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的北极星——夜惊鸿
时间:2018-04-09 14:53:04

  “没咋。”她答,跟外婆说话的时候,也是她话最少的时候,对方明明是自己至亲至近的外婆,含辛茹苦拉扯自己长大,可是无论怎么努力,她就是无法让自己的语言功能在外婆面前变得正常。
  “杨校长让我跟你说一声,问你这个周末有没有空儿,回来一趟。”外婆也是从不废话的性格,径自说道。
  “回去干什么呀?”葛晴问。
  “杨校长有个侄子,是啥研究所的研究员儿,今年三十,问你愿不愿意见见?”
  “相亲吗?”她问,身后有什么响了一下,她回过头,空荡荡地,什么都没有,她转过身来,问道:“杨校长的侄子?”
  “我看过了,人还行,你要是想结婚,就回来见见,不想结也没啥,婚姻这玩意没啥意思,躲远点儿也挺好。”外婆实话实话地道。
  
 
  ☆、姐姐
 
  18
  葛晴从没想过结婚, 她连男人都不喜欢, 怎么可能结婚?
  如果对方是个路人甲乙丙丁,她一口就回绝了, 但是杨校长是她在这个世界上最为敬佩的人,绕了个弯子通过外婆的口来跟自己提亲,估计校长也是怕自己不好拒绝, 才慎而又慎的吧?
  校长深知自己秉性, 还要将亲侄子介绍给自己,这些年的提携栽培,加上现在的看重亲慕, 让她拒绝的话停在嘴边,最后说道:“我下周二轮休,到时候我回去看看你,顺便见见吧, 你也别跟校长说我同意见面,就说我那天轮休,别的不要讲。”
  外婆活成了精的人, 立即明白了,说了句我知道, 就挂了电话。
  葛晴将电话放进口袋,心想相亲这件事, 竟然也会找上自己,这感觉还真的挺奇怪,不过, 话说回来,这个世界上会给自己这样性格的人介绍男朋友的,也就老校长一个了吧?
  她想到老校长,快要七十岁的人了,管理那个养老中心,总是一脸精神矍铄的样子,她老人家看中的侄子,要拿来跟自己配对,莫非老人家觉得自己跟那个侄子会合得来吗?
  什么样的男生才会跟自己合得来呢?
  想到这里,脑海中不自觉地闪过葛天籁的样子,十六岁的他,朗目如星,青春年少,看着自己的时候,专注又深邃的目光,曾经有多少次自己淹没在他的目光之海里,幸福地沉溺而不自知?她感到自己心口像是有什么东西裂开了一般,鼻子和眼睛同时有些酸酸的,她从不流泪,也从不允许自己流泪,条件反射一般抬手用力捶了一下自己的脑袋,阻止住无聊的软弱,站起身,使劲儿出了口气,向着楼下快速离开了。
  周二轮休的时候,回福泉山之前,她先跑到附近的商场给外婆校长还有养老中心的老人们买了点儿礼物,她本身并不懂这样周道的人情往来,都是外婆的教导,她举一反三,凭着自己倒也揣摩出了一些门道,比如到同事熟人家里做客一定记得带伴手礼,吃人的请就要在不太长的时间内回请,逢年过节如果回老家,要记得给那些跟外婆亲熟的长辈们带一些礼物——
  那个小时候不通人情世故的葛晴,用自己的步调,也在慢慢地开窍。
  因为是商场,除了礼品店本身,最多的是服装,她已经很多年没给自己添置任何衣物了,念医学院的好处就是白大褂一年四季百搭,她也从不知道自己穿什么好看,看一件藕荷色的裙子还不错,想到要见的人是校长的侄子,自己穿着T恤牛仔裤不够尊重,就破天荒地给自己添置了一条裙子。
  回到宿舍,整理好带的东西,装了两个大包,将长长的头发盘了一个高高的髻子,换上新买的裙子,跑到厕所里照了照镜子,觉得皮相还可以见人,至少校长看了不会觉得自己有心怠慢。
  她拎着两个大包出了宿舍,迎面遇到三个晚一期的规培男医生,三个人看见葛晴,竟然一眼没认出来,末了发现眼前这位让人目光一亮的大美女竟然就是葛医生,全都惊讶得瞪大眼睛看着她,内中一个据说还单身的立即就殷勤地赶上前,帮葛晴拿着东西,嘴上说道:“葛医生,今天捯饬这么漂亮,是有好事儿啊?”
  “相亲。”葛晴直接说。
  这男医生满满的殷勤值被葛晴这两个字灭了一半儿,尴尬地清了一下嗓子,他笑着问道:“相亲好事儿啊,是去哪儿相亲啊?”
  “老家。”葛晴回答,一边说,一边她的手机响了,是她叫的专车打过来的,车子已经等在门口了,她伸手接过男医生手里的包,说了声谢谢,就要去赶车。
  “葛医生,相亲成了挺好的,可要是不成,给我一个机会呗?”这个男医生在她身后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说。
  小时候的葛晴遇到这样的话往往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长大了的葛晴却已经懂了,她呵呵地笑了两下,然后嗯嗯了两声,等于什么都没说也没答应还没得罪人,就把这人打发了,上了车子,吩咐司机去轻轨站——时隔八年,她的老家红河已经通了轻轨,变成了这座超级城市的后花园,福泉山周边被开发成了度假区富人区,那里的一栋临河别墅现在叫价两千万起。
  老校长看见葛晴,果然对她今天的打扮十分满意,外婆已经年过七十了,虽然身体到处都是毛病,好在山里空气好水好,这个养老中心的条件也好,在山上的这几年反倒成了老外婆这辈子最享福的一段时光。
  “有钱难享老来福,我虽然没什么钱,不过老来的福气还不错。”外婆对坐下来的葛晴说道。
  葛晴嗯了一声,坐在外婆对面,只管答应着。
  “今天是特意打扮了一下?还挺有心眼儿,我真怕你穿着个大背心子就来见人家杨校长的侄儿,那可就太糟糕了,对不起人。”外婆絮叨着。
  葛晴轻声说了句哪能呢。
  “我不是害怕你没那个心,就不费心捯饬了吗?话说——”外婆说到这里,顿了一下,眼睛瞄着葛晴,想了想才道:“你们姐妹都二十六了,全都没对象儿,到底是啥原因呢?我倒也不觉得女人这辈子就反非得结婚,婚姻这玩意儿对女人也没啥意思,不过你们姐俩跟商量好了似的不谈对象,是心里有啥想不开的啊?”
  婷婷已经有了,而且如果那个孟田宇真的说到做到,只怕用不了多久婷婷就嫁人了——葛晴在心里想到,嘴上却没说什么,只是轻轻摇了摇头,说没啥想不开的。
  “别为了你们俩的傻妈犯的错误,就想不开,得了坏印象,觉得男的、婚姻、生小孩啥的都没意思——脑子清楚门清儿的女人,从婚姻中得的好处多了去了,这婚姻幸福不幸福,全看个人,要是能找到合心意的,结婚比不结婚强,好过我死了,你们俩在这个世界上孤孤单单的,没男人,没家庭,没后代,是不?”
  葛晴心中微动,垂了眼睛,不想让外婆看穿心事。
  “我琢磨着……”外婆说到这里,住了话头,老来精的眼睛盯着葛晴,接下来的话刹车不说。
  “琢磨什么?”葛晴忍不住问。
  “我琢磨着你一把年纪了始终不谈恋爱,是不是跟当初那个也姓葛的小伙子有关系——”
  葛晴心头一跳,抬起眼睛看着外婆,心口怦怦地跳,声音有些结巴地问:“怎么——怎么会这么问?”
  “也不是怎么,就是个印象,加上——前几天杨校长接到他的电话,说了一下这个搬家的……”
  葛晴从椅子上猛地站起身来,问道:“什么?”
  外婆吓了一跳,哎呦了一声说:“你这抽冷子站起来干啥啊?”
  葛晴心突突地跳,也忘了坐下,看着外婆问道:“他打电话——了?”
  “就是这个养老院太小了,校长想要搬家,他是这个养老中心的实际所有人,校长一直找不到他人,没法定,没想到前几天他竟然主动打电话过来了,都说了些什么校长也没跟我讲,就是说他在电话里问起来你,打听你现在在哪儿——”
  打听我了吗?葛晴心怦怦地,脑海中一片茫然,隔了半天才想起来问:“问我干什么啊?”
  “不知道,八成是对你有那方面的想法吧,当年他挺喜欢你的,要是现在还喜欢,这个小伙子倒是不错,你……”
  外婆接下来都说了些什么,葛晴一句都没听见,她用手撑着下颏,足足发呆了一个小时,杨校长的侄儿到了之后,杨校长亲自带过来,跟葛晴见了面,葛晴神不守舍地跟他打了招呼,一起在养老中心的食堂跟老人们吃了一顿便餐,下午养老中心做卫生,她和这位校长的侄子义务帮忙了一个下午,分别的时候,即使葛晴总是在男女关系中自诩自己为第三性,既不被异性吸引,也好像从未吸引过异性,她也感觉到了校长的这个侄子对自己的好感。
  杨飞扬,是个不错的名字。
  她知道校长的为人,不会直接问自己成不成,以免自己为难,所以她把话留给了外婆,让外婆跟校长解释清楚,傍晚的时候,她就拿着包下山了。
  沿着山路,慢慢地向着山下走。
  山林不见人的深处,有笑语声传出来,她的身边左近却一个人影子都看不到,只有她一个人,沿着郁郁葱葱滃润葱茏的林间漫步,仿佛是因为刚刚外婆说的话,当年跟他一起到这山上的那些记忆片段,就这样一幕一幕地仿佛幻灯片一样浮现在脑海里。
  那时候似乎也是夏天,风呼呼地刮着,吹得他的夹克蓬蓬地响,自己的脸笼罩在阳光空气清泉的味道当中,坐在他骑的自行车后座上,向着这山上奔驰……
  十年,已经过了十年了吗?
  她停住脚步,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今天太多旧日的回忆了,往事不可追,肯定是因为外婆的那句话引起来的,其实问校长旧日的相识现在的状况怎样,也不算什么了不得的事,毕竟,十年的时间,太漫长了。
  到了镇里的时候,天色还早,自从成了住院医师之后,她已经很久没回家看看了,现在城市建设如火如荼,到处都在搞开发,红河镇的地理位置极佳,面山背海,靠近省城,最新的城市规划也把红河纳入了重点打造区域,现在镇里的老住户都接到了拆迁的通知,包括葛晴家的那个老房子也在拆迁之列,但是从拆迁谈判开始,到现在已经过去五年了,熬走了两个开发商,怎么拆怎么补仍旧谈不拢。
  所以现在的红河,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萧条,她家的老房子也因为长久没有住人,看上去极为破败。
  家徒四壁的房子,没有任何财产,因为委托了邻居陈大爷帮忙照看,所以连门锁都没有,推开门,走进去,一切都跟旧日没有什么不同,乌黑的窗子,低矮的门墙,坑坑洼洼的泥土地面,还有弥漫在空中怎么也挥散不去的腐败潮湿的气息……
  她用力吸了一口气,却随之心头一震,阳光清泉的气息——是自己的幻觉吗?
  她猛地伸出手,推开自己卧室的门,双目怔怔地,看着室内地上站着的人。
 
  ☆、姐姐
 
  19
  他转过身来, 又熟悉又陌生的一张精致俊美的脸, 看见她,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会儿, 然后向下,看见了她身上簇新的藕荷色裙子,像是第一次看见她穿裙子, 神情有些惊讶, 但却没说话。
  相对他的镇静,葛晴已经震惊得说出来话了,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对面的人, 虽然——虽然跟记忆里的那个少年并不能百分百地对上,但是她心里知道,眼前这个人是他。
  百分百是他。
  个子当然高了,肩膀也比当年的那个身材颀长的少年宽了些许, 学生时代看上去目空一切冷漠傲气的那张脸,现在则变得冷静沉默,锋芒毕敛, 仿佛宝剑收在鞘中,藏起了所有的风华。
  她平生很少悸动的心潮涌澎湃, 眼睛停在他的脸上,嘴巴张开, 好半天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你回来了?”
  他点了点头。
  “去了哪儿了?”葛晴声音有些颤抖地问。
  他答了句国外。
  去了哪里的国外会这么多年没消息?
  太多年了,实在是太多年了,中间这无数个日日夜夜都是用思念他堆叠起来的, 她不知道什么叫心动,因为性格诡异,因为天生孤煞星,天生第三性,她天生就与这个世界有着无法弥合的距离,可是现在看着对面经年重逢的他,眼睛盯着他脸上那双十年的记忆里穿越过来的乌黑湛澈的眼睛,她听到了自己的心口喧嚣般的怦动——
  我喜欢他,我真的好喜欢他,喜欢到想要一辈子都有他在我身边,永远都不要离开——
  当年也曾经喜欢过的,那时候心也曾经像现在这样擂鼓一般地怦动,眼睛也像现在这样淹没在他的目光之海里,只是——
  只是那时候自己真的很小,很幼稚,还不懂。
  “那现在是回来了吗?”她问。
  “看情况,我到这个镇上帮别人处理一些公务,经过这里的时候,看见这所房子,就顺便进来看看。”他说着,眼睛打量着她,道:“好多年不见,你长高了。”
  当然长高了,心眼也比以前灵通多了,起码现在知道了自己很喜欢他,真的很喜欢——她低低地嗯了一声,眼睛一直停在他脸上,好像移不开一样。
  “也漂亮了。”他在她的目光里笑了一下,然后意有所指地看着她身上的新裙子,藕荷色的颜色确实跟她很配,衬得她整个人亭亭玉立,如同清云出岫,气质超尘,跟以往总是穿着破烂衣服的那个十六岁的小姑娘比起来,眼前的葛医生宛如一朵盛开的花,美丽成熟多了。
  “你说的是这个裙子吗?”葛晴懂了他眼神的意思,她总是能懂他没说出口的话,当年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低头看了一眼身上的新裙子,有些不好意思,笑了一下说道:“刚买的。”
  “刚买的?”他好奇地问。
  “校长找了我外婆,跟我说让我见见她侄子,我为了校长买的。”她实话实说,说完了,看见他眼睛固定在自己的脸上,好像她说了什么了不得的话,她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解释道:“是校长介绍的,我就见了。”
  “校长介绍的?”他问。
  “看我单身,就想到她侄子也单身,想凑合我们俩在一起吧。”葛晴说。
  “你见了?”他声音像是很平淡,还移开了目光,漂亮的眼睛看向了昏沉沉的室内,问道:“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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