个心眼。”
话落,卿卿垂下眼眸,浓睫正掩着一片伤心。绿悠无言以对,默默相望。
“念着你我旧情,如今你有难我不会不顾。同是天涯沦落人,你就把这处当作自己的家吧,再说这几天我也要走,不知道何时才能回来,这里空着也是空着,给你住正好,帮好姐妹一把也是应该的。”话落,卿卿俏皮地吐下舌头,三言两语就将先前阴郁一扫而光。绿悠垂首想了许久,泪珠儿直在打眶中打转,看来颇为感动。
“多谢你了,谢谢你信得过我,我不会问你去哪儿,但这一路你要多多保重,你不在我会替你打理院子,就当谢你收留之恩。”
“呵呵,干嘛说得那么严重,多见外。”卿卿边说边将绿悠的包袱放回榻上,随后亲昵地携起她的手笑着道:“走,我们去吃饭,我可是特意让厨子蒸了条鱼,这可是你最爱吃的了。”
“真的?!”无神的双眸终于发亮,瘦黄的脸也有了气色,绿悠欢喜起来,迫不及待地想要尝尝好久没吃过的美味。卿卿暂时放下心中芥蒂,有说有笑和她出了西苑。
用过晚膳,卿卿临笔写了封书信塞在袖中,叫来管事的吩咐了几句后就换上官服偷溜出府,席间已经和绿悠道过别,此时趁着夜黑她就悄悄地到了宫里去见安夏王。有收到消息,赵墨的翊卫骑已经出城,而索喀所率的三万精兵还在城内,或许用兵打仗就是这样,永远都不知道哪条消息是真,哪条消息是假,只有设这局的人最清楚。
卿卿见到安夏王时就将书信奉上,并且说了绿悠的事。安夏王听后眉头皱得紧,似乎也担心这是萧家使得损招。看到这般忧心模样,卿卿扬眉笑道:“王爷不必太担心,我家没有值钱玩意,而且哥哥向来谨慎,不会留下蛛丝马迹。”
“嗯。”安夏王颔首,右手食指轻轻敲叩扶手处的羊毛枕垫像是略有所谓,稍过片刻,他手握成拳拂袖起身道:“我会暗中派人察探,现在你随我去见索喀。”
卿卿听后立即肃然,毕恭毕敬地施了一礼。安夏王莞尔而笑,眼中不禁露出慈爱之色,似乎把她当作女儿来看。卿卿也隐隐感觉到王爷对她不一般,虽说君臣,但是他从来没在她面前摆过架子,说话时也和颜悦色,兴起时还会玩笑几句,卿卿对他敬爱有加,不知不觉就把他当作长辈,而不是王爷。她跟在安夏王身后来到侧殿,此时殿中候着两位穿着锁铠的男子,其中一个是扎木合,她自然认识,另外一个若没猜错应该就是扎木合的三弟索喀了。
三弟?卿卿看到那位高大威猛留有一大把络腮胡子的男子不禁暗自思忖,此人怎么看都不像扎木合的弟弟,按这老成的长相做叔叔还差不多。而那男子见到她也没有多少好脸色,心不甘情不愿一脸嫌弃样。对上他鄙夷的目光,卿卿就觉得自己被小瞧了,他定在是心里暗暗唾弃她这副女儿身。
“王爷。”扎木合与索喀恭敬施礼,卿卿夹在三个大男人中看来确实娇小了些,特别是索喀直起山似身板,用鹰般锐利的双目俯视打量她时,她似乎又矮了三分。
“这位就是赵医士,想必索将军听过大名。”安夏王故意打圆场,卿卿不甘示弱地抬起头直勾勾地看着眼前陌生男子,似要将他锐气折去。
“听过。”索喀点头,目光往她脸上移开,看来像懒得与她瞪眼。卿卿也不是无礼之徒,敬他是位将军便拱手施敬。
“索将军,久仰。”
柔声轻调,这声音在乐馆歌坊里听还差不多,到了沙场怕是一阵风就吹散了。索喀皱起大粗眉,毫不掩饰嫌弃之色,哭笑不得地看向扎木合向他求救。扎木合目不斜视,全都当看不见。索喀实在憋不住了,他可不想把个娘儿们放到军中,忙拱手说道:“王爷,臣不得不向您……”
“索将军不必道谢,赵医士医术精湛,有她在定能减少你军伤亡,说实话本王还有些不舍得让她去,但为了将士们着想还是把放在军中比较妥当。”
“……”
“……”
“……”
卿卿汗颜,没想到安夏王还有此等高深之处,堵嘴都能堵得人内伤。她偷偷地瞥了眼,只见索喀宽唇僵硬,眉角抽搐,脸色忽青忽白;而安夏王依旧笑如春风,似乎是等着他叩首谢恩,最为淡定的人仍是扎木合,从头至尾眼皮都没眨下。
索喀的郁闷可想而知,但王爷都这么说了,他又不能推脱,只好行半膝跪地行一大礼。“多谢王爷体恤。”
“唉……”
卿卿听到一声若有似无的轻叹,侧首看去扎木合并未动作,不过那一声听来就像他的。打点好一切,安夏王颇为满意地径直离去,留下卿卿他们三人大眼瞪小眼。索喀不喜欢她,待安夏王一走就很不客气地碎碎念道:“一个女人能派什么用处!老子可不会伺候人,哥哥你想个办法把她弄走!”
他故意用西夏语,一边骂骂咧咧一边吹胡子瞪眼,神色十分可怖。卿卿不精通西夏文,不过把听到的字串起来基本上能明白他的意思,她不想被人小瞧,和哥哥走南闯北时何曾拖过后腿?这越想越是生气,正欲开口反驳,扎木合突然伸手把索喀拉到一旁,拖着八尺高的大块儿头就像拖只小鸡。
离得太远,卿卿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她只看到索喀先是愤懑,然后微微一怔,接着一张满是胡子的大嘴越张越大,虎目瞪得像瞪铜铃,看来就像吃惊万分。卿卿觉得奇怪,不知道扎木合说了什么,若是说她的“丰功伟迹”想必索喀早就听说,没必要如此惊讶;如果不是的话……那他究竟说了什么?
正当卿卿百思不得其解,兄弟二人已经聊完,相互拍拍肩膀,用他们当地部族特殊的手势击掌。索喀再次来到卿卿面前时态度好了不少,虽然仍是生硬无礼,可至少不会吵着要赶她走。他清清嗓子,勉强地挤出三个字:“赵医士。”
明显官话学得不好,三个字听着只想发笑,不过卿卿忍功了得,站在原处抬头眨巴眼,等着他含在嘴里的后半句话。
“赵医士,打臧……白似闹着玩的,你得……得服重军……宁,若有反……解……别怪偶……不客气!”(赵医生,打仗不是闹着玩的,你得服从军令,若有犯界别怪我不客气!)
结结巴巴说完这段话,索喀脸是憋得通红,话落就见他如释重负地呼了口气。卿卿把刚才一字一句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随后她就用西夏语好好地“回敬”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