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身后,梯门打开,露出停车场的景来。
闻煜风顺势将人带了出去。
“顺路,一起吧?”
秦晴反应过来:“……你故意的!”
闻煜风微垂眼,黑亮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看着女孩儿。
“真的很疼。”
秦晴:“……”
几分钟后,坐在副驾驶上的女孩儿皱着小脸想——不只是闻煜风变了。
被那样看一眼,就一点反驳质疑的话都再说不出来……她觉得自己一定也不太正常了。
…………
有黎静荷那边的电话催促,两人根本没敢耽搁,秉着速战速决的原则,在大年三十晚上清冷的超市里面飞快“搜刮”着用来交差的年货。
秦晴还没忘带两包让自己遮掩真实目的的零食。
大约一个小时后,两人再次回到了公寓停车场。
乘着电梯一路直上12层,秦晴想到了自己之前被妈妈电话打断的那些没来得及出口的问题。
她看了一眼闻煜风。
“……你小叔,为什么总是从……外面走?”秦晴选了个委婉的说辞。
闻煜风眼神一闪。
沉默了两秒,他抬头看向这个梯厢上方的一个角落。
秦晴顺着看过去,然后她的脸上交替闪过疑惑和惊愕的情绪。
“你小叔——!?”
从秦晴的反应我,闻煜风也大约知道她是猜得偏了。
他一掀唇角,眼底却不见笑:“不是躲其他的,是不想让闻家的人知道他回来了而已。”
“……”秦晴的呼吸稍滞。
这还是她第一次听他提起家人。
可这个语气……就像是在说什么陌生人。
或者是什么连陌生人都不算的。
想想相识以来从各种人那儿得到的跟他有关的消息,隐约的猜测在秦晴的心底模糊纠葛着。
可无论哪一种,似乎都跟“幸福”“快乐”这样对多数孩子还算触手可及的字眼,没有任何关系。
秦晴忍不住有点心疼。
她伸出手去拉住了男生的袖口。
闻煜风的目光斜垂下来。
“以后每年过年,我都会给你拜年的。”
“……”闻煜风眼神微闪,“好。”他笑了。
秦晴一怔。而后电梯门叮的一声打开了,她回过神,面颊微红地先一步走了出去。
梯厢里的闻煜风看了一眼自己被拉住的、似乎还残有余温的袖口,然后他才迈开长腿走了出去。
电梯门在身后合上,而两人一前一后,秦晴就快走到了T形长廊的中间点。
不知不觉地,两人的步速都越来越慢。
直到停住。
“闻煜风——”
“甜甜。”
两人的声音同时在长廊里响起。
之后便是目光相撞,秦晴先忍不住,弯起眼睛笑了起来。
闻煜风放在大衣口袋里的手垂了下来,他走上去站到女孩儿面前。
“你先说。”
窗外的夜色模糊了背光而立的男生的轮廓,秦晴扬着脸望着他,觉得这人身上平素压不住的凶戾都被这大年三十的夜色给柔和了。
然而即便如此,今晚那个男人离开之前的那些、似乎是在警告或者提醒她的话,仍旧犹在耳边。
像是深黑的梦魇里擂动的鼓点,让人口干舌燥、却逃避不得。
这些压抑着的担忧情绪让她无法忽视,努力了半个晚上也不行。她只能问出来。
哪怕得不到答案也好过缄默不言。
于是秦晴认真地看着闻煜风,慢慢开口——
“你能告诉我吗?……关于你所说的、你想走的那条路。”
秦晴稍一停顿,眼神里有一瞬的挣扎。
但她还是问出了口。
“不是高考……对吗?”
第62章
“不是高考……对吗?”
女孩儿的话音落后, T形走廊内一片安寂。
楼内的感应灯忽然暗了下去。
窗外万家灯火林立, 映着窗内长廊上, 投下两道长影。
两人在黑暗里相对而立,却没人开口,就任由那感应灯一直灭着。
直到远处天空蓦地炸响, 灿烂的礼花如流星从天际洒落, 描摹出夜空的轮廓。
于是感应灯也受了惊似的,亮了起来。
男生修长挺拔的身影再一次出现在秦晴的视线里。只是那人垂着眼,碎发微遮,却是看不分明眼底的光景。
秦晴沉默地等了片刻, 没有等到答案。她心里像是坠了块石头,往那不知多少丈的深渊里不休止地落了下去。
但秦晴没说什么,她稍稍倾身,从男生手里拿过了装着干果的购物袋, 就要转身回家去。
“……不是。”
在转进门廊的前一瞬,她的身后, 男生低沉的嗓音蓦地震响。
“……”
秦晴转身, 站在原地眼睛不眨地看着闻煜风。
闻煜风说:“我确实不会走高考这条路。”
他稍一顿,“或者说,我会和你一起参加高考, 但我不会升入大学。”
“为什么啊?”秦晴本能地拧起眉来,开口问道。
说话时她甚至不自觉地攥着手指蓦地向前踏了一步。
只是问完之后,秦晴似乎是察觉了自己的失态。她有些难堪地咬了下唇。
“对不起,我知道这是你的选择我没权利干涉……但我能知道原因吗?”
“因为这不是我想做的事情。”
闻煜风皱眉, 他认真地看着面前的女孩儿,“甜甜,我有自己的目标。在我没认识你之前、在过去的好几年里,靠着这个目标我才能走到现在。我确实因为你动摇过,但我发现如果否定了它,就是全盘否定了过去和现在的这个我。”
他视线微凝:“我也就不知道我还能去做什么。”
“……”
女孩儿的眼眶微微红了。
闻煜风心里一颤,他本能地伸出手去,“甜甜,对不起,我——”
“会很危险……对不对?”
秦晴躲开了闻煜风的手,退了一步。
她慢慢地颤着呼吸,深吸了口气,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颤栗——
“你要走的那条路,会很危险……所以他会那样警告你也警告我?”
闻煜风沉默下来。
有时候他的女孩儿总是敏锐得让他觉着心疼。
“不去做不行吗?”
见闻煜风默认了自己的话,秦晴虽然早有意料,但还是慌了起来。“就像个普通人一样升学工作不行吗?”
闻煜风叹了一声。
越是这样努力镇定却压不住忧慌的女孩儿,越是让他发自内心地感到无措。
“你知道我没办法的,甜甜。”
直到半晌后,闻煜风也只解释了这一句。
但这一句就叫秦晴的心直直地往那黑不见底的深渊里坠去。
……是啊。
从她见到他第一面起,这个人就从来不是曲谨屈从的性子。
而如果她真的强着他去走那条在世人看来安全且平顺的路,那她跟从前迫她练琴、绘画、转校、跳级的妈妈,又有什么区别呢?
以在意之名,行伤害之实。
秦晴只能红着眼圈沉静下来。
她强迫自己的理智代替冲动的情感控制住大脑,这样调整了好一会儿之后,她才重新仰起头来问道:
“那我能知道你的那个目标是什么吗?”
闻煜风眼神一黯。
他没说话,只伸手进大衣口袋里。金属手镯的冰凉质感,让他的意识微晃。
如果说出来的代价就是彻底失去的话,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勇气开口。
秦晴却是在此间突然想起什么来,她睁大了眼,琥珀色的瞳孔却一缩。
“难道是……综合格斗吗?”
那是她长到这个年纪,所接触过的最危险也最疯狂的运动了。
如果是的话,她实在有点无法想象每一次都像那次一样提心吊胆……或者更加恐惧的状况。
然而在她的视线里,男生摇了头。
秦晴眼底微熠起一点光色来,直到她听见闻煜风开口。
“比这个……更危险。”
“……”秦晴的心骤然像是被什么无法抗拒的力道攥成了一团。
而话已出口,木已成舟,闻煜风知道一切已经无法挽回。
他还能选择的,只有坦诚相告了。
“综合格斗运动员的身份,是我达成目标的途径,”他看着秦晴,“我会在完成高中学业之后,通过格斗运动员选拔进入……特种部队。”
“……”
秦晴的呼吸骤然一滞。
她几乎第一瞬就想到了闻景的来去方式,一刹那手心就蒙了层薄汗。
“就像你……小叔那样?”
闻煜风眼神稍顿,然后他摇头:“他不一样。”不等秦晴再问,闻煜风又解释了句,“他并非特种部队——或者说,他不是本国国籍。”
秦晴愣住,眼睛睁圆了:“他不是你、你小叔吗?”
“他是混血,你应该注意到了。”
闻煜风垂眼,“他的母亲,跟我的……祖母,不是同一个人。”
“……”
秦晴怔然失语。
等她找回了自己的理智,也将注意力重新转了回来。“那你要做的,会跟他一样危险吗?”
闻煜风一顿。
“你说的危险,是指高层攀爬?”
秦晴点头。
闻煜风移开视线。
“……那并不算危险,只算是常规训练。”
秦晴垂在身边的手顿时攥得更紧,指甲都像是要往掌心里嵌。
如果这种让她都胆寒的方式还只能算常规训练,那……
秦晴的眸子微栗,许久之后她才强压着内心的不安开口:“那什么才算危险?”
“不一样的部队编制内,危险程度不同。”
闻煜风的眼神微微闪烁。
近乎森冷的恐惧感,却只让秦晴的意识愈发清晰。
她没有被闻煜风打的太极绕过去,而是直抵问题核心:“那你想要去的地方——有多危险?”
“……”
这一次,闻煜风沉默的时间尤为地久,久到感应灯再次暗了下来。
浓重到快叫人窒息的不安,渐渐将秦晴的全身笼罩。
她攥着拳用力地跺了下脚,让感应灯重新亮了起来。而她自己则始终一眼不眨地望着闻煜风。
在这样的注视下,闻煜风终于还是垂眼开了口:
“死亡率,百分之——”
“够了!”秦晴失态地打断了闻煜风的话音。
压抑了一晚上之后,她眼里打着转的泪蓦地涌了出来。
这情景来得猝不及防,让沉默站着的男生倏然间便慌了神。
“甜甜——”
“你别叫我!”秦晴用力拍开男生伸过来的手。
她圆睁着眼睛瞪着闻煜风,眼眶却压不住地通红,“你去——你去吧!你想送死我不会拦你的——!”
她抖着声线伸出手,用力地把男生往外推——
“你的命跟我有什么关系……你自己都不在乎……你尽管去我才不会拦你……”
秦晴的话音刚落,闻煜风还未来得及说些什么,便目光警觉地往T形长廊的里侧一窥。
须臾之后,闻煜风没再多言,直接上前半步将女孩儿扣进怀里,同时压下身去在她耳边轻“嘘”一声。
然后他将女孩儿近乎托抱离地,即便这样脚下的移动也没有任何动静。
只有风能见着两道身影在长廊间一旋,极快地闪入旁侧的消防楼梯内。
素来沉重的金属门却是无声合上。
而金属门关合的同时,秦奶奶家的房门打开,秦奶奶奇怪地走了出来,望着空无一人的走廊疑道:“哎?我刚刚明明好像听见甜甜的声音了啊……难道真是听错了?”
秦经国跟在后面,扫了一遍,笑道:“妈,肯定是您听错了。外面冷,我们先回去吧。”
“你这当爸的!”秦奶奶嗔责一句,“赶紧给甜甜打个电话——就不该叫她自己出去的!”
秦经国无奈:“这十分钟前才打了一个,她不是说跟同学一起往回坐车了么,我估计没一会儿就到了。”
“就你心大……”
两人的声音渐渐远去,最终,一声门响收了尾音。
而消防楼梯内,闻煜风把被自己抓进手里的秦晴的手机已经调成了静音,此时确定无异之后,他把手机还给了秦晴。
秦晴脸上泪痕未干,此时却也是心有余悸,但又带着点破罐子破摔的感觉。
——就算这么狼狈而解释不清地被发现,难道还比得过这人给她带来的消息更可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