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样貌俊讨人喜……这话,未免也太过牵强。
她问道,“您和殿下是认识的吗?”
似乎又是慈爱一笑,他点头,“自然,他是我孙子。”
孙子!?她又是一震惊,这个人自以为是他的爷爷,那么按辈分算……从他身子里分离出来的人,竟是玉都的太上皇。
她有些瞠目,“那……那您是说,您是太上皇陛下?”
那老头摇首,深咳了两声,站起身子,“诶,我可不喜这个称呼啊!我那儿子也登基良久,当朝的还有哪个还认得我是个老头子,你就当我是个糟老头便好!”
“不不!”
糟老头?怎可能,太上皇十岁登基,当时朝野混乱,李库一党的叛军曾攻陷到玉都城,要不是之后太上皇带兵亲征,玉都说不定早就面临亡国危机。所以,她怎可能将其当做糟老头,太上皇是玉都的神话,任何人都不敢也不愿去诋毁的人。
太上皇腿脚不便,走路有些跛,虽也不失当年的英姿,但举止间和平常老人无异,“阿乾平日里可孝顺我这个皇爷爷,他每日都会来看我。你瞧,他前不久给我做的拐杖,做的多好!”
他仔细一遍遍擦拭着那个玉拐,极其宝贝这件东西。玉拐被他擦得发亮,本是暗沉的绿色,在一遍遍的摩擦后竟露出了玉石原本的光泽。
原来,他偷偷潜入皇后宫中偷的宝贝,本就是为了给太上皇做的拐杖。只是平日也未曾听风尘提起过,他与太上皇的事,想着太上皇去世时,太子殿下也不超过十岁,竟没想到会有如此深厚的感情。
“您与殿下的感情真好,这玉拐做的很漂亮。”
他摇头,把玉拐又小心放下去,“我也不要他总是费心费力地给我做这些东西,说实话,我这年纪,也没多少年能活了。”
她再次确认面前这人不是玉乾,他不会那么语重心长与她谈话,更不是这种娓娓道来的感觉。一个人的身体里真的会寄宿着其他人吗?所以太上皇死后,一直都在他的身体里?想着竟然有些发毛。
“以往,我总是担心着,阿乾那小小肩膀上扛起一整个玉都,会不会承受不住。”他说着站起身子,用玉拐指了指鱼塘,“所以有空的时候,我就领着他去钓鱼,每一条鱼都要他亲自钓起……因为他是无依无靠的,他往后的路注定会一样的孤独……”
“您没事吧?”颜宋见他眼眶渐红,却未润湿。
“没事没事!”他低头眨了眨眼,笑着对她说道,“只是年老了,总是担心这担心那。”
“其实……您不必担心太子殿下了。”
他侧过头看着她,“你不知道,阿乾的性子可犟了,就连他父皇也管不住他,我真怕,真怕有一天,他承受不住那压力……”
大概玉都的百姓都羡慕着皇城里的每一个人,拥有着宝石不愁吃穿,享受着这世上最好的一切。可他们未曾想过,皇城里的人和他们一样,人生来就没有选择,有选择的只是面对不同的悲哀。
“我知道您一直放不下他,我想殿下也放不下您。只是,殿下是殿下,您是您,一个人是不可能活出两个人的精彩的,也不可能时时刻刻走着对的方向。太子殿下纵然是有许多不成熟的地方,但这其中的喜与悲,或许正是上天要给他的考验。即使不舍,也要放手。”
这样一气呵成的一段话,颜宋酝酿了许久。她好像一下明白了玉清公主的那番话,这些人的出现,都会太子的经历有关。她不了解故事的始末,只是看见了他内心深处的孤独,他并不是表面的无所畏惧,也并不是所有事都不惧怕。而是藏在内心的疼痛,往往不会拿出来展示,等到后来,才化成这样一种形象。
人有时候变得高大,因为无畏,却也有时候变得卑微,因为无畏
他沉默了,看着远方湛蓝的天空失神许久,将颜宋的话翻来倒去地想了一遍。
天边,没有落霞,只有一轮红日,散发着光芒。他拿起那根玉拐,眼缓缓地合上,忽的将它置地,落下一串清脆的声响。一地的翠绿,像是掉落的一地的珠宝,折射着红日的光,散发五彩的光。
“您这是!”
“丫头,错了。老夫错了呀!”他长叹一口气,“阿乾就交给你了。”
“什么?”
他再睁眼时,已经褪去了方才的眼神,从那深褐色变为深碧,开始有神起来。他看着一地碎了的玉石,显然明白了什么,撇过头,又望向西边的红日……
那红日好像端午时的鸭蛋黄,红得流油,像是故乡的味道在招走一个个思念故乡的魂。
世上总有我们留恋的人,他给过你最真挚的温暖,给过你曾经的依靠。有一天,他要远行,去你此生都到不了的地方,才突然觉得心口变得凉凉。但少年,不能停滞不前,少年,还要看向远方。
那一天,他们二人都变得心力交瘁,不想与别人交谈,变得沉默寡言。但也别担心,他们没有生病。当红日升起,那两个少年的梦又会重铸。
因为他们知道,总有一刻东西会破碎,总有一刻,他们又会重新拾起。就好像颜宋最后说的那一句,即使不舍,但也要放手。
跌倒,爬起。再跌倒,就趴着,匍匐前进。其实生活从未给过人绝境,只是换一种方式继续生活着。
玉都的人,有人站着,有人坐着,有人蹲着,有人躺着,各种姿态。却逃不过,一种命运,便是——前进!
正文 第五十九章 联姻(二)
玲珑大概永远忘不了,成婚当日,玉德的那一个眼神。就像是心死了,在一片荒漠中失去了最后的方向。
三日前,圣上的诏书颁布,大婚之日便定在三日后,满朝文武皆可来皇城赴宴,周王更是亲自命人将嫁妆连夜从周国送来。这是两国和谈后第一次活动,而由此,圣上也应允打开与周国的贸易口,与周国成为盟国,自然为周国玉都的百姓都带来了不少益处。
大殿上,玲珑这位待嫁公主第一次见着两国的圣主,却毫不失色。倒是周王见着她,脸色一下铁青。
圣上上下打量着她,问道,“哦?这位便是玉清公主吧?”
周王回过神,点头,“是,正是小女……”他的眼神自始至终没从玲珑身上移开,而此时,他大概也猜到他那个小女儿已经逃出玉都,心里即是恨,也无力回天。
其实玲珑长得确实清秀动人,五官精致得如同画中美人一般,尤其是那一双眼,水灵灵的,愣是能与这世间最美的事物联系在一起,说是美人实至名归。
“确实清秀动人,如此看来与阿德也是般配。”
一旁的宫人也迎合着,“圣上说的是,九皇子殿下就在殿门外候着了,是否请他进来?”
“哈哈,这也倒好,让这俩孩子先互相见上一面。”周王点头,脸色却依旧很差。大概在担心玲珑露出马脚,又思虑着他那女儿去向何方。这两国的联姻,可千万不能出什么乱子!
玉德大步走上殿,也没正眼瞧他那美娇娘,一下跪倒在殿中央。
“父皇,儿臣不能娶她!”
“放肆!”圣上的脸铁青,龙须微颤,以往他便会立刻重罚玉德,可今日有外人在场,不敢动怒。
通了通气,转而镇定朝周王说道,“周王不必在意他的话,小孩子总是有些闹腾,婚宴的事情已安排下去了,三日后便可成婚。”
“自然自然,看这九皇子年少英姿与我那女儿也是一对佳人,往后要请您多担待小女,她初来玉都,许多地方还做的不足。”
圣上和周王相谈甚欢,既然玲珑能够代替她女儿嫁入玉都,没人知晓,?周王又怎会多嘴将这事捅破呢?毕竟与这两国有益的事情,谁也不会特意找麻烦。
“你给我站住!”玉德气急败坏的样子,早已失了所谓的皇者风度,朝着玲珑那儿一路小跑。
“殿下是有什么事吗?”
他第一次见着玲珑,有种说不出的熟悉,那眉毛眼睛都长得无法挑剔,这女子竟有着这样一幅美颜,而这样一个女子竟是要许给他的。倘若是从前,他一定,绝不会放弃这门亲事。可如今,玉德这样的人也开始念起真情来。
“我问你,你想同我成婚吗?”
玲珑抬眸,那一双眼柔情似水地望着玉德,“殿下这是……要悔婚的意思?”
他摇头,激动连着她那衣袖扣住胳膊,“你就那么甘心作为两国的牺牲品!要是今后你再遇到你喜欢的人,那时可就晚了!所以,进去,和你父皇说你不嫁!”
喜欢的人?玲珑眼中突然闪过一道五彩的光,像是有个人影浮在眼前,转而又回到浅碧色。
“是吗?看来殿下已经遇上喜欢的人了。”她弯唇,看着他,“我猜猜,是那个叫做洛灵一的人,还是你一直再找的那个失踪女子?”
他蹙眉,这个异国公主认识洛灵一还有全胜?他满是疑虑看向她,“你知道那么多?……看来你是铁了心要嫁给我。”
玲珑只是个替代品,所谓的替代品不该有自己的选择,所以她铁了心,即使还有别的原因,都改变不了如今她一定要嫁给面前这人的事实。
“确实铁了心,否则我不会站在此地。”
玲珑说完,他很是不解一段时间语塞,然后立刻出言警告她,“好!但你要知道,你在府里不会有任何地位!在我府里,只有一一是我唯一的王妃!”
只有一一,玲珑嘴角流露出一丝苦笑。他对洛灵一的爱,竟已到了如今不可收拾的地步。
“好,我知道了,我还有事,不便在这儿。”她躬身行礼,离去。
玉德不明白面前这个女人,无论他如何软磨硬泡,她都好像铁了心一样。身负周国使命嫁给他,真的对她而言那么重要吗?玉德想不明白,也不愿想,只是心里恼火,他还是要娶那个不爱的人。
他似乎有些明白他二哥面对颜宋时的情感,即是面前有个再好的人,但他的心已有所属。
“公主,你怎么哭了?”
玲珑轻拭了眼角,竟真有些湿润,“我哭了?呵,怎么连悲伤也没感受到,就流泪了,真是没用。”
埋怨,就好像是对自己的不满,在不知不觉中开始厌恶起那个自己。
“要不要去颜姑娘那儿,之前您不是一直想去?她在风吟殿,应该是走……”
她摇头,“浣浣,我想回宫了。”
浣浣也没多说,扶着她的胳膊,“好,公主想回哪儿就去哪儿。”
她红着眼眶,心里堵着块石头,血液没法从那儿流走,就好像一直膨胀,最后会爆破一般,那种感觉,让她觉得自己错了。可是,一个人的一条路,有时候不能回头。
风吟殿的人,这几日趁着天气好,都将屋子里的被褥拿出来晒。絮梅以前是个绣工,所以绣活一直都不错。这快入秋了,殿下的秋被和床褥也要置办起来。
她手里一直不停休地绣着,边说,“近日,殿下要远行一趟。”
“去哪儿?”
“皇陵。”
颜宋手中的被子揉在手中有些皱,皇陵?他怎么去那儿?
她试探着问,“可这离祭祀大日还有些日子,太子殿下此时去作甚?”
“是去看望太子的生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