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慢慢笼罩了这个地方,小屋内的光线也变得慢慢昏暗起来,可以听到风刮过树叶的声音,可以听见人走过的脚步声。但这屋子里静得很,他二人的呼吸声都能依稀听见,玄七朝她那处靠了靠。
“你干嘛?”她警惕地往后一退。
“我晚上看不清东西,我害怕。”
女孩扑哧一笑,嘲笑他,“你可是男孩,娘亲说男孩可是很勇敢的。”
玄七依旧朝着她身子靠,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找到一丝安全感,“反正,我就是害怕。”
“你是玉都的,还是外地的?”
“玉都。”
女孩点点头,看来和他是一个地方拐来的,接着问他,“那你是离家出走?”
玄七将身子坐直,看着她那双红红的眼睛,“是又如何,反正我就是不想待在那里,你管得着我。”
女孩似乎很是同情他,仿佛自己也有相同的感受,拍了拍他的后背。
“你干嘛?我不是小孩子!”玄七似乎很抵抗这一个动作,又或许是他的后背伤痕太多,太过敏感。
“娘亲说,安慰一个人,最好的方式就是拍拍他的背。”
“我又不要人安慰……况且,那都是骗人的好嘛!”玄七嘟囔着,沉默了片刻又问道,“对了,听你刚刚说起你娘,你的娘亲对你好吗?”
“娘亲?”玄七点头,特别期待等着她的回答,因为他总是好奇,是不是全天下的娘亲都和他的母妃一样。
“好,但又不好……好在娘亲从小宠着我,让我活得每天都很开心;不好在她和爹爹吵架,爹爹不准备要我了。”她说着眼眶又红了一圈,似乎又要哭出声来。
玄七觉得麻烦,这个年龄的女孩都是那么爱哭的吗?
“爱哭鬼……这算什么?”女孩睁大眼看着他,玄七觉得该说些什么,“诶诶诶,我比你可惨多了,给你看我,我后背的伤!”玄七说着将他的衣服撩起,女孩见状立刻蒙住了眼睛。
“你看看,都是伤!”
女孩从缝隙中慢慢睁眼,他的后背上,有着大大小小,长长短短的鞭痕,有的已经成了疤,有的才刚好结痂,还有的甚至还是血红一片。她突然觉得鼻头一酸,又哭了起来。
“又怎么了?”
她抽泣了几声止住,指着他伤疤说道,“你,你比我可怜多了,对不起。”
“天下可怜之人众多,难不成你还要一个个哭过去?”
女孩摇头,止住哭泣,断断续续说道,“那我,那我不哭了。”
玄七长叹一声,突然又觉得面前的这个女孩哭得可爱,竟没让人觉得烦。他,曾是玉都的皇子,如今却落到这副田地。在皇城里,他锦衣玉食,虽然时常被母妃责罚,但是身边的众人都是护着他,不让他受伤的。可为何到了宫外,一下,就变成了这样呢?
他撑着脑袋又问她,“爱哭鬼,你说爹娘知道我们丢了会来找我们吗?”
女孩摇头,她不是离家出走,而是被家里人赶了出来,所以,她不确定,要是她真的丢了,那些人真的去罗府要钱,爹爹会不会怪她,不再愿意她做他的女儿了。她害怕自己会不会做了什么事,她的爹爹就不要她了。
“败家子,那你呢?你觉得你的爹娘会来找你吗?”
玄七也摇头,他的确是离家出走,所以,他不确定,宫里的人知道他丢了,父皇会派人来找他吗?母妃会吗?还是他们有了弟弟之后,他就是多余的了,任凭他自生自灭。
他重整了精神说道,“我想,我们明天想办法逃吧!”
“逃?”
“嗯。”他摸着地板,艰难地站起身子,“我们都看清这些人的样貌了,肯定不能活着回去,他们一旦拿到钱,就会杀了我们。还不如,趁着他们去放消息的时候,咱们先偷偷溜走呢!”
女孩看着他认真思考的样子,原来,原来和她一样大的孩子能说出这样不一样的话,好像那些大人,能看到很远的东西,她突然很羡慕面前这人,能够那么聪明。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玄七问道,“我总不能总叫你爱哭鬼吧!”
“我……”那个名字她还能够叫吗?她不是爹爹的亲生女儿,也就没有资格姓罗,支支吾吾道,“我,我叫小离,离别的离。”
“小离……”玄七自言自语地说着这个名字,“哦,对了,你也别叫我什么败家子了,我叫玄七。”
小离听见这名字突然笑了,“你在你家排行老七吗?”
“才不是。”
玄七自顾自地走开了,一个没留神撞到了边上的柱子。玄七这个名字可是他最爱的皇爷爷给他取的,自然那时候他小,他也忘了为什么要叫做玄七。只是好多人,都喜欢问他这个问题,觉得有些烦罢了。
正文 第一百三十八章 逃亡(四)
第二日,来了两个壮汉,大概就是那日在酒坛子内玄七听到的那两个人。他们动作很麻利,二话没说,动作粗鲁得像对待货物一样,将他们扔进了一个大木桶内。
这个木桶很大,四方形的结构,上面只有一个小口透气,但这里头的空间却很大。
他们突然从天而降,掉落在木桶的底部,一时间眼冒金星,这里的底部很闷,没有空气的流通,加上她们觉得这四周有一种强烈的压迫感,更难以呼吸了。
“玄七?玄七?”这里头的光鲜很暗,小离只能双手四处摸索着,突然拉扯到一处衣角,“玄七!”
“我在这儿,小离!”声音从她身后传来,可她突然觉得后背一凉,那么她现在扯着的衣角又会是谁的?
“那你是谁?”她后退几步,恰巧碰上摸索过来的玄七,吓了一跳。
“你胆子可真小!”他走到一半,却突然被脚边的东西绊住,立刻怂了喊出声来,“啊!”
“玄七,这里,是不是还有别人……”小离不自觉地拉住他的衣角,不敢动弹,难怪刚进来时就觉得四周又莫名的压迫感。
两只小手不自觉地紧握在一起,他结结巴巴问道,“究竟,究竟是人是鬼!有种,有种出来说话!”
话音刚落,周围的声音四起……
“看来又是被他们抓来的,好可怜……”
“他们到底要把我们抓去哪里,我想我爹爹了姐姐……”
“嘘……晓哥说了,要保住命,就要少说话……”
……突然间,四周的声音又瞬间消失了,留下一片寂静。他二人不自觉地拉着对方的手,手心不停的冒汗,这些人,不对,应该都是孩子,难不成也是和他们一样被那两个人抓进来的?这里的温度似乎又上去了,只有最顶上够不着的一个口子,他们在里头像是被运输的牲口。
突然暗处的一角发出了一道光亮,光亮下是一张稍稍成熟的脸,但也不过十几岁的少年,声音处于变声期听着有些奇怪。
“同是天涯沦落人,到这里,就认命吧……”他说起话来倒像是宫里头年龄大的公公。
玄七凑过身子,发现那个光亮竟是一个小虫子发出来的,“你们,你们也是被那些人抓来的?”
“人?”那人冷笑一声看向玄七,“他们根本算不得人。”
“对,不是人……”众人小声嘀咕道,有些人呜咽着嗓子,声音一团乱。
“这里的空间小,说话或是用火折子都会搞得大家难以呼吸,所以,一般时候,我们都喜欢睡着。”
“睡着?”玄七疑惑,“你们难道不该想办法逃吗?”
“逃?”那人又轻笑一声,“小子,要是你知道上次逃的那个人最后怎么了,就不会问这么傻的问题了?”玄七沉默,身后有个小鬼回答了。
“逃的都死了,被他们活活卸了胳膊和腿,然后,然后放进了酒坛子里。”
酒坛子……他的身子突然一颤,想起什么来,那日,那日他们把他塞进一个酒坛子里,不会就是……他想着,胃里突然翻江倒海起来,直直作呕……
“玄七,你没事吧?”
那个光亮越来越暗,几乎要在被这黑暗永远吞噬,犹如夜晚失去星光,人们就再也无法找到回家的路。
“那你们,难不成就在这里等死?”
那人站起身子,竟和这木桶差不多高,淡淡的语气指着上方的洞口问道,“你觉得那个洞是做什么用的?”
玄七和小离抬头,看着刚才那些人放他们进来的洞,难道,难道不是用来放孩子的吗?
“在那个洞口有把大剪刀,曾经阿彩探上去过,随后,就在你脚踩着的位置,他的头落地了!”
小离吓得躲到玄七的身后,而此时的玄七更是神情凝重,剪刀,那些人竟然直接用剪刀剪脑袋,突然间,脖颈一处发凉。
他原本以为在皇宫内是最没用人情的地方,没想到,沦落到此地,却连人性也丢失了。
接下来的一路上,没有那奇特的光亮,晓哥说,那种虫子没有多长的寿命。他们,不知道多少孩子,五个,十个,还是二十个……都在这个只有一个洞口的木桶内打盹,而玄七和小离二人靠得最近,第一夜,他们根本无法入眠,这漆黑一片唯独留下恐惧。
“大哥!到地了!咱终于回家了!”玄七迷迷糊糊醒过来,这一夜最后也不知是如何入睡的,他的腿上竟还躺了一个人,他用手摸了摸,应该是小离。
他听着木桶外有些动静,凑过身子趴在壁上听。
“二弟,先卸货!”
“大哥急什么,这些孩子又逃不了,我看啊,咱们先填饱肚子先!”
“你个兔崽子,就知道吃!好吧,那咱先吃去……”
……
木桶外的声音慢慢远去,他走到光亮处,看着头顶的那个大洞发呆,那里,那里真的安了一把大剪刀吗?会一把将人的头剪下来?那该是多么锋利,多么大的一把剪刀啊!
“玄七……”她揉着眼睛,看着四周的一切,声音又开始颤抖,“玄七,我们会死吗?”
白城当初也问过同样的一句话,他当时很坚定地回答,不会的,相信他。可如今,他仿佛没有了那股勇气去安慰别人,毕竟他还是个孩子,一个害怕受伤,且害怕陌生的孩子。
他沉默了许久淡淡说道,“或许吧,或许,我们会死在一起。”
死……小离从未听到过这个字眼,以前,娘亲总是说人死后会跑到天上去,可死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是像阿彩那样被割断脑袋那么恐怖?还是被五马分尸放到酒坛子里?好可怕,原来死,是那么可怕的一件事。
“也不知,这些人有没有通知我们的家人,倘若还没有,那我们就还有一线生机。”
正当玄七这样说道时,身旁有一个人也睡醒了,说道,“其实,我们只要听他们的命令,就不用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