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子见他大哥身上缠满了纱布, 毫无意识地俯卧在床上,十几年来没哭过的庆子禁不住眼泪鼻涕一大把。
喜子红着眼睛,端把椅子坐在床边,静静地看着他大哥, 想起小时候无论遇到什么事都是大哥保护着他。他上学从来都只有他欺负别人的份,没人敢欺负他, 因为大家都知道他有个厉害的大哥。
现在大哥被人打成这样, 他却啥都做不了。
福子则是冲到红梅身边, 睁着一双猩红的眼睛问:“嫂子,到底是咋回事, 谁砍的我哥,我要找他拼命去!”
“找谁拼命去?你哥伤成这样, 你还想再搭上一条命啊?”红梅心痛地说,“昨晚咱们不是一起回来了么,后来你大哥越想越不舒坦,双子那个赌场不知害了多少人。每回输的都是咱们这里的人, 赢的都是陌生不认识的,他们动不动几千上万的赢,怕是没过多久,大家都要变成穷光蛋。你不也是么,你哥昨晚虽然没跟我说,但我猜得出来,你也在赌场吧,否则你顶着一头短板寸还理什么头,脚也崴了不是?要不是你哥上了二楼,你肯定得输个精光才能回来!”
福子惭愧,低着个脑袋。
“就因为这样,你哥就打了举报电话,然后他就又去铜矿那边了,想看看警察到底有没有去端场,没想到回来一句话都没说就倒在了地上。你哥一直没开口说话,我也不知道是谁伤的他。”
福子蹲在墙角抹着眼泪说:“肯定是赌场的人干的。”
“赌场进进出出那么多人,咱也说不好是谁,怎么也得等你哥醒来说话才知道。”
福子突然哽咽地哭起来,“说到底,是我害的我哥,要不是他见我在赌场,估计不会这么着急举报,也就不会……”
红梅尽管也这么认为,但她嘴上也不会这么说。
“现在说这些都没用,等你哥醒了再说吧,要是能抓到那些行凶的人就好了。不过事情是发生在晚上,你哥未必瞧清了是谁,或许他自己也不知道呢。”
红梅说完也去床边守着。
苏醒虽然是趴着的,医生为了让他正常呼吸,让他脸偏向右边的。
红梅看着苏醒的脸,默默地流泪。但她又不想让大家都跟着着急,就擦干泪说:“平时你们大哥忙,为作坊的事前前后后跑,现在伤成这样,至少得休养一阵子,他也算是可以歇歇了。”
福子兄弟仨只能跟着点头称是。
庆子把钱交给了红梅,医生让先预交三千。正好有三千多现金,红梅留下零钱吃饭,那三千全交了,然后再让庆子帮着去银行取了五千。
到了下午四点多,红梅就催福子和喜子回去,有她和庆子在这儿守着就行。让喜子一个星期后再来换换庆子。福子要上班,就不必跑来跑去了。
红梅坚持要福子和喜子回家去,他们俩只能听嫂子的。红梅还嘱咐他们,回家不能说实情,只能说苏醒被砍一刀,人没大事,因为伤口深怕感染,所以才得在医院待久一些。
福子和喜子坐车回家已经七点多了,他们一经过红梅的家门口,方荷花和苏保国就跑过来问情况。
他们当然只能按照红梅嘱咐的说,他们的爹妈以为苏醒真的只是外伤,放心了不少,以前苏醒也没少受伤,都没去医院自己就好了。
至于是谁伤的苏醒,他们就说哥自己都没看清楚,夜里不好认人。
苏保国安慰着他老伴说:“看,我就说没大事吧,老大那身子骨你还不清楚?这些天咱们住在老大家把乐乐和妞妞照顾好,别让他们两口子在医院担心就是了。”
福子回家见桂芝给他留了饭菜,都在桌上盖着呢。
他坐下来默默吃饭,心里特别难受。
桂芝看着孩子把作业写完了,想着来煮猪食就进了厨房,才知道福子回家来了。
桂芝忙问:“哥他咋样了?”
福子收住情绪说:“还好,在医院养着呢。”
之后他就呆呆的,一会儿盯着菜看半天,一会儿光吃饭忘了吃菜,桂芝说啥他也没认真听。
桂芝戳一下他,“你这是怎么了?”
福子回过神来,突然说:“燕子昨天伤了膝盖,你去看看她吧。”
桂芝一愣,“我去看她?你没病吧!”
福子叹气,他知道让桂芝去看肖燕确实有点难,桂芝从来都不是先服软的那个人。
“桂芝,自从你跟燕子不和,家里就一直不和睦。你想想以前一大家子人多和气多亲热呀,现在你和燕子搞得跟仇人似的,害得我和喜子碰面都挺尴尬的。”
桂芝脸红,细想一下,确实是她和肖燕闹得这个家不安宁。
福子瞧她脸上有愧色,忙说:“要我说,那个小卖部咱别要了。”
“那……那我和她这架岂不是白打了,啥事都没解决?”桂芝显然还是想要回来的,这回她们妯娌打一架,整个村的人都知道了,这脸都丢出去了,如果小卖部还没要回来,岂不是更丢脸?
福子放下筷子说:“解决啥轼,越打越乱,想解决事情靠打能成么?哥他被人打医院去了,要我知道是谁动的手,我能饶过他?打架只会打成仇!”
桂芝听着有些不对劲,“你不是说哥没啥事么,他被谁打的你还不知道?哥没告诉你呀?”
福子赶紧掩饰,“哥你还不知道么,啥事他都喜欢自己担着,以前我和庆子、喜子三个在外有个什么事,也是他一人去处理,他怎么可能告诉我?他怕我去寻仇人。不过他……他跟我说因为是夜里,压根没看清是谁伤的他,我觉得这也有可能。”
桂芝想到嫂子这会子肯定心里难受,哥他好好的被人砍一刀住了院,而且还没看清是谁行的凶,这真是倒了血霉。
桂芝寻思了一阵,忽然说:“这事跟我和肖燕打架可不一样,那坏人伤了哥就跑掉了,可我和肖燕的事不能就这么算了,你说不要那个小卖部了,她又不记得咱的好,而且我还弄得她伤的膝盖,那她和我见了面不还是像仇人一样吗?”
福子斜桂芝一眼,“我也没指望你们俩能和好,只希望以后不再吵架打架就行了。这个小卖部至少三年内不能要了,等合同满三年再说。厂里领导说了,三年后可以再换一批家属的,谁出的租金高就给谁。”
福子知道桂芝是不满意的,再细分析给她听,“你想啊,咱种了一亩八分地的树苗吧,如果打理勤快,到了秋末至少有三千棵能长得像样,以去年庆子的卖价来算,不得挣个六千多啊,加上你养猪的钱,八千能有了。燕子哪怕一个月真挣了一千,一年也才一万二,你去开店,以你的性子未必能挣到这个数,你有啥好争的,而且在家你照顾到孩子了呀。”
桂芝咬唇,福子这话说得虽然有些道理,可她打了架,不就是想要回小卖部么,一年挣一万二可比八千强多了,而且随着厂里有了职工宿舍,生意越来越好。
福子又说:“我这就去跟喜子说,让他们小两口每个月给咱两百块,一年也好有两千四了。这样燕子年收入少了两千多,你多了两千多,可平乎了,你高兴了?”
桂芝张着嘴,哑口无言。一个月要两百,肖燕能同意?她可是知道学校当了十几年的老师工资才一百八,厂里下矿的普工累死累活才两百六。
福子平时可不这样,他怎么突然问喜子要两百一个月?
以福子平时的性子,确实不可能。但现在不一样了,他知道他哥躺在医院十有八、九是因为他不该进赌场。他哥还昏迷未醒,不知道桂芝和肖燕打了架,要是让哥知道了,他这个当弟弟的多丢脸啊,连自己老婆的事都处理不好,还打成那样。
无论如何,他要把家里的事情都处理好,希望一大家子和和睦睦的,等哥回家,他也好交待呀。以前都是他哥嫂处理各种事情,现在他这个老二也该做点正事了。
其实这个时候喜子一边给肖燕抹膏药一边劝她放弃小卖部,他种了那么些树苗,如果卖的价钱不低,也比往年两人在外打工多出不少。
肖燕当然不愿意,三年合同签了,营业执照也办好了,还挨了一顿打。因为她打不赢桂芝,她除了膝盖受了伤,身上也有好几处又青又紫的,胳膊疼得抬不起来,脸上还被抓出血。
桂芝没啥事,就是两只手腕被揪青了,其它地方一点事没有。
肖燕觉得自己吃了亏,这个时候更不可能让了。
喜子把膏药往桌上一摔,正要跟她发脾气,福子来敲门了。
喜子过来开门,肖燕也尴尬地叫了声二哥。
福子进来不客气地说:“燕子,我知道这次你们妯娌俩打架你吃了亏,但你也别记恨你二嫂,你们俩谁都有错,这话我没说错吧?”
肖燕没说话。
福子又说:“我和桂芝说了,小卖部你接着开,反正三年后厂里得竞价,不是谁想开就开,得看谁出的价钱高。这三年内呢,你们每个月出两百行不?从这个月算起,反正桂芝是同意了。”
福子见肖燕在那儿犹豫着,就起身说:“我先回家去,你们好好考虑,考虑不好咱们就再坐下来商量。以后不管怎样,有事说事,有理讲理,不要动不动就打架开骂,难听的话也都不要说,我也会好好劝桂芝的。”
喜子一个劲地点头,福子刚走到门口,肖燕就说:“我同意我同意,有二哥出面,我怎么会不同意?”
刚才她之所以在犹豫,是在算一笔账呢。现在她每个月其实差不多有两千,给个两百不是大事。她是在想,如果以后生意不好呢?
但她一寻思,觉得生意再差不至于连五百也挣不上吧,只要够三百的租金和给二嫂的两百,其它多挣一分是一分,也好比在家里闲着,所以她赶紧答应了。
还没等二哥出门,她就答应了,她觉得这样至少说明她还算爽快,二哥回屋去在二嫂面前也好说话的。
福子见肖燕爽快,喜子见他老婆同意了更是一脸欢喜,福子松了一口气,回自己屋跟桂芝说了这事,而且让她再不要跟肖燕吵一句。
现在桂芝啥话都得说了,默默地点了一下头。
福子又到他哥家找爹妈,把他处理的事情说了。
方荷花和苏保国倒挺惊讶,福子回家才一个小时吧,事情就这样解决了?他们平时还真没看出来,老二脑子啥时候变得这么清楚了。
福子见爹妈满心,他心里算好受了一些,然后陪着乐乐和妞妞玩了好一阵子才回家。
第一百四十六章
苏醒从昨晚九点多到现在九点多整整二十四个小时了, 人还没醒过来。
红梅着急得一直吃不下饭,庆子只好把冷饭菜搁一边, 出去买两个热包子。
虽然医生一再表明苏醒不会有生命危险,今天晚上要是不醒,明早肯定能醒过来。但红梅不敢把医生的话当放心丸,她紧紧握着苏醒的手, 可怎么都控制不住地颤抖着。
眼泪涟涟,擦都擦不完, 每次都是糊了满脸难受极了她才抬袖乱抹一下,现在的她哪里还有空顾及形象。
她的苏醒要是出事,她压根不知道自己要怎么活。
如果嫁给的是一个平时不讲情义或是对她很一般的男人,她或许也会很担心, 但还是会听医生的话不过于着急或害怕。
而她嫁给的是苏醒,是一个对她全心全意疼她入骨的男人, 更是一个能与她谈天说地, 各方面都特别契合的男人。
红梅一直觉得, 这个世上,也就只有苏醒这么懂她了, 她的爹妈和妹妹弟弟们都不及。她的爹妈虽然疼爱她,妹妹弟弟们敬爱她, 但都没能像苏醒这样能走进她的心里。
苏醒当然也有缺点,在酒场上喜欢多喝一些,不过醉酒的次数并不多,而且每回醉了都躺床上静静地睡着, 从来不耍酒疯,早上醒来一睁眼就元气满满搂着红梅撒娇。
他偶尔也抽几支烟,但好像从来没有一天超过三支,有时候一个星期都不记得去抽一支。认识红梅之前,他倒是每天能抽个七八支,红梅从来没说过他,他自觉地不抽了。
红梅见他辛苦,有时候还让他饭后抽一支,还笑说饭后一支烟赛过活神仙嘛,苏醒也就意思意思一下抽几口,一支才抽一小半就踩了,因为他怕红梅在旁边也跟着吸进不少烟雾对她身体不好。虽然他这么做,但他嘴上从来不解释自己为啥当红梅的面一支烟都不肯抽完。
甚至他有时候做人太讲义气,说话有些直率,在一些人眼里也算是缺点,但红梅理解他,不但从没有在这些方面批评过他,还因此欣赏他,觉得他就是这样的真汉子。
有些女人可能欣赏不来这样的男人,但在红梅眼里,这是最适合她的,这世上独一无二的,她心里最真最诚的汉子。
或许苏醒在认识她之前是个血性冲动的真汉子,后来因为她慢慢转变成较成熟稳重的真汉子了。
红梅想着平时的点点滴滴,见庆子不在,她忍不住凑过去亲苏醒一口,嘴唇都跟着颤抖起来。
只不过她的眼泪不争气,才刚擦过,亲的时候竟然又滴落下来,还滴在了苏醒的脸上。
红梅伸手去抹他脸上的眼泪,就那么轻轻地抹着,红梅似乎感觉苏醒的睫毛颤动了几下。
她以为是自己的错觉,抹掉眼泪后,她又去摸苏醒的脸,纯属只是想摸他,没想到多摸了几下他的脸,他的睫毛又颤动了几下。
红梅意识到这不是错觉,顿时泪如泉涌。
这回变成高兴的眼泪了,她哭着说:“你这是要醒了吧,是不是我摸你,你有感觉了?”
红梅边哭边伸手摸他脸,然后干脆伸手捏一捏。
平时她跟苏醒闹着玩的时候总喜欢捏他脸玩,这时候都忘了这样他会不会疼,只想着能不能把他捏醒。
可让这个时候进来的庆子有些傻眼。本来他去买包子的时候心里一直七上八下的,大哥还没醒过来,他有些发慌。
现在见他大哥还趴那儿没醒过来,他大嫂却哭着直捏他大哥脸,这是啥情况,不会是急得只好下力气想刺激醒他大哥吧?
他赶紧上前拦住,“大嫂,你别急,也别哭太多,伤身啊。医生说了大哥很快能醒过来,你别捏大哥呀。”
红梅不可能解释她这是高兴地哭,但她又哭又笑的神情实在让庆子看不懂。
“庆子,你大哥……你大哥要醒过来了!”
庆子凑近一看,没啥变化呀,他大哥不还是像在睡觉的样子么。
“你看,他睫毛动……动了,马上就要醒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