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使激动:“教……小腰!小腰!杀了他们!全都杀了!”
女瑶一步步上前,谢微站了起来,握紧了手里的剑。谢微皱眉,神色变得古怪,复杂。女瑶目光轻飘飘扫过他,根本没把他当回事。女瑶看向那程家少主,她唇上翘:“是你要杀我小哥哥?”
程淮冷笑,一言不发,当即拔地。他连武器都不屑使用,当空运掌打向女瑶!
女瑶心中轻轻一叹,想:我今年真是命犯太岁。本来休养就能撑过去的隐患,一次次被打断。又要动用武力了……下一次夜深时分到来的隐患卷土重来,恐怕比现在的程度更要难熬。
心中那么想,女瑶面色却极为冷淡。程家少主向她打来,她不躲不闪,旋身跃上半空,直接对上程淮这一掌——
下一刻,“啪”!
目瞪口呆,除了金使,所有人,包括程勿,都傻眼地看到武力强硬的程淮被少女硬生生从半空中扯了下来,摔到地上。程淮要跃起时,女瑶一个微妙的走位,脚尖踩到了程淮的手上。
“啊啊啊啊——!”程淮一声惨叫。
女瑶踩着他的手骨,粉红鞋尖向上,一寸寸踩着他的手骨。程淮另一只手抓住女瑶的脚踝,擒拿手势出想推开这小姑娘。却不知为何,他被一股猛力震得手酸痛,而另一只被踩的手臂,从手骨到臂弯,一寸寸“咔擦”“咔擦”声不绝。
众人呆了:“……”
程勿潮湿的眼中,目光瞠起:“……”
程家下属们先反应了过来,集体冲向女瑶:“放开我们少主!”
谢微旋即跟上:“程少主!”
一时间,风起云涌,城隍庙中的情况开始一边倒,所有人众志成城,围住了女瑶。打斗节奏突然加快,力度加强。原先只是偶有死人,现在血迹横流。鲜红色的小溪顺着斜向外的地势,与庙外檐下的雨水潺潺混在一起。庙中,那小姑娘身手凌厉,一把普通的剑在手,只她一个人,就牵制住了所有的人!
蝗虫一样!密雨一样!呈网状围住少女!
哐哐的打斗节奏结结攀升,倒下的人越来越多!唯中间的少女越杀越勇!她干净的裙角沾血,她手里的武器丢了再换,但不管她换什么,节奏都在她这里!
一圈圈倒下,再一圈圈上来!
程淮开始吃力,谢微也开始吃力!雁北程家的人倒了不少,真阳派也损失惨重。弟子们、手下们嗷嗷惨叫,临时联手的程淮和谢微二人,也被步步逼近的女瑶压着打!
局势一瞬反转,庙中情况对两方已经不利!
真阳派的弟子们惊恐无比:“又一个魔教的人!又一个!魔教的人怎么都这么厉害!”
谢微闷声不语,打斗一起,他心中卷起惊涛骇浪!千堆雪摧,万般潮起!这熟悉的碾压式的风格,当日他与蒋声一起面对的战斗……谢微的内力开始跟不上,他的呼吸开始沉重。
程淮情况只比他更糟:纵传说中雁北程家的功法是克制斩教的!但身为程家人,只有程家少主程淮才知克制的真正原因!拜程勿那逃家的小崽子所赐,现在的程淮,是打不过女瑶的!
恨!
恼!
怨!
“哇——!”一口血吐出,程淮被女瑶震得向外而摔。他跌在一地尸体上,想艰难爬起时,倒在另一边的谢微扶住了他。程淮目中阴鸷满满,撑着自己摇摇欲倒的身体还想冲上去再战,他被谢微扣住手腕!
谢微语气飞快:“程少主!我是四大门派中真阳派的弟子谢微,名声在外,你该信我!这女……女魔头非是你我打得过的,我们先逃,再想办法!”
程淮心中不服,他阴狠地看向坐在地上的被保护在后的程勿:他此行的目的还未达到!他还未杀了程勿!还未夺走属于自己的东西!谁知、谁知……自来的家族环境让程淮目空一切,世间所有都不放在眼中。他出来行走江湖,以为整个江湖上能拦住自己的,也不过只一手之数!谁知,谁知!只是程勿身边的一个小姑娘而已!
程淮气得再一口血吐出,他被谢微趔趄扶起来。
二人再看,见他们的下属、弟子们又向那少女冲了过去,排山倒海。那山一重重地倒,那水一次次地逆。立在中间巍峨不倒的少女,睥睨着他们,让人心惊!
程淮心中后怕,立刻做了决定:“是谢兄!走!我们快走!”
“今日之败,来日再报仇也可!”
霎时,双方的作战目的,不再是冲杀敌人,解决那个柔弱小姑娘,而变成了从那个小姑娘手下逃生!谢微和程淮一起屏气,重新冲上前,为弟子们的撤退留下时间。战斗节奏被他们带得更快,游离在战局外的程勿已经看不清他们的打斗!无声的打斗似化成了有形的剑气,围绕着他们!
如柱冲天而飞——
“走!”
一个定神,谢微和程淮齐齐向后退。漆黑夜雨,雨声浩大,两方人士全都退出了城隍庙,消失在了夜幕中。雨下得依然滂沱,一重重雨水洗刷世界,天地冷清。女瑶扔了手中剑,并没有追出去。她低头,看向地上的一地红色尸体。
程勿从后跌跌撞撞地冲来,在女瑶出神思考时,一把将女瑶搂抱入怀。
程少侠伤重累累,奔过来一瘸一拐,他紧张地扳着女孩的肩,到处乱摸:“小腰妹妹!小腰妹妹!你有受伤么?有哪里不舒服么?”
他冰凉的手指捧住她的脸,他黑色的眼睛与他对视。他到处查看,看她身上一点伤都没有,看她脸颊雪白端无一点血迹,巨大的喜意涌上心尖。比起怀疑,比起疑心这个小姑娘怎么可能打得过程淮和谢微,最先到来的,是喜极而泣——程勿发着抖,将女瑶抱入怀中。
他颤声:“太好了、太好了……”
他摸着她的脸颊,喃喃自语:“小腰妹妹,我好怕、好怕……连累你……你没受伤,太好了……”
黑色大雨,夜幕如盖。地上尸体连绵,远方敌人潜逃。女瑶立在城隍庙门口,被少侠拥入怀中。他的身体颤抖,他的眼神赤红,他似是发怒,又似是委屈。他抱住她,不断地重复那几句庆幸的话。而女瑶茫茫然。
上一刻,她心中还在想打了这一场,隐患爆发的要更厉害了,怎么撑啊……
下一刻,她就满心的懵懵。
有人……因为她打了一场普通的架,就又哭又笑,这么激动吗?她只是随便救了他一下,他就又要哭了么?
激荡之意丝丝缕缕涌上心房,女瑶激动得脸红:“小、小哥哥……”
她肩膀猛一沉。
女瑶本能反应,愕然抬手相拥,她惊愕无比地将靠在她肩上晕倒的少侠抱在了怀里。女瑶心头古怪,瞠目结舌。她抬头,与庙中扶着墙努力站起的金使目光对上。金使哈哈大笑,看女瑶嘴角轻微抽了一下,似喃喃自语:“这就是高兴得晕过去了?”
程少侠……真的好柔弱啊。
女瑶唇角向上翘起,她立在门口,半边肩被斜飞的雨丝淋湿,她认真地将少侠抱在怀里,擦干净他脸上的血。在寒冷雨夜,程勿晕在她怀中,蓦然一瞬,女瑶心中有荒唐的宿命感。
好像,她就是要救他。
他就是要在她身边。
……
程勿睡也睡得不安稳。
他在梦中,回到了程家。从小到大,那程家多大啊。雁北程家,名声多大,程勿从来都不知道。从他记忆开始,他就按照一门功法,在练内力。长年累累,没有人群,没有外力。只有程淮会来看他进展,嘲笑他,责骂他。
他的世界只有练内力这件事。
后来长大后,从春姨口中才知,因程家功法的特殊性,天下无敌,是需要无数人堆的。没有人天生的年纪轻轻就天下无敌,所有天下无敌的功法,一定有捷径,这捷径,一定有所牺牲。而在雁北程家,程勿就是那个牺牲自己的。他是程家功法中最为重要的一个环节。内力……一十七年醇厚的、按照程家心法堆起来的内力。因为没有其他修行,因为程家血脉体质契合……他是专供给程家少主的。
雁北程家堆的那个神话级的天下第一,是程淮。只要程家在,斩教女瑶就称不了武学第一,扫荡江湖。
程勿他不愿意这样的命运,所以他逃了。
但他被程淮重新抓住了。从小到大的噩梦,永远是程淮高高在上,将他踩在脚下。从小打他,欺辱他,折磨他,把他当玩意一样摆弄。黑暗世界中,程淮扣着那个发抖的少年,捏着少年下巴,恶意满满道:
“你喜欢谁,我就杀谁。”
“你跟谁在一起,我就让谁不得好死。”
“程勿,你没有身为工具该有的认知,我就教你认清。”
“天下这么大,我要杀你的小伙伴。你能帮他们逃到哪里去?”
不,不不,不不不——
“不要!”程勿突然从噩梦中惊醒,他出了一身汗,醒来时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他张大口喘着粗气,汗水滴答滚落,被烛火照明。
一旁的金使和女瑶一起转头,看向乍醒的程少侠。金使啧啧一声:“小崽子做噩梦了啊?没事,多做几个,就习惯了。”
女瑶深为认同:“对呀,小哥哥。多做做噩梦,没什么可怕的。”
程勿呆呆看去,见还是那个城隍庙,门窗关着,外面雨水淅淅沥沥。他不知睡了多久,醒来后天还是黑黑的,地上的尸体却已经消失不见,被人解决了。他身前不远放着一口大锅,锅中热气滚滚,不知在熬着什么汤,香气扑鼻。
女瑶虚弱地坐在一边,抱着膝盖,对他笑:“小哥哥,我又病啦。”
程勿一惊:“小腰妹妹!”
女瑶观察他神色,见他还是懵的,还是没发现她武力值高的不正常的事,心中微微一缓。女瑶向他撒娇道:“这几天要劳小哥哥保护啦。不过我有很多厉害的功法,等我好了,可以教小哥哥。小哥哥你厉害了,那些坏人,就打不赢你了。”
程勿一怔,躲开了女孩的目光。他微微低下了头,神色莫辨。过一会儿,阴雨绵绵在外,室内灯烛光下,程勿跪着过来搂她,眼圈泛红,声音喑哑发抖:“小腰妹妹,是我不好,连累了你。我太坏了……让你受苦,害你生病。”
女瑶捂住眼睛,嘴微微一抽:这、这……别是又哭了吧?
小哭包,程小勿。
☆、第29章 第 29 章
入夏后的某夜,阴雨绵密,寒气重重。山间松林滔滔,雨打在树间草上,滴答声沙沙作响,如夜之轻语。那野间的寂静小庙中,窗上映着三人或高或低的影子。烛火薄明,被风吹得低拂,时有摇灭之相。
程勿红着眼睛,用力地吸一下鼻子,忍住泪意。泪光点点,他不敢再和女瑶说下去,怕自己越说越难过,让小腰妹妹看笑话。他坚强地没有哭,而是爬起来凑到金使身边,要帮受伤的金使包扎伤口。程勿抬手臂的动作吃力,他自家身上就伤痕累累,还非要这么劳碌。女瑶在旁边冷眼看着,金使一个激灵,受宠若惊。他何德何能,居然敢让教主的爱宠关心他的伤啊!
金使连忙拍胸口:“我没事!我好得很!你关心小腰妹妹吧,不用管我!”
程勿望着他,半晌,忽然道:“大哥,你说你不姓金。你到底姓什么啊?”
灯火照得少侠面孔模糊,听少侠轻声:“我叫你大哥这么久,好歹要知道大哥到底是谁啊。”
金使手搭在膝上,他顿一下,言简意赅道:“我姓龙。”
程勿赞道:“大哥的姓氏真是威武!飞龙在天,何等气势!”
女瑶在旁安静抱膝坐,此时噗嗤一声轻笑笑出。金使的脸僵住,程勿迷茫地眼睫颤了下。女瑶侧了下肩,她笑盈盈,捂着半张脸颊催促:“小哥哥,你问他真名!你问他真名!”
程勿迟疑:“龙大哥真名是……?”
金使沉默。
沉默了很久很久。
程勿几以为金使被点了穴不能发声,金使闷而淡定道:“老子姓龙,名字上闭下月。老子顶天立地,行不改名,坐不更姓!”
程勿以为自己听错了或理解错了:“……什么?龙闭月?”
金使刚包扎了伤口的胸脯因喘气剧烈而渗出大血,他冷冰冰道:“你再喊得大声点。最好让方圆十里都听到!”
程勿:“……”
程勿瑟缩了下,嘴角轻轻颤,没敢多说。但女瑶却不会怕金使,女瑶还在旁边似笑非笑地补充:“你龙大哥出生前,她娘以为他是个女娃,到处找算命先生帮他测名字。见到‘闭月羞花’之类的就高兴得赏钱,听到‘威武雄壮’就大骂算命的眼瞎……所以后来,你龙大哥出生后,据说她娘先气得晕过去了。龙闭月的名字,还是这么叫开了。”
金使:“……”
他脸色青青白白,女瑶的解说让他呼吸沉重。他想掐死这个爆他羞耻过去的,但他又打不过教主。他拼了几十年拼到了斩教五使的地位,金财美女左拥右抱,出门后人称“金使”,他那丢人的名字渐渐被人忘记。偏偏教主记得!教主知道他们每个人的过去!
程勿唇忍不住上扬,一腔悲意涩意,短暂地被消融。他低头浅笑:“……”
哦,原来金使真名叫龙闭月啊。
中年男人脸色难看,少年女孩言笑晏晏。之后大锅里熬的汤好了,汩汩地冒泡,水汽向外溅出。女瑶大惊,手忙脚乱问“怎么回事”;金使扑过去一边灭火一边解说,有点幸灾乐祸地报了仇:“什么‘怎么回事’啊?给你熬的药粥好了。你连这个都不知道!离了我,你们两个怎么办!”
乖乖地屈膝坐着,看一大一小两人争执,大的稍微说话重些,就被少女在后脑勺一敲,顿时敢怒不敢言。金使和女瑶的关系绝不是所谓的叔侄,世上不会有叔叔这么怕自己的侄女,对自己的侄女这么殷勤;小腰妹妹不可能只是斩教一个挂不上名的小妖女,她的真实身份,一定让人大吃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