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对这新环境好奇,左顾右盼了好久,或许是因为长时间的遍体鳞伤,一点温暖就能让她无以言表。
“那……这是哪儿?”
“别担心,这是我府里,也是你的家。”
她半张着口,嘴里轻轻说出“家”的音。
母亲死后,父亲便再三警告过她,她是野孩子,野种,骨子里流着卑贱肮脏的血,她不配有家,只配寄人篱下。
家,她嘴角留下一抹期待,或许是因为从未拥有过,才会如此。
姨母接过丫鬟递来的药,轻吹气,“来,再把这药喝了,才能好的快些。”
她眼里闪烁着抗拒,却被突如其来的温暖包围,那人越看就愈发像母亲,她的声音和母亲一模一样。她怕是也有错觉,过了好久才回过神。
她乖乖凑着身子,像是一个听话的小孩,将汤药喝下。
药喝下了,身子也暖了起来,“姨母,我怎么会在这儿?”
姨母正背着身子,没怎么听清,回过头迟疑好久说道,“那日我去罗府找你,本打算接你回府,那罗良说你高烧不退,我便把你接回来了。”
“……那,那还要回去吗?”她眼中的胆怯,或许是十年来的担惊受怕,一时握住的希望再也不肯放手。
姨母脸上落着淡淡的微笑,“傻孩子,当然不回去,姨母怎么可能让你接着在那里受罪。”
她一听这话,一股热早已冲向眼眶忍不住,从身后抱住她,“姨母……姨母……”
她终究是个孩子,是个需要保护和疼爱的孩子,因为没有人是天生坚韧,当然也没有人天生软弱。
姨母的声音略带哽咽,“不哭了,不哭了……你娘出事以后,姨母就想着把你接回来,只恨当时罗良竟要价一百两,否则怎么也不肯将你交给我……”
“一百两?那姨母如今哪来的钱?”
虽说颜府是添喜郎世家,但自颜太傅被罢官后,便家道中落,看姨母身上的衣饰和那挤挤攘攘的房间,便知姨母家也并不富裕。
“说来也怪,昨日有人送来,刚好一百两,我本是拒绝的,可来时那人说用这些钱去罗府赎你,我便也就收下了。”
“那人是谁……?”她问得急,全身朝前一倾,倒是有些惊到了姨母。
“说是你平日里的好友,看你受苦,想要帮下你。其他的也没多说……”
颜宋默不出声,就在姨母来的前夜,确实有人说过救她出来,八皇子,会是他吗?她愈发觉得那个八皇子是个危险的人物,他口中的目的是什么……
姨母见她目光呆滞,望向前方没个焦距,安慰道,“好好休息,别想太多,以后就跟着姨母一起过。”
颜宋回过神来,点头,或许是因为姨母和母亲是亲姊妹,声音又如同一人。
……
“夫人,夫人,不好了!少爷,少爷出事了!”门口一丫鬟跌跌撞撞,跑到跟前神色慌张。
“说什么?长世?长世怎么了?啊?”姨母的神色立刻慌了起来,抓着那丫鬟的手臂不放。
那丫鬟支支吾吾,“宫里人说是少爷在太学滥用私权,眼下,已经,已经被,被发配到边城了……”
“不可能,不可能,我要去见长世……”姨母朝着门奔去,跑得急,一下跌倒在地。
“姨母,姨母!”她从床上立刻跳起,扶起她。
“夫人,眼下少爷已经出城了,怕是来不及了。”
姨母眼睛红肿,皱着脸,真双手颤抖着,“怎么可能……长世怎么可能去干这种事……”
姨母走不动道,就蹲在地上蒙头大哭。颜宋倒记得这个长世哥哥,或许是因为小时候长世哥哥很疼她,每次都拿糖葫芦来,自己一口不吃全给她。
“究竟是怎么回事?”颜宋问道。
“回小姐,前日皇上整顿宫中太学的事闹的沸沸扬扬,共抓了三个少傅,罪名都是徇私舞弊,滥用职权,便都发配边疆了。”
“你是说,抓的人中也有长世哥哥?”她心口一提。
前日,不正是罗素儿进宫献计那天……是,计划中是有杀鸡儆猴这一招,是怕惹上一些老臣混乱朝政。怎么?莫非抓的人根本不是那些贪官,而是随意找的替罪羊?!
她终究不会算计,那些老奸巨滑之人早已想好了脱身之策,受苦的受害的尽是曾经最疼爱她的表哥。
“是,可少爷绝不会干这种事,定是受人诬陷,奈何我们人微言轻,斗不过那些贪官。”
她穿着一身单薄的内衣,站着显得人更加消瘦,可这些单薄却没让她的神色变得软弱,反倒愈发露出凝重之色,“你把姨母待回房间,这件事我会去处理。”
处理,尽管她口中说出处理二字,可她凭什么,能凭借什么?她手里,什么也没有……
“是!”
那丫鬟正走到门口,便撞上神色匆忙的另一个人,大概是这颜府守门的,“小姐,门口有个姓沈的老头找你!”
她脑中闪过的这个字,让她顿时清醒起来。
“快带他来见我!”
来者果然就是老沈,只是这次的着装与那晚的截然不同,而是将他骨子里该有的英气都嵌在了外边。。
“姑娘身子好些了吗?”他问道,毕恭毕敬。
“谢谢将军,好多了。”
“姑娘知道老夫的身份?”她见他神色有些惊讶,便知道自己猜对了,那日来的将军就是他。
“将军和殿下当日都出席了罗府的宴会,但凡问一句下人,便知道了。”
沈将军蹙着眉,仔细大量了很久才说道,“姑娘既然知道了,老夫也不便隐瞒,殿下想要请姑娘去一趟玉仙楼。”
她躬身作揖,“好,劳烦告诉殿下,我换身衣服便过去。”
她嘴角勾着笑,果然没错,殿下,他便是八皇子,知己知彼,起码现在她与他之间的交易更平等了些。
正文 第九章 玉仙楼
玉仙楼,在玉都城当地以其神秘出名,更有这么一句,玉仙绝非欲仙而胜遇仙。
所谓遇仙,即是你永远不知这玉仙楼内有藏多少隔间,来者会是何方能人贵人甚至是仙人?
其实这玉仙楼并不大,却因为错综复杂的廊道而令人眩目。小路岔口一而成三,三分六,六为十……辗转间早已失去方向。
大概只有引路小厮知道,大概转了四条路才到了西阁,西阁有二层,却只有一个房间中坐着人,其余四五个一模一样的房间不过是用来作掩。
“公子人带到了。”小厮话刚落,不等里头的反应便离开了,利落干脆。
颜宋站在原地,仔细看着这六处一模一样的房间,玉仙楼,究竟遇上哪路神仙?
吱呀…的一声响,上层一处房间开了半扇窗,里头传来两字,“进来。”
尽管一头雾水,她仍旧很快朝着二楼隔房走去,他愿选在此地会面的原因和接下来他要吩咐的内容难道是见不得人的,还是说,以他的身份不能明着做这种事?
她推门而入,桌案前跪坐着的男子手执黑子,动作已定,依旧是一身白衣安静落在脚踝,往上看奇怪的是他的脸,铜制棱角面具,盖住他脸的全部,只露出冷淡的目光。
“坐下吧。”黑子落在棋盘,清脆一声。
颜宋端坐着却不自然地调整姿势,一时间倒对他脸上铜制面具颇有兴趣,“初见公子是在帷帐中,未见公子的样貌;上次府上公子也是隔着窗,如今公子又戴上这面具……”
她话里有话,他却再度拿起一颗棋子,指尖转了好几圈,才放下,“面具自然有面具的作用。”
“哦,莫不是公子也同兰陵王一般拥有美貌,怕被世人嫉妒不成?”颜宋一句调侃之词,气氛不再那么僵。
“怎么,对我的样貌如此上心?”又是一声清脆,他的目光从始至终停留在那棋盘上。
她努力捕捉着唯一显露的目光,脸颊泛起红晕,“兰陵王遮住自己容貌是为了更好地上阵杀敌,就不知公子揣着什么心思了?”
“怎么?不信我?”棋子悬在半空,手中的一颗小棋子,会在哪个地方起到作用,只有下棋的人清楚。
沉默良久,她接着问,“那一百两是公子给的吧?”颜宋不自觉地回避了那个问题,转而问向其他事。
“是。”黑子已胜了两子,棋局明朗。
“这一百两他日我必会还你。”
他立刻说道,“不必,你安心收下,那是报酬。”
眼眸抬起望向他,“报酬?什么的……报酬??”
“放心,接下来这事有关太学,我相信你绝对乐意去做。”
“太学的事?”他一而再再而三的先发制人,也让人越发不明白,他究竟是谁,难道真是半路仙人不成?
他拾起那两颗已死的白子朝着一旁一丢,转而眼神落在她身上,“太学的事情牵扯甚广,绝非表面那么简单。牵一发而动全身,你一个人想去调查绝对会惹上事端。”
他的意思,反倒是从她的角度考虑,为她思量。
“我可以理解成公子品行清高,想要助我为我表哥翻案吗?”
他嘴里噗嗤笑出声,面具下的眼弯成一个弧度,“何事有助于我,我便会去干何事。清高也好,彻查也罢,这事我要真相,就必须得出结果来。”
从那夜马车上的一番交涉,她便已经对他的性子做了总结,厌世清冷,与人冷淡,自私自利,捉摸不定。
“公子真会算计,怕是也把我算计进去了。”
“你是聪慧,也够能忍,唯独不懂这世态一点,最终可能害死你。”
他眼神从那面具下透着的清冷,一个满是心计的男子比一个满是心计的女人更为可怕?因为他除了心思缜密,更有权势在手……
她勾着笑,不再是之前凄冷的惨笑,“如果公子愿意教,我也愿意听公子的。”
“怎么,还想拜师不成?”
“我活了十年忍辱十年,最终落得这般下场。回头想过,还不如轰轰烈烈一回,烟花绽放天际,虽只有一刻,但却让世人永远牢记。”
她攥紧手,这话她这十年从未敢说过,这种野心,怕是也只能在他面前毫无顾忌地说出。
他起身,凑近她,绕着耳边暖暖的一股风,“我小看你了。师父这词,看来也不敢当。”
“不,整日叫公子也别扭得很,如今就叫师父,也好。”
他坐到一旁的矮凳,“随你,这次进入太学,你帮我找到三份文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