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不用皇帝提醒。身处宫中数年，夏溶月当然知道林妃是宫中最受宠的女人。
从十几年前，她刚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林妃就是皇帝的心尖宠，一直到她离开的时候，林妃都没有受到太子的影响。
实际上，林妃除了没有坐上过那个最高的位置，基本与皇后无异，甚至，她比皇后多了太多的宠爱。
皇帝将‘曾经’两个字咬得尤其重。
曾经。看来林妃已经失宠了。
“是，皇上。”夏溶月低头，看不见她面上的表情。
皇上，这或许是杀鸡儆猴。
当初刚出这件事情的时候，并未影响到皇帝对林妃的盛宠，可自己回来，得到了林妃不好的消息。
这是巧合么？
这世上没有所谓的巧合，全都是注定。
皇帝这是借着林妃告诉自己，没有哪一个君王的宠爱是永远的，唯有自己手上的权利才能永恒。
女人，对于皇帝来说，不过就是玩物。什么时候玩腻了，什么时候就该抛弃。
在民间，被抛弃的女人是弃妇，还能活下去，在宫中，被抛弃的女人最后只能是一缕孤魂。
想来，太子对自己的‘痴迷’已经传入皇帝耳中，他对自己的怀疑，只增不减。
可，同样，在恭王和太子双方的逼迫下，他没有其他的选择了，他的借助的人，只有自己。
虽不可信，但却是活路。
他用林妃的例子告诉自己，莫要相信太子，他的迷恋，只是一时兴起，不会长久。
所以，与皇帝合作，单纯的同盟，才是最稳固的关系。
走在双木宫的路上，夏溶月心思百转，想了无数种可能。尽管不情愿，可她还是要去面对林妃的现状。
林妃，是李落的娘，也是自己的婆婆。自己虽然与她有小摩擦，但总体来说，是不差的。
“太子妃，双木宫到了。”一个太监尖着嗓子唱道。
夏溶月回神，理了理自己的衣服，应了句嗯。
抬头看着头顶的牌匾，夏溶月只觉得好笑。
双木宫。原先是莫大的殊荣，如今是最大的嘲讽。
还没等夏溶月进去，她就听见的一阵奚落声。
“林妃娘娘，您的气色真是看上去不太好，就如同那四五十岁的老太婆一般。”
女人的笑声。
第761章 全是表象
“穹妹妹这话可不对，林妃娘娘今年本就实岁四十九，怎么能说如同？”
又是一群人嬉笑。
“太子妃到。”
正当她们说得开怀的时候，夏溶月款步走了进来。
她掌管宫中事务已有两年多，大概知道这里的女人都是些什么身份。
站在床榻边的两个女人，一个是惠妃，一个是淑妃。她们两人穿的素净，站在床榻边，只是静静看着几人拌嘴，并没有出声阻止。
而床榻下站着的，打扮的花枝招展的两个人，却是穹美人和瑚美人。
美人的地位，在尧国皇宫中等级也就比宫女高一些，甚至还不如一些管事宫女的话语权大。
如今，这两个美人竟明目张胆的在这里嘲讽林妃，若说没有这两个妃子的首肯默认，夏溶月是无论如何也不相信的。
给她们几个胆子，她们也不敢这样猖狂。
果然，见到夏溶月，两个美人就慌了神，忙跪下行礼：“太子妃万福。”
而两个妃福身，面上没有颜色：“太子妃万福。”
都说一个人的身份决定了一个人的心态，可夏溶月觉得，这句话说反了。一个人的心态，往往决定了一个人能走多远。
“都不必多礼。”夏溶月淡淡，“本宫来看看林妃。”
美人闻言，往后退了退，将位置让给夏溶月。
夏溶月提腿往前走两步，就瞧见了林妃那张憔悴的脸。
在她走前，林妃还极重视保养，脸上手上光洁的一丝细纹都没有。短短数月，她脸上就如同春天爬山虎飞速生长的藤一般，爬上了纹路。
从前夏溶月时常感慨，说林妃是被时间眷顾的女人，可如今这话，却再不能说出口了。
林妃确实老了许多，头上白发也冒出不少，竟叫人生生看出几分老态。
夏溶月看着林妃，林妃也静静看着她。两人相视，没有说话。
“太子妃，求您救救我家娘娘。”林妃身边的贴身宫女跪在夏溶月面前，哭肿了眼，“林妃娘娘这些天吃也不好，睡也不好，还求太子妃让皇帝开恩......”
“本宫有什么能耐，让皇上开恩？”
夏溶月不等宫女说完话，就将她的话打断，冷笑道，“你要清楚，本宫是皇上身边的人，自然站在皇上的立场上，你以为本宫能帮着你家娘娘？莫要白日痴梦，照顾你自己主子才是正经。”
宫女目瞪口呆。
太子妃不是与娘娘的关系最好？怎么如今太子妃反而不帮娘娘说话？
莫非，从前的情谊都是假的么？她早该想到，宫中哪里有什么情谊，都是假的，全是表象！
“咳咳。”林妃咳嗽两声，挣扎着坐起来，“佩儿不要为难太子妃，她自有她的难处。”
皇帝最喜欢林妃的一点，就是她的通情达理。这一点，夏溶月也很欣赏。
叫佩儿的宫女抿唇，没有再说话，只是一直抹着自己眼里的泪，压低自己哽咽的声音。
夏溶月坐在床沿边，握住林妃冰凉的手：“怎么好端端的，就成了这个样子。”
轻轻的，她在林妃的手上拍了两下，摇了摇头，似是叹气，“好好的一个人，竟然瘦的没了人形。”
第762章 贵妃？
林妃将手收了回来，放进了被子里，“太子妃不必为我担忧，太过亲密，倒是叫人家以为我们关系紧密。”
谁人不知道，太子妃与太子之间的事情？在太子出征后不久，林妃就与夏溶月断了联系。
当娘的，自然站在自己儿子这边。
夏溶月讪讪一笑。也不去想自己在林妃这里碰壁，很正式的与林妃交代道：“本宫不曾苛责过所有人，所以，若林妃用度上有什么难处，只管与本宫说。”
“林妃好好静养，本宫曾经说过，会帮衬着林妃你。”
说完这些，她略有深意的看了林妃一眼，才起身，准备回东宫。
见太子妃离开，其他的妃子美人也纷纷告辞。毕竟太子妃有言，帮衬林妃这句话，就是说给她们听的。
双木宫中静了下来。
佩儿服侍林妃躺下，含着泪，“娘娘，奴婢去给你倒些热水。”
“不必。”林妃皲裂的唇上下张合，“你先出去，本宫想一个人躺一会。”
如今她身边剩下的，就只有一个不知事的佩儿。
原先知事的，明白自己心意的榴姑姑，在先前护着自己的时候，被皇上给活活打死，如今在乱葬岗也不知是进了哪只豺狼的肚子。
君心难测，若不是自己对皇上还有用，她也早与榴姑姑的下场一样，进了乱葬岗。
林妃不怪李落，也不怪夏溶月。从入宫那一天起，她就有了这样的觉悟。
她知道，自己不是因为太子的谋反而失去皇帝，而是她从来就没有得到过皇帝。
今天是因为太子的事情，可能明天，后天，又是别的事，怨不得别人，要怨，也只能怨皇帝。
侧过身，林妃看着自己手中的一枚大约小指甲大的黑色药丸。
药香味儿很浓，直往鼻子里钻。即使现在林妃的嗅觉没有那么灵敏，她也能很清楚的嗅见。
这是方才夏溶月借着说话的机会放在自己手中的。林妃盯着那药丸，似乎瞧见了活下去的希望。
她记得，夏溶月曾告诉过她，她会帮她做好那件事。如今，时机成熟，她的诺言，也应当实现了吧？
翻来覆去，林妃看着那枚小小的药丸，唇边僵着弧度，似乎在笑，又像是在哭。
她未做思考，仰头，将那药丸咽了下去。
***
当夜，珊瑚匆匆忙忙跑来，跪在夏溶月面前，擦去脸上的泪水：“太子妃，不好了。”
夏溶月手指一颤，“怎么了。”
珊瑚凝重，颤抖着声音：“双木宫传出消息...林妃娘娘她...林妃娘娘她...林妃娘娘薨毙。
“本宫知道。”夏溶月并没有惊讶，她垂眸，“去找石榴来，本宫有事要与她吩咐。”
皇帝并不知道李落身边到底有哪些侍女，从他开始防备李落之初，石榴就已经跟在她身边了。
很多事情，夏溶月离不开石榴。
“太子妃，奴婢在。”不等珊瑚去找她，石榴已经得知消息赶了过来，听见夏溶月在与珊瑚说自己，她立刻应声道。
“嗯。”见到石榴，夏溶月不安定的心思轻松了一大截，“将林妃的丧事吩咐下去，就按照贵妃的仪式办。”
“贵妃？”
第763章 真心？
石榴大惊。她确定，皇上是不知道这件事情的，太子妃贸然逾越规矩，要是皇帝知道，岂不是对太子妃不利？
她极少有这样惊慌的时候。瞧见她瞪大了眼睛，夏溶月心中纳罕，“没错，就这样吩咐下去。”
“可是，太子妃......”石榴还想要劝。
毕竟，这是皇上该下的命令，若是太子妃先动，难免会叫人觉得僭越。
外头杂乱的脚步声，叫石榴将后头的话咽了下去。
是皇上身边的公公。
走进内室，公公屈膝，给夏溶月行了一礼：“太子妃。”
“公公不必多礼。”夏溶月面上没有表情。毕竟这宫中刚刚出了丧事，当绷直了脸应对来者。
公公叹气：“太子妃，林妃娘娘薨逝，皇上请您前去主持中馈。”
“容本宫收拾素净，再前去不迟。”夏溶月微微颔首，石榴给公公递上一个荷包，里头有几个银裸子。
“那奴才便候着，还请太子妃快一些。”公公掂了掂手上的荷包，放进腰间，“可不敢叫皇上等久了。”
“石榴，珊瑚，还不快替本宫更衣？”夏溶月抬手，公公顺意退了出去。
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夏溶月就已经打理好上下，石榴和珊瑚跟在她后头，朝双木宫走去。
还未近前，双木宫就传来嚎哭声，叫人闻之大恸。
后宫中的妃子，这里已来了一半，吊唁的吊唁，哭的一塌糊涂的也有，难过的喘不上气的也有，痴痴呆呆看着里间的人也有。
叫人看着就觉得，林妃在后宫之中，竟是与所有人都情同手足的。
“太子妃到。”宫人唱。
所有人退到一旁行礼：“太子妃万福。”
“都不必多礼。”夏溶月淡淡，快步走向里间，遇见里头的太医。
太医冷汗涔涔。
林妃娘娘虽近来与皇上闹翻，可从前是盛宠，如今也没有谁能越过她。而林妃娘娘与太子妃的关系，就更加微妙了。
传言太子与太子妃不和，可宫中的传言，最不可信。
太医不知道，等着自己的会是什么。
“照实说。”夏溶月对太医道，她站在屏风外头，只隐隐瞧见宫女替林妃梳妆，没有再瞧见其他的东西。
“临近夏日，还请太子妃早做打算。”太医拭去额间大汗，决定用一种别样的方式告诉太子妃如今的情况。
尸首，在夏日不能久留，也绝不能停在宫中。他用这样的方式暗示太子妃，希望太子妃不要将怒火发在自己的头上。
而夏溶月，原本就没有打算冲他发气。
“本宫知晓。”夏溶月敛眉，扯住自己的袖子，落在里间，叹了口气，转身而出。
迎面而来的，是匆匆赶来的皇帝。
他衣服未理齐，踏着履小跑而来。后头跟着的侍卫同样慌张，跟在皇帝身后，仪仗乱七八糟，没有模样。
一进宫中，皇帝推开夏溶月，踉跄的走进去，越过屏风：“你们，全都给朕滚！”
“滚！”
宫女瞧着这光景，花容失色，跌撞鱼涌而出。
夏溶月也慢慢倒退了出去。
她最后的一眼，便是瞧见皇帝坐在床沿，捏起林妃冰凉的手。而他的手，竟然有些微微颤抖。
第764章 加快
站在外间，夏溶月能听见里头皇帝的恸哭声：“你怎么就死在朕的前头？”
“朕还没准你死，你怎么就这样早去了？”
“......”
孰真孰假，夏溶月已经分不清。谁又知道皇帝是否真心？
是他，给了林妃无限恩宠，也同样是他，将她推下了无边地狱。
世上最悲哀的事情，不是身处地狱之中，而是那个原本带你上天堂的人，将你引入地狱。
或许，皇帝对林妃是真心，又或许，皇帝只是装给他们这些人看，也或许，真假都有，混杂在一起，连他自己都分不清。
等到皇帝恍惚推门而出的时候，天边已经泛起灰色，太阳即将露出它的第一抹光亮。
看着皇帝充血的眼睛，和虚浮的步子，夏溶月心中说不上来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林妃追封，以皇后之仪安葬，举国丧半年，不得喜乐。”皇帝扶着门，脸上颇有灰败之感。
这一夜，他最后的一丝精神气，也压垮不见。
“是，皇上。”夏溶月行礼，纳罕良久。
皇后之仪，就连当初皇后，也未曾按照皇后之仪入葬。不过当时的皇后身为罪人，也确实不能葬入皇陵。
而皇太后却不算是罪人，她也未曾享受过举国丧半年的待遇。
举国丧半年，上下素缟，不见喜色，不许嫁娶，不得买欢。
皇帝离开，瞳中无神，摇晃着回了甘露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