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的漂亮。只是,你这意思,像是回绝了我。”
玉乾的话总是不痛不痒,听不出他是怒是喜。
颜宋叩头,“颜宋绝无此意。”
“我记得,我同你说过,今日梁太傅要来。”
她身子一颤,难以达成他的目的,总不会是在现在,要将她杀了灭口?脱身虎穴,岂料踩到了老虎的尾巴。要是此时再解释,和之前所言岂不是相悖。
玉乾的影子在屏风后,依稀有个轮廓,侧躺着身子,手里还拿着一把折扇。
“你且坐在帐子后面,梁太傅是你外祖父的同门师弟,定不会让你失望。”
“是。”
她且坐在那帐子后面,不敢出声,将那战国策重新拿来翻看。看来这次,他不会向她动手。
他口中的梁太傅,是如今太学的掌事。曾在江南一带听过一些传闻,梁太傅与她外祖父个性以及外貌都极为相像,颇受圣上的赏识。
圣上除了将太学交与他与玉恒外,还封其首府大学士一职,以此来化解朝中顾相国势力独大的局势。
颜宋也不知那个权倾半个玉都城的梁太傅,究竟是怎样一人。但听闻与她外祖父是同门,便也对他心生敬意。
风吟门开,风铃响,大珠小珠,落玉盘……
竟是珠子清脆落地的声音,她这次仔细瞧到了,房梁上的几个小孔,便大致猜到了,这风吟殿内,确实无风铃,有的只是风吟。
“殿下。”隔着帐子,只能从这低沉的声音里听出,这梁太傅约莫中年。
他大概注意到帐后有人,问,“这位是?”
她从帐后走出,躬身道,“太傅,民女乃是江南颜氏名宋。”
“可是颜兄那小外孙女?”那声音中带着些喜出望外。
“正是。”她抬起头,那梁太傅原来已不止中年,银发中依稀可见几缕黑发,眼眶周边布满的皱纹,却也挡不住他眼眸的闪亮。
像是从那眼神中,就能看出,此人和善聪慧。
没等梁太傅追问,太子慵懒地从床榻上坐起。
“太傅和我这书童聊上了,倒是将我当做摆设了,可悲,可悲。”
大煞风景,大概就是颜宋此时心想。
梁太傅赔笑道,“殿下恕罪,老臣也是见到世侄女激动,一时,一时忘了。”
“好了,今日太傅来是同我共论战国策的,认亲等出了我这风吟殿。”
“是。”
依旧是听不出喜怒,总是如同轻描淡写,好像毫不在意。她想,倘若有一天他真的伤到深处,还会是这副模样吗?
但转念一想,大概不会有那个时候了。
“殿下,对发兵讨伐陈国一事可有什么看法?”
“四个字,两败俱伤。”他的眼眸转而投向颜宋,似乎是故意安排,“你,来说说!”
“这是政事,我一女子讨论,怕是不合适。”
“不过是检验你这三日所学,好好回答便是。”
她这下算是明白了,梁太傅来并非考太子,而他让读的战国策也并非那四字“有备无患”。
所以,又被摆了一道。
“战国策秦策中有提到,战国时陈畛说服秦惠王,引卞庄子刺虎为喻,先待齐楚交战,乘其两败俱伤时进兵。”
“争则必斗,斗则大者伤,小者死。”
“殿下仁慈。”
“太傅想必已是明白我对发兵讨伐一事的看法。”
“两败俱伤,一则败在国,二则败在民。”
颜宋站在一旁,她将头微微抬起,看向了太子,那个她看不惯,整日见了也会提心吊胆的太子,想不到竟有一颗为国为民的心。无论他是在伪装,还是真出于这初心。
发兵讨伐陈国,虽陈国力不能及,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玉都绝不会得到好处。
相反,可能民不聊生,百姓生活水深火热。
至于邻国,单国,齐国早已虎视眈眈,倘若此刻大军受损,边境将无法守住。四国之中,玉都虽以其兵力突出,但也绝非是其余三国合力的对手。
梁太傅道,“殿下对百姓仁慈,真是玉都之福。可,只是这仗已然开始,如何才能制止?”
她注意到太子的眼神,在漆黑黯然的眼眸中流露出来的杀意,像是内心极为渴望却难以承受的委屈。她分明听说过,这场战争是因为太子和玉恒在边城遇袭,如今这挑事者竟跳出来,制止战争。难以摸透……
玉乾“呵,他即杀了我边城百姓千人,我便要他欧阳若虚陪葬!”
“欧阳……若虚?”颜宋低声重复着四字,满是疑惑,转而豁然,却愈发担忧。
她曾听过姨母讲起表哥的身世,他是在陈国与玉都边界捡来的弃婴,而那时他身上只有一块刻了“欧阳”字样的玉牌。姨母便给他取了长世这个名字,唤作欧阳长世。
看来,欧阳若虚与她那长世表哥之间……
玉乾抚平川字,稍稍俯下身子,打量她,她很笨,笨到总是将喜怒哀惧挂在她的脸上。
“用不着怕,只是随我去一趟边城。”
她抬眸,对上他的眼,就算是直接看着他的眼,为何还是看不明白,他到底藏着怎样的心情。
梁太傅疑问,“殿下是何意思?老臣……怎么听不明白,为何要我世侄女,也跟着去边城?”
他的回答力不从心,像是懒于解释,“欧阳若虚父母早逝,家中无亲,这些年一直在寻找他的同胞兄弟。前些日子,我得到消息,父皇发配边城的少傅欧阳长世,便是他那同胞。”
“殿下是说长世,长世这孩子从小跟在我身边,个性温和,又不与人争,上次的事,哎……他,他竟真是……”
“太傅,你这知道的太晚了。我那几个兄弟,怕是也已经知道了。”
“殿下的意思是先发制人,那她呢,你是想把她作饵!?”梁太傅指向颜宋。
或许,她之前担忧的都是多余的,什么好男风,品行不端,只是太子想要将她带去边城,引出长世哥哥的借口。这分明是将她推向两军交锋的前线,稍有不慎,她和长世哥哥都会丧命。
他走近,在她身侧停下,“明日,你若想好,就同我去边城寻人。”
“那要是我想不好呢?”她抬眸,他的眼角弯成一个小弧,像是笑眼,却又从漆黑无底的深渊中发出寒光。像是湍湍溪流中的一颗晶石,纵使被温柔包裹,也掩不住它独有的寒光。
玉乾低眸,笑,“我养了一只海东青,那家伙可喜欢吃肉了。”
正文 第二十二章 顺势而为(三)
越是怕死的人,会越早死。母亲小时候告诉过她,决不能做贪生怕死的事,活着,要随心随性,倘若一切都失去了,活着也就没有意义。
许多年后,她在罗府的厨房仔细思量过这句话,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是自古女子该守的贞洁。
那一天,师父救她的那一天,她突然就想通了,也许,她一直错了,只有懦弱的人会以死来假装清高。像师父那样强大的人,定不会懦弱求死。
于是,她开始贪生……为了活着,不择手段。
“姑娘,吃点。”
她在马车上待了两日,一路颠簸,反胃没有什么胃口。
玉乾在她身边安了一个宫人风尘,为一路照顾她,更是为看住她。
从窗口望去,玉乾的马车驶在前面,几米高的地方,盘旋着一只鸟。大概是他口中说的海东青,她没理由怕一只鸟,一只吃肉的鸟。
肉。人肉?
“那个就是太子养的海东青?”
风尘瞧了眼,点头道,“那是海大人。”
“海大人?难不成还是个官?”语气中有些轻蔑,她本就看不惯玩物丧志的人,太子爱鸟,给那只鸟封了官。
风尘摇头,“姑娘错了,海大人不是官。”
“那它会杀人吗?”
风尘思虑了片刻,“或许,会吧。就在十多年前,主子还小逃命在外,据说是它把追杀主子的人都给咬死了。”
这世上,这丁点的鸟兽,怎可能杀的了人。
“主子回宫后,那鸟便成了灵物,一直守在主子身边,保护主子,我们啊,就喊他海大人。”风尘说完,继续摆弄着食物。
碗碟哐当作响……
她看了会儿空中的海大人,觉得乏了,然后枕着手小憩了一会儿。
鸟……天空中盘旋着的大鸟……吃人的大鸟……海大人……
……
咚!
咚咚!
玉都王府外,今日这敲门声惊得四方邻居探头张望,平日里,九皇子的府邸外绝没有人敢这般大声喧哗。
加上喧哗闹事的还是一个女子,更是让周边的百姓好奇起来。
“阿德!阿德……”
折腾出这般动静并且有这胆量的也只有沈全胜,沙包大拳砸在这红漆木门上,声音同闷雷一般。
里头的终于忍不住开门,只是从里头走出来的并非玉德,而是一个束发女子,一身紧身玄衣,样貌清秀,眉宇间还有一丝英气。
她看着全胜,皱着眉,“干什么的!?”
“我是九皇子的好友,有要事相告,能否帮我通传一下。”全胜的语气有些着急,探着头向里头张望。
女子接着打量了一眼,笑道,“我家主子……和你?也不看看会不会有人信,赶紧给我滚回去,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着急的语气中夹杂了稍许不悦,她低下眼眸,“我没必要和你交代我和他的事,人命关天,或者,我直接进去同他说。”
见她想要往里头冲,女子一把抓住她的肩,有些毒辣,从腰间拿出一匕首,朝着全胜刺去。
全胜的功夫虽被这身材耽搁了,但反应极快,稍稍一挪身子,转而扭住了她的手腕,匕首随即哐当落地。
朝着那女子的耳边轻笑,“不客气。”
女子又气又疼,从地上爬起,拦在她面前,“你少给我耍滑头,我家主子不在,你敢硬闯,我让你走着进躺着出。”
那个女子的神色慌张,眼神飘忽,有些后怕,退了几步。
全胜本就也没打算为难她,“那好吧,等他回来劳烦你告诉他,太子已经带着颜宋去边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