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千浔双眼发酸,忍住哽咽的嗓子,笑着答道,“我认识的纪忘,他永远是个好人。”
“是,纪忘,他永远是个好人。”纪无双笑了,“但凤千浔,你知道吗?那个上山杀敌的纪忘已经死了,在你面前的这个人,只是纪无双。一个你曾经痛恨想要追捕的盗贼。一个从出生以来,就注定与你相对的坏人!”
泪珠连成线,一滴滴落在她的手背,她手中攥着的一把剑落地,哐当一声,将屋内的人惊醒。
“凤大人……”朱真晃了晃自己的脑袋,依旧有些发昏,看着门外的白衣男子跌跌撞撞跑去,“纪忘?你小子怎么来了?我还以为你再也不会巡捕房了,还是舍不得我们,不愿离开吧!”
朱真看着地上一摊血迹,惊呼道,“梁爷……凤大人,这是发生什么事了?”凤千浔并未回答,而是一直注意着他的表情,心中苦涩难疏。
纪无双嘴角一抽,眼神依旧静静停在那人的身上,“我只想听你的回答,那纪无双,他是个好人吗?”
捏紧的手忽而一松,她滚烫的泪快要烧穿她的双目。
终于回道,确实极其冷淡平静的语气,“纪无双,偷窃之罪,按东方国律法——理应流放三千里。”
纪无双松懈了所有的防备,看着她脚下的剑,只是心如刀割地摇头。而所有的期待,都在最后凤千浔的一句话后,全部消失。
“凤千浔,你还是食言了,你说过,无论别人怎么看,在你眼中,我永远是个好人。”
凤千浔低垂着眼,一旁的朱真听得云里雾里,“纪忘,你到底和凤大人说什么呢?什么偷盗?这梁友怎么了,你们怎么都不说话?”
“朱真,你听清楚,他——他不再是纪忘了。”一声哀叹,抬眸晶莹无数,“他就是公子无双。”
公子无双……朱真眉间一蹙,看着他白衣飘飘,曾经那个他罩着的兄弟是堂堂的神盗公子无双,这让他怎么相信。
嘴边长久才露出笑意,“凤大人您这不是跟属下开玩笑嘛!公子无双他可是个盗贼,纪忘和我们出生入死的,怎么可能是个盗贼!?”
朱真笑着勾过纪无双的胳膊,他没有反抗,也没说任何的话,双眼只是望着凤千浔。
“小纪?小纪……”朱真在他耳边小声说道,“别和你朱哥开玩笑,我可开不起啊!”
衣带一解,坦胸而出,朱真望着他,缓缓将手收回,脚步一直往后退。
“你……你……”他指着他的腰腹处,看见一个十字伤疤,公子无双身上有一道特殊的十字疤痕,正如同朱真面前的那道。
“十字疤痕……不可能的。”
凤千浔的心再次被扎疼,像是在那原本的伤口之上,又有人深深按了下去。
公子无双的腰腹部有个十字伤疤,不是普通利器所伤,而是被特殊的暗器击中,因此边缘不平整……
“小纪……”朱哥面色一黄,连连摇头,“这伤口真的是公子无双所有。小纪,就是公子……”
“纪忘。”凤千浔迟迟开口,“你快走。”
“凤大人?”朱哥眼神一抖,却始终说不出相劝的话来,因为面前那人是纪忘,就连他也犹豫了。
纪无双眼眸亮起,看向她,“今日我来,便早已猜到过这样的结局。凤千浔,你的骨气去哪儿了?”
“我说让你走!”泪喷涌而出,手中攥得发紫,“梁友死了,这件事已经解释不清楚了,你难道想死在这里?”
纪无双缓缓靠近,捡起地上的剑,缓缓朝着她走去,“凤千浔,我给过你机会。让你杀了我……倘若你不懂得把握,今日,我来做这个了结。”
他持剑而起,凤千浔根本想不到要躲开,只是听剑鸣穿过寂寞的黑夜,她的心也开始木化。
倘若纪忘就是纪无双,他还会上山救她,还会舍命相救,还会站在这里吗?这把剑,刺穿的不是人,而是一颗心。
咳……她听得一声咳血声,面前挡着的那人是朱真。
“小纪……”
血一滴滴从伤口处滴下……朱真睁大着眼看向纪无双,他的眼眸中此时此刻只剩下纪忘,那个曾经出生入死,他扬言说要保护的弟弟。但今日,那一刀却彻底斩断了两人。
“纪忘……”她心底深处的一声呼喊,看着血色充满他的手掌,看着他笑着倒下,腰间的一把匕首,胸口的那一把剑。
“纪忘!”
……
心底的一声呼喊,凤千浔冲向恰好落在的身躯,牢牢抱紧他,在那件素白的衣裳上落下了两朵血莲,正缓缓盛开。
“凤,凤大人……”朱真手中的匕首落地,哐当一声吓得他一哆嗦,“我,我不是故意的。纪忘,纪忘他……是他没有躲开。”
嗓子眼中低沉一句,“快去找大夫,不要惊动其他人。”
凤千浔此时此刻的沉静在他眼中忽而一转变成那天迷雾之中的柔情,她心疼了,她早就开始心疼不止了。
手紧紧攥着她的衣袖,他问凤千浔,“在你眼中,无论我是谁,你还愿意相信我吗?”
“我一直相信着。”凤千浔点头,泪落下两滴,“纪忘,你不可以死的……那日月光之下,我就知道那人是你,我认出了你,我已经知道你是谁。”
“是——吗?”纪无双嘴角挂下一行红,眼神中更多的是欣慰。
“你胸口的黑晶石,是当日在梁府公子无双丢下的。那日月光之下,它发出的光亮,我便猜出那人是你——但我不敢相认。”凤千浔一笑,“你觉得可笑吗,纪忘?我只想着让你走,走得越远越好。”
凤千浔没他想象的那般无情,但这样的无情,纪无双宁愿她自私一次,杀了他,结束这一切。
纪无双的手缓缓攀上她的手臂,紧紧握住她的手,“我要你知道,你所维护的正义,并不是全部……但倘若你真的想要去维护,我会帮你,让你亲手——抓了我。”
泪,再也忍不住地落在他的脸上,指尖冰冷地触在她的脸庞。凤千浔的心,虽然发麻发冷,但这股暖流一直都在。
“我要你知道,无论别人怎么说,在你的心中,我还是个好人。”
凤千浔的心如同泄洪的堤坝再也收不回去,纪忘,还是纪无双,只要是他。凤千浔宁可放弃二十年来所坚持的正义,为他放手一搏,背弃正义。
可面前的那人,却自断经脉,为了她所坚持不住的正义,宁可断送自己的性命。
正文 第四百四十五章 苦肉计(三)
大牢内,纪无双在等待属于他的最终判决,身上的伤虽被医治,但却依旧打不起精神,浑浑噩噩望着黑漆漆的天花板。胸口隐隐作痛,自断经脉的痛处只有他自己知晓。
一个选择,一个勇敢的选择最终会得到两个结果。或是感动了别人,或是感动了自己。
纪无双的狱友是个年轻的小伙子,也是犯了偷窃之罪进来的,见每日有人给他送水送饭,还来帮他换药,心中着实羡慕之余,更多的是好奇。毕竟从未见过犯人受得这待遇的,难不成是是什么有背景的人。
朝着纪无双悄悄挪过去身子,纠结许久才敢问道,“喂,你究竟是犯了什么事进来的?”
纪无双翻了个身,干脆背过身,这些天这个人试图和他搭了不少话。
“听别人说起,你也是偷东西进来的?”纪无双又往里挪了挪。
“那敢情好!”小伙子眉间一抖,拉着他的衣袖,“咱哥俩流放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流放……”干涩的喉咙深处冒出两个字,这是纪无双几日来说的第一句话,准确说,是第一个词。
小伙子见他有反应,接着道,“可不是,东方国的律法好像是按照赃物的多少来决定流放的远近,依我看,我至少也要被流放个一千。虽说苦了些,不过等回来,我就又是一条好汉。”
“一千……”
小伙子愣愣点头,“不过,看你这样子也不像会偷很多的人,他们说你要判多少?”
纪无双嘴角一缕苦笑,缩了缩身子,“她说,至少三千。”
“三千!?”小伙子弹起身子,望着那背影,他偷了一家就要判如此重的刑罚,这家伙究竟偷了什么东西?
怪不得那些人好吃好喝得对待着,原来这家伙要流放三千里外,那地方可是连人都没有几个,还不就等于去赴死。
神色凝重了些,不过依旧嬉笑着脸问道,“我说——兄弟?三千里,你这也算是惯偷了吧,怎么就会一不小心进来呢?”
嘴角的苦涩更深,长叹一口气,纪无双干脆坐直身子看着他,“不是不小心,是我自愿。”
小伙子是满脸的惊讶,看着他连连摇头,自愿?虽说是流放三千里的大盗,但如今虎落平阳,何必装着一副大义凛然写样子。自愿?傻子才会自首。
的确,这世上竟还有像他这样的傻瓜,真是稀奇。
“不过——你这三千到底偷了什么东西?皇帝老儿的东西?”他打趣道。
纪无双盯着他,看他眯着眼手脚缩在一起的样子,嘴角忽而一撇问道,“你做这行几年了?”
小伙子蹭蹭脑袋,“刚开始,这不一偷就被抓了,谁叫运气不好,偷了个有钱有势的人,才判了我一千里。”
纪无双缓缓合眼,“那你还能做一个好人。”
听到这“好人”二字,小伙子倒是笑了。
“那你呢——”小伙子反问他,“你做这行几年了?”
纪无双数了数,“该有个,二十多年了。”
二十多……这小子看上去也才二十来岁的样子,想不到是从小偷到大。
眼神中多少有些敬佩之意,“咳咳……那——你被发现过几回?”
“这是头一回。”
“头一回?”小伙子忍不住笑道,“你可别吹牛了,偷了二十多年,你就没被抓过一次。”
确实,二十多年来,纪无双隐藏的那么好,却为了凤千浔自投罗网,真的不值。
“你可听过公子无双的名号?”他缓缓睁开眼问道。
小伙儿一听是公子无双,立刻打起精神来,眼光中更多的是敬佩,“江湖中谁人不晓神偷公子无双!他可是个侠盗,劫富济贫,多少权贵闻风丧胆——百姓中他的名望甚高,依我看,他比这狗官更得民心些。”
难得一笑,纪无双看着此人激动的双颊发红,干脆说道,“我就是公子无双。”
……
气氛尴尬了半响,小伙子惊讶的脸上露出了质疑,随即化作一缕轻笑,“兄弟,大哥我也是在江湖混上过几年的人,再说了,我也是干偷盗这行的。你是不是公子无双,我一眼就能看出!——下次啊,可别和别人开这种玩笑,要被人耻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