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玹!”
文玹闻声回头,孟裴剑眉紧蹙,神情焦急地望着她,语气紧迫:“快下来!”他不能说出口的话是看台快塌了,若是再不下来,就有可能被倒塌的架子压在下面。
文玹对他摆摆手,大声道:“我去取样东西,马上下来。”
不等孟裴再说什么,她跑回镇国公府原先的坐席,背好箭壶,双足分立,一脚踏在看台上,一脚勾紧后方栏杆。
尽管看台不住摇晃,她却稳稳站定,抽箭拉弓满弦,寒星一般的双眸紧盯着下方那道如狼一般剽悍的身影,澄心静念,等待他在人群中露出更多身体部位的时候。
·
戚勇身着禁卫军服,王府侍卫在混乱中不加提防。
孟炀逆向迎面而来,他顺人潮靠近,到了孟炀身边,手腕一翻,就要将手中锋锐无比的短刀刺入对方腹中。
然而右侧肩背上突然一阵锐痛,右手顿时无力。戚勇心知不妙,左手接住滑落的刀,再次刺向孟炀,只不过不等他举刀,左臂也被利箭穿透,短刀当啷落地。
孟炀一心寻找薛氏与孟韶,周围又混乱,直到戚勇中了第二箭,他才意识到异状,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气,急忙后退两步。
戚勇此时身在人群中,又受了重伤,想要逃也逃不了,但他本就是临死也要再咬一口的狼性,见孟炀逃开,而刘婧一直跟在孟炀身边,与端王府定然沾亲带故,便朝她直撞了过去。
混乱中刘婧更是搞不清状况,突然见个满身是血,面容狰狞的汉子朝自己直扑过来,吓得她腿一软,向后坐倒在地。
羽箭破空,骤然刺穿戚勇的右大腿,将前扑的凶徒牢牢钉在地上,但他上身依然因惯性向前摔倒,一头磕在刘婧屈起的膝盖上。
刘婧只觉膝盖剧痛,又惊又惧地尖叫一声,翻了个白眼,昏厥过去。
侍卫高叫起来:“有刺客!!保护端王!”
孟炀抬头四顾,寻找羽箭射来的方向,瞧见了站在看台最高处的文玹,既感动又担心,不禁大喊道:“快下来!!”
但文玹仿佛对他的叫喊充耳不闻,仍在人群中搜寻着薛氏与孟韶。她发现在侍卫高呼有刺客时,有数人行动与常人不同,突然横穿人群,向北端而行。她在高处看得分明,其中有两人怀中分别夹着妇人与少女,看衣饰正是薛氏与孟韶。
她怕误伤薛氏与孟韶,沿着看台往北端跟了一段,待那两人到了人群较稀疏之处,才张弓连续两箭,将两人射伤。那两人不得不扔下薛氏与孟韶,带伤逃跑。
而一旦他们放开薛氏与孟韶,文玹不再有顾忌,双箭连珠而发,将两人的大腿射穿。两人顿时摔倒在地。
薛氏被人捂着口鼻,强行拖走,别说无法呼救了,就连呼吸都困难,几乎昏厥过去,骤然获得自由,还没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心中只念着女儿安危,强撑着环顾四周,见孟韶就在身边大哭,急忙扑过去抱起她,将她护在怀中,免于被人踩踏。
孟炀一边聚拢被冲散的王府侍卫,一边看着高处文玹的举动,朝着她羽箭所射方向找过去,很快找到了薛氏与孟韶。他急忙上前,扶起薛氏,薛氏这才松了下来,在他怀中瑟瑟发抖。
在侍卫簇拥护卫下,孟炀与薛氏带着孟韶与昏过去的刘婧,另有侍卫将受伤的刺客捆紧双手,一行人沿人少之处慢慢往校场外退。
孟炀抬头见看台不住摇晃,好几处出现了裂口,眼看支撑不住象群的挤撞,大多数人已经从看台上逃离而下,文玹却仍在最高处。他不由焦急大吼:“快下来啊!”
薛氏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不由吃惊:“文小娘子?”再见她手中持弓,顿时明白方才那两个歹徒正是被她射伤,才会突然放开了她与女儿,不觉泪满盈眶。
文玹见端王夫妇会合,又有侍卫簇拥保护,便扔了手中的弓,松开勾住栏杆的那只脚,顺着看台往南侧奔跑。
她提裙狂奔,就好像当初在山里与小酒比赛谁跑得快,输了就要被崔六叔惩罚一样。
她瞧见孟裴亦攀上了看台,朝她奔来,朝着她呼喊,在一片嘈杂纷乱的尖叫与哭喊声中,她几乎听不清他在喊什么!
“快跑!!快跑!!!”
她朝他飞奔而去!她急促地喘息着,发髻散了,发簪飞了,黑色的长发在她肩后甩动,她的裙摆在身后猎猎飞扬。
他亦朝她奔来,带着钢履的右足一步一顿,但他并不因此减慢半分,每一步都迈得极大!
脚下的看台剧烈震颤着,不断发出刺耳巨响,像是承受不住的百年老树在暴风中骤然折断!像是巨涛拍打在礁岩上撞得粉碎!像是高楼在地震中倒塌前最后的凄厉哀鸣!!
她离他越来越近了,六丈、五丈、四丈、三丈……
忽然整个看台从中间断开,断成了三截!她脚下一空,身不由己往下直坠!
孟裴朝前扑过去,扑倒在看台边缘,却没能抓住她。
远远望着他们的薛氏不由惊恐地叫起来:“阿裴!阿玹!!”
疯狂的象群终于将看台撞断,从断开的裂口冲向校场,校场上还未来得及逃离的人们见状,再次发出惊恐而绝望的呼叫。
孟炀虽然也担心孟裴与文玹,但他们自身此刻也未脱离险境,象群在校场上肆意冲撞踩踏,眼看着就要朝他们冲过来了,他抱起孟韶,拉着薛氏往校场外跑。
文玹身在半空,脚下的象群三四头并排着从下方奔跑而过,若是落到象脚下面恐怕就要被踩成肉泥了。她在半空中虽无从借力,但却可稍控落下速度。她看准一头奔来大象,翻了个身,让自己落到象背上。
颠簸的象背难以站稳,她急忙一把抓住象耳根部,才没有从上面滑落。
“阿玹!!”孟裴沿着看台纵跃奔下,跟在狂奔的大象身侧。
大象本就狂躁,背上莫名多了个人,还被抓住耳朵,这更让它暴怒!它放慢了脚步,长鼻一甩就向后背上的文玹卷了过去。
文玹急忙趴下,躲开这一卷。大象一卷落空,鼻子反过来一甩,再次向她卷来!
第186章
大象为了赶走自己背上的文玹, 奔跑的脚步放慢,孟裴沿着看台几个纵跃,终于追上了大象, 文玹躲过象鼻的攻击, 在象背上蹲起, 看准孟裴的位置,向他奋力一跃。
孟裴向她伸臂, 半空中握住了她的手, 握紧后便用力向后拽。文玹撞进他怀里,大象的长鼻险险擦着她的脚尖掠了过去。
孟裴借这冲力向后倒, 躲开发狂大象的攻击, 抱着文玹一起倒在看台上, 打了两个滚才止住。
“你没事吧?”两人异口同声问对方,又同时摇头否认,“没事!”不由都笑了出来。
象群顶着断开的看台,他们身下的看台发出剧烈的嘎吱声,被巨大的力量推着,竟然开始向前倾覆!
“要翻啦!看台要翻过来啦!”人群发出惊恐的呼叫。
孟裴爬起来,拉起文玹:“快走!!”
他们手拉手沿着越来越倾斜的看台向前跑, 跃下最后一层台阶, 飞奔着离开巨大的木架倾塌下来的范围!尘土在他们背后飞扬!灰迷得人几乎睁不开眼!
“我妹妹弟弟呢?”文玹边跑边问他。
“怀轩和向彦带着他们先退出去了。”
文玹放了心, 将端王遇刺过程简单告诉他。
孟裴忽然脸色一变:“糟了!皇伯父也有危险!”
文玹也明白过来了,殷正祥已经被抓,穿皮甲的汉子逃走后多半是投奔贤王去了, 他既然出现,今日这场祸乱也很可能是贤王指使,若说刺杀端王是为了除去可能的继位者,延兴帝岂不更是阻止他登上皇位的最大障碍?
想明白之后,她心跟着一沉,父亲也在延兴帝身边!
他们奔到校场外,正逢一队禁军骑兵过来,手中拿着长长的杆子,驱赶聚拢大象,救援伤者。
文玹瞧见文成周亦骑马赶来,急忙与孟裴一起迎上去。
文成周方才亲见文玹落下看台裂隙,急得抢过一匹马便与骑兵一同赶过来救援,见文玹平安无事,又惊又喜,也下马迎了过来。
端王与薛氏也在侍卫护卫下聚了过来,薛氏瞧见孟裴与文玹都好好的,不由热泪盈眶:“二郎,阿玹……”
孟裴却神情焦灼,这会儿可不是安心叙话的时候:“皇伯父在何处?”
文成周沉声道:“你跟我来!”
文玹道:“爹,文珏文瑜与谢家兄妹在一起,我先去找他们,再来与你们会合。”
文成周道:“你自己留心些。”象群仍未被约束,此时校场上仍然乱的很。
文玹点点头:“爹你放心,我会的。”
她看向孟裴,他对她道:“你要小心。可能还有残余刺客混在人群里。”她浅浅一笑:“你也是啊!”
一路上孟裴向孟炀与文成周低声说明自己的推测。
文成周道:“圣上正在清音阁,身边都是带御器械,班干亲信,应安全无虞。”他方才听见侍卫高呼端王遇刺,当时就与孟裴想到了同样的可能,立即做了相应安排。
闻言孟裴稍稍安心。
忽闻清音阁方向传来一阵惊呼“有刺客!”
他脸色一变,提袍疾奔,文成周亦紧随其后。一行人顺着廊子急急奔至清音阁,入阁内就见两名刺客被按倒在地,一男一女,男子身着禁军服饰,女子身着宫女衣裙,皆被制服。
幸亏文成周早作相应安排,帝后身边的人都提高警惕,未能让刺客得逞。几名军官这就将擒获刺客带了下去。
帝后经此剧变,虽已安全无虞,却仍惊魂未定。贺皇后脸色苍白,沉默不语,孟桢的脸色亦不太好。
听闻还有刺客行刺端王,孟桢不由震怒:“真是反了!立即封锁玉津园,不得放一人出去。直到查明刺客身份为止!!”
孟炀劝道:“皇兄,今日这场祸事,恐怕伤者众多,若是封锁玉津园,这些人得不到医治,恐怕有些伤重者会……至少请随行太医军医先为重伤者治伤,验明身份后才可外出。”
孟裴眉头轻皱,只觉如此仍然不妥,受伤的人实在太多,随行的这几个太医或军医如何忙得过来,一旦延误治疗时机,恐怕会有更多死伤。
他正斟酌着要如何提议,却听文成周道:“不需封锁玉津园,伤者不管身份,皆任其归家,若伤重不便移动,或需急救,亦可留在玉津园医治。”
孟桢皱眉,带着怒气道:“刺客不知有多少,并未尽数落网,这样做岂不是放虎归山?!”
文成周淡淡道:“今日在玉津园行刺的都是虾兵蟹将而已,即使全擒住了,也防不住新的刺客不断而来。所谓擒贼擒王,欲要擒贼还是要先擒‘王’。”
孟炀微挑眉梢,此“王”自然是有所指,今日刺杀他与皇兄若能成功,就是一箭双雕,获利者也只有应天府那一位贤王了。但他远在应天府,这些刺客又多是死士,即使被擒,估计也不会开口指证,无凭无据如何去拿他?
孟裴忽然明白过来:“文相公的意思是将计就计?”
文成周微笑:“将计就计,引君入瓮。”
孟桢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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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校场百丈远处整理出一间馆阁,名为报琼,搬空了装饰用的家什用具,在地上铺了毯子或布帛,用来暂时安置救出来的伤者或与家人失散者。
文玹过去时,耳中听得到处是痛苦哀嚎,有哭泣呼叫着走散的家人名字,苦苦寻找者,亦有找到了亲人喜极而泣,抱头痛哭者。
她找了一圈,终于在抱琼阁外的一块草坪上瞧见文珏与文瑜,他们正与谢蕴在一起,神情惶惶地四顾张望。她急忙跑向他们,挥手呼叫。
文珏文瑜瞧见她,露出惊喜神色,谢蕴却仍愁色不减,文玹瞧出不对,问道:“国公,为何不见谢三哥与含莹?”
谢蕴焦灼地叹口气:“方才匆忙过来,阿莹与我们走散了,三郎与单家大郎都去找她了,可到这会儿还没回来……”
文玹一听也急了:“你们是在哪儿与阿莹走散的?”
谢蕴又是重重叹了一口气:“孟二郎去找你,之后有两只大象绕过看台南端冲过来,我们等不到你和孟二郎回来,只能先走,就是那时被人冲散了。”
文玹心中一凛,大象撞断看台,看台倾覆倒塌,校场内大象仍在横冲直撞,若是含莹那时候仍在校场内没能逃出来……
她摸摸文珏文瑜的头:“你们两个乖乖等在这里,听翁翁的话,我去找阿莹。”
文珏文瑜点点头。文玹叫上阿莲与咏夏,转身便朝校场飞奔而去。
校场上一片狼藉,尸横遍地,到处是残破的带血木条木板,装饰用的鲜花被踏烂,本来光鲜亮丽的五彩丝绳、缎带都灰扑扑地被任意踩在脚下。
禁军骑兵们正设法用长杆将象群驱赶限制于一块地方,但却不得其法,负责象园的内侍官满头大汗地高声呼喊,指挥这些骑兵该如何驱赶而不再继续激怒狂躁的大象。
象脚下仍有伤者!象群外围,官兵、侍卫冒险穿行于大象身边,伺机救人。亦有几十名官兵在校场边缘寻找仍有生机的伤者,搬运身亡者的遗体。更有许多人在这一片修罗场中嘶声呼喊,寻找自己的亲人。
文玹看得心惊,忍不住高呼:“阿莹!含莹——”却没有听见她的回应。
“六妹!含莹——”
她看见了谢怀轩,他披头散发,满手是血,不顾一切地搬开残破的木板,探身查看废墟下面的空隙,寻找一切可能的角落。
“谢六娘!谢六娘——”
她看见了单向彦,他的白色锦袍上满是灰尘与鲜血,正抱着一个满身血污的幼童往校场外跑。
他们一边嘶喊着含莹的名字,一边寻找着她的踪迹,同时也不放弃任何一个受伤的人!
她也开始搜寻含莹的踪迹,但若遇见伤者,便先查看伤势,简单地包扎止血后,将人抬上木板,让女使们送往校场外,她则继续搜索。
不一会儿孟裴亦带人赶到,与她一起寻找含莹,同时救治伤者。
象群渐渐被驱赶离校场,越来越多的场地空了出来,也有越来越多的伤者急需救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