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敌他晚来疯急——顾了之
时间:2018-04-07 14:19:15

  “我也没问你,就是跟你搭个话而已,再过几天就搭不着了。”傅羽笑笑。
  他这下回过头来,看了她一眼,张张嘴却又闭上,重新看向观门。
  傅羽继续在他身后说:“我听说了,你要接替骠骑将军的位子,之后不在殿下手底下当差,就是皇宫、军营、家里三头跑,我哪还见得着你。”
  他没说话,半天“嗯”了一声。
  “你想去吗?”傅羽又问,语气试探似的。
  “听殿下的。”他答。
  傅羽笑了笑,突然说:“你那么喜欢殿下,怎么不叫她给我做嫂嫂?羽林中郎将是不够份了点,骠骑将军却不差了。刚好殿下近来与魏左监关系不大融洽,你不考虑趁虚而入一下?”
  傅洗尘愣住,随即怒目看她:“你瞎说什么?”
  她耸耸肩,示意当她没说,往回缩了缩。
  他见状,神情稍稍和缓下来,扯扯嘴角:“你多少年不叫我兄长了,开这种玩笑倒不见外。”
  她叹了口气:“是不该开玩笑,本来也不是亲兄长,应当见外一点的。”
  见他不再说话,转过身守岗似的站得笔挺,傅羽百无聊赖敲了几下窗沿,一面瞧他留给自己的后脑勺,也不知是不是当真无趣了,伸出一根手指,悄悄在他身后虚描起来。从他头顶发冠慢慢描到耳廓,再往下,却突然见他鬓角处淌下一大滴汗来。
  她缩回那只偷偷摸摸的手,问道:“日头很晒?要不你也进来等。”
  傅洗尘低头看了眼自己投落在地上的影子,记起方才那根纤细的食指在他脸廓作乱的样子,稍稍屏了下息,摇头道:“不晒。”
  她“哦”了声,抬眼恰见薛璎从里头出来,说句“殿下来了”就扭头下了安车,不意下去后恰见此刻日影方位,微微一愣,下意识看向傅洗尘。
  他对上她目光,一瞬有点闪躲,几乎落荒而逃般大步向薛璎迎上去。
  傅羽愣在原地,一颗心蓦然跳得飞快,直到听见一声“没事吧”的询问,才回过神来,向观门附近看去,发现傅洗尘格剑挡在薛璎身前,一名看上去十来岁的小道士正满头大汗向俩人赔罪。大约是方才走路不当心,撞上了薛璎。
  但薛璎平日反应素来很快,哪怕飞来横祸也不至于躲不开。看这样子,怕是她刚巧也在走神。
  傅羽快步上前时,小道士已转身离开,她忙问薛璎怎样,却见她兴致不高地摇了摇头,示意没事,疲惫道:“回府吧。”
  三人踏上回程。薛璎入公主府卧房时,天色已然大暗。她挥退四面下人,轻轻捻出一张藏在袖内的白色绢帛。
  下午那个小道士撞上她时,将这张绢帛悄悄塞进了她的袖子,她当时便已发现,所以刻意留意了那名少年的长相,却并不觉眼熟。后来一路,因不知内里究竟,不确定是否适合给傅家兄妹瞧见,所以未曾将绢帛拆开细看。
  她走到几案前,将绢帛搁在油灯下瞧,看清上头一行娟秀的字迹:前尘已往不可谏,现世犹存或当追。女信士之惑,理在东宫;东宫之祸,根在子嗣。
  薛璎眼底露出惊疑之色,在原地沉默半晌,将绢帛从中裁开,一分为二,捏上末尾半句,扭头朝后院走去,经由后门来到魏府,与门房打了个招呼。
  门房慌忙请她入里,一面叫人向魏尝通报,结果得知他人在沐浴,只好先将贵人引到了堂屋。
  魏尝沐浴到一半听说她来,直接一盆水从头浇到脚,而后匆忙擦干身子,跨出净房,临移开卧房正门,又像想记起什么似的,回头抓来一条被褥。
  于是半柱香后,薛璎就看见魏尝裹着一条被褥,将自己包得严严实实的,杵在了堂屋门口。
  俩人这几天几乎没说过什么话,但熟稔程度却也不至于减了,薛璎愣了愣,径直问:“你这是做什么,我又不会……”不会吃了他。
  他只露一对眼睛,看着她小心翼翼道:“十天还没到呢,你不是叫我别出现在你面前吗?”
  薛璎一噎,说:“有正事与你谈,过来。”
  魏尝“哦”了声,就知道若非正事,她也不可能大晚上登门,将被褥摘下搁在一边,而后在她对头跽坐下来,先问:“白天出去了,好玩吗?”
  薛璎本觉这话好像有点责怪和讽刺的意味,但见他神情认真,似乎是真心关切,于是答:“我不是去玩的。”
  “那去哪了?”
  薛璎之前没打算跟他讲这事,但眼下因了那张绢帛,倒也确实得把来龙去脉说一说,才方便俩人商议,便答:“参星观。”
  他愣了愣:“去道观做什么?”
  “清心减欲。”
  魏尝憋着股气说:“别清减了,本来也就那么点欲……”
  薛璎瞥瞥他,从袖中取出那张绢帛,道:“今日临回时,被个小道士撞了一下……”
  “撞了?”他一下拔高了声,绕到她身边,眼神一顿横扫,“撞哪了,有事没有?我就说你带傅洗尘出门是真不靠谱,他哪有我看你看得紧?不行,你下回……”
  “听我说完。”她咬咬牙,将绢帛递给他,“看这个。”
  魏尝接过来,念道:“东宫之祸,根在子嗣?”
  这就是薛璎裁过绢帛后留下的八个字。
  她解释道:“那名小道士趁机塞给我的。”
  魏尝皱皱眉,猜测道士必然只是受人指使所为,于是问:“谁写的?”低头又看一眼绢帛,说,“这绢帛被人裁过,是你?还是本就如此?”
  “是我。”她大大方方承认了,“想跟你探讨的只有这八个字而已,至于是谁写的,也一样不重要。”
  魏尝似乎有点不高兴:“出自谁手,不说也就算了,可这话总有上下文的,你单拎八个字出来,叫我断章取义,我怎么意会?我是神仙不成?”
  “上文跟这八个字没有关联,不影响理解,我保证。”
  他叹口气,低头琢磨起来:“陛下年幼,尚未成家,此处提到的‘东宫’应与不存在的太子无关。”
  薛璎点点头。除却太子所在,若还有哪处能叫东宫,大抵就是秦太后居住的长乐宫了。这里的“东”或许是意指宫阙方位。
  魏尝显然也很快想到了这点,道:“长乐宫的子嗣?我倒记得秦太后有个小儿子,是随她住在长乐宫吗?”
  薛璎“嗯”了声:“比阿郎还小点,才三岁多而已。”
  这个原本看来应当成为秦家争权筹码的孩子,因年纪太小,与冯晔着实相差得远,一直以来并未引起多大波澜,存在感实在不强。
  但按这个字条内容来看,这孩子似乎有些问题。
  魏尝皱了皱眉。早在看到字条的一瞬,薛璎便该已联想到那个孩子,眼下还请他参谋,想必并非要他止步于此,仅仅做个猜测,而是想办法深入打探。
  他说:“这字条可靠吗?倘使不可靠,贸然出手恐怕不合适。万一对方就是想勾起你的好奇心,引你想方设法验证,而后捉你入网呢?”
  “我不敢保证。”薛璎道,“凡事都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我明白了。”魏尝点点头,“我这几天计划计划看,不过你得先把有关秦太后和那个孩子的事情细细告诉我。”
  薛璎“嗯”了声,从数年前开始讲起。
  夜里蝉声消了,四下静谧,整个堂屋只有她淡淡的声音,外边如墨夜色越渐发深,一直蔓向未央宫。
  前殿响起冯晔的声音,他皱着眉头,朝一名道士打扮的人问:“你说,阿姐今日去参星观了?”
 
 
第53章 
  “道士”说“是”, 又道:“殿下向观主问了惑。”
  “问什么?”
  “陛下恕罪,观主解惑有规矩,旁人不得探听, 属下不好找借口入里, 也怕殿下起疑。”
  冯晔说“好吧”,又撅着嘴沉吟了下:“她去到那里应是巧合吧。”
  “应是如此, 倘使殿下知晓观主身份,便也该猜到道观里安了眼线, 不会轻易前往了。”
  他点点头表示赞同:“你们注意着些, 之后再有动静, 随时与朕回报。”又补充道,“但下回记得换身衣裳,你这道士打扮也太扎眼了, 生怕别人瞧不出你是朕的眼线是不?”
  “陛下英明,是属下考虑欠周全了。”
  “行了,赶紧回去吧。”
  *
  魏府里头,魏尝与薛璎一直谈到夜深。
  薛璎告诉他, 秦太后这个儿子得来非常不易。
  先帝在世时一直偏宠先皇后,也就是薛璎的生母,之所以纳秦淑珍为妃, 是因当年天下初定,局势不稳,他瞧上了她背后的秦家,而秦家姑娘里头, 又属她的长相最合他眼。
  为什么?因为明眼人都瞧得出来,秦淑珍长得有那么几分像当时的皇后。
  其实纳这样一个夫人,对皇后也无疑是种膈应,但先帝不以为然,反觉这种态度表明了自己对妻子的情意。
  至于秦淑珍,他便当真只存了利用的心思而已。
  彼时皇后出于体质原因一直无后,先帝起始不愿叫妾室在子嗣一环压正妻一头,所以即便与秦氏逢场作戏也算好日子,甚至暗中给她喝避子汤。直到皇后好不容易有喜却诞下个女婴,他渐渐顶不住朝臣压力,才真正雨露均沾起来。
  这一沾,皇后和秦氏都怀了身孕,又恰在同一日临盆。
  魏尝听到这里疑惑道:“秦氏当年就有过孩子?那个孩子呢?”
  “死了。当日我母亲诞下阿晔,她则诞下一名女婴,没几天,小公主就因先天不足夭折了。”
  之后,先帝很快将冯晔封为太子,就此压下众口,对秦氏痛失爱女采取金银抚慰,又借一功绩提拔了她的兄长,将他由九卿之一的卫尉加封为将军。
  而此后多年,秦淑珍始终无孕,哪怕后来因朝臣“国不可一日无后,太子不可一日无母”的劝谏,被先帝封为皇后,肚子也一直没个动静,直到几年前才终于得了个儿子。
  魏尝听到这里沉吟了下:“我记得你父亲并非因急病而驾崩,此前数年,身子骨就已经不大好了。”
  “嗯。”
  “而秦太后得子之前一年多,秦太尉也已坐上如今这个高位。”
  “对。”
  “依照我对你父亲的了解……”他说到这里一顿,改口道,“哦,我是说猜测。他当年接连提拔秦太尉,是为牵制诸侯势力。但两角之间的平衡非常微妙,谁也不能偏重,秦家太盛一样不是好事。所以出于谨慎,他剥夺太尉出兵权,又穿针引线,拿朝中其他势力借以平衡。”
  薛璎点点头,示意不错。
  魏尝继续道:“那么在秦太尉已登高位的情况下,你父亲自知身子骨大不如前,很可能时日无多,出于制衡与对太子的保护,应该不太愿意秦氏再得子。至少不会主动作为。如果字条内容属实,我想长乐宫里的那个孩子,恐怕真有内情。”
  “但前提是,你得确保字条来源可靠。”他强调道。
  他话里话外,都似在暗示薛璎坦诚究竟。
  薛璎听罢垂了垂眼。她因原本不愿被他得知自己此行目的,不打算如实交代,所以方才说“是谁写的不重要”,但他既然这样说了,她总该顾念大局。
  毕竟倘使秦太后的孩子真有问题,这就是一波惊涛骇浪。
  她想了想说:“字条应是参星观女观主写的。我此行微服,去问一些私事,但她似乎一开始就识破了我的身份。当面时没有旁人,她却对字条内容分毫未提,反倒事后以这种法子交给我。我猜她的意思是言尽于此,不愿多说,再去询问,也不见得会承认字条的存在。”
  但就是这样,反而叫薛璎觉得,上边的话说不准是可信的。
  魏尝有点惊讶:“一介布衣能晓得这种宫闱秘事?难不成这观主真如传言所说,能推算天机?”
  薛璎记起她口中所谓“转生”一事,牵了牵嘴角:“也许吧。”
  “那你今天问了她什么?”
  提到这个,薛璎面露疲惫,突然没头没尾来了句:“你父亲长什么样?”
  “啊?”魏尝差点没反应过来,愣了愣才说,“就……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啊。”
  但薛璎似乎一点也没开玩笑的心思:“跟你像吗?”
  “嗯……”他拖长了音道,“不是他跟我像,是我跟他像。”
  “多像?”
  “就挺像的。”
  “他眼角也有一颗痣吗?”
  “有……”他话锋一转,“没有呢?”
  “……”
  薛璎皱皱眉头:“有没有你不知道?”
  他理直气壮:“我没注意过,我们大男人不观察这种细节。”
  “那你有他的画像吗?”
  魏尝摇头。
  “画一幅给我?”
  他再摇头:“我不会画画!”
  “薛嫚的呢,她的画像,卫王宫存了没有?”
  “这我就不知道了。”
  薛璎沉默下来,魏尝见状试探道:“你去问我父亲的事了?”
  她点点头:“算是吧。”
  “问他什么?观主又说了什么?”
  “你把他二位画像拿来,我就告诉你。”
  “我上哪变给你啊!”
  他愁眉苦脸,气都急了,薛璎的态度到底和缓下来,叹口气,说:“我问梦了,那天晚上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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