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红着眼:“我什么都没有,什么都留不住你。成亲后你们才是世人眼中的天造地设。明明我才是你心里那个人,但是我再也不能理直气壮地霸占你了。我只能祈求你,求你看我一眼,求你别忘了我。我会变得卑微,会变得不安,会充满怨念。我一定会嫉妒,一定会痛恨……我一定是被你抛弃的那个人!”
女瑶:“程勿!”
程勿猛地推开她握他肩的手,他站得迅速,眼前阵黑,趔趄了一下。程勿忽然张开手臂来抱她,将她抱到怀里。女瑶整个人被他抱住,他的力道抠着她极大,她的骨骼都被抓得疼。程勿个子又长高了,女瑶的脸贴在他胸口,被闷得一阵窒息。窒息中,她闻到少侠身上的清香,温暖气息。
程勿急切无比地求她:“不要那样好不好?你爱的到底是谁啊?”
女瑶心口发痛,微微难过。但女瑶铁石心肠惯了,她咬着牙不认输,只闷声:“程勿,别这样……”
程勿慢慢松开她,与她对望。他们的眼神在对视中变化,女瑶发着呆,看程勿眼神由惶恐,向悲痛、迷惘、失落、冰冷过渡。他的眼睛格外黑,他最后看着她的眼神幽邃,如深渊一般。程勿道:“我明白了,我托大了。”
“我不强大,没有你爱的权势,财富,野心。我对你来说太弱了,谈谈情说说爱你愿意,但是把希望放到我身上,你就不愿意了。终归到底,是我什么都给不了你。我给不了的东西,燕王却可以。你说你心里有我,但你心里最重要的,始终是那些我没有的!”
“怪我托大。只记得你是小腰,忘了你还是女瑶。小腰妹妹只爱我,女瑶姊姊最爱的不是我。”
女瑶身子一颤,沉着脸,面容似水:“小勿,别胡说。我自有安排,听我的。”
程勿:“不。”
他说:“我听了你太多次了,你也该听我一次。”他伸手握住她的手,将她拉向自己的方向。他的眼瞳幽黑,他沉声:“我不管你要在洛阳干什么,我不会再听你的了。让斩教见鬼去,魔门闹鬼去!你跟我走,我们离开这里!”
女瑶:“不……”
她只吐出一个字,程勿的手忽然伸出,向她眉心点去。亏女瑶本能反应强大,他一指直接点向她的死穴,她腾空而起,身子在半空中一旋,躲开了他的招式。两人的手还握着,女瑶腾空一瞬,手臂牵引,被程勿向他的方向拽去。
他淡着脸,再次伸指戳向她的眼睛!
女瑶怒道:“程勿!”
“你要用我教你的武功,跟我动手?你要杀我么?!”
说话间,两人已经对了三招。女瑶手在他手臂上一切,他忍痛,却闷不吭声,仍然紧抓着她的手不肯放。两人近身过招,由站立的姿势,一起滚到了雪地中。贴身而战,程勿的呼吸喷在女瑶耳畔,轻微发抖:“我要带你走!”
女瑶:“你给我留下!我们再商量……”
程勿:“你根本不会听我的话!你只是想稳下我,让我为你所用,帮你实现你在洛阳的计划而已!你把我当傻子,以为我什么都不懂么?”
他怒吼:“我说了,我才不管你要干什么!我不许你嫁给燕王,你跟我走!”
深夜树林,同出一脉的武功,女瑶第一次迎上武功不保留的程勿。她微微心惊,发狠的程勿,比那日她训练他反应时悍然得多。他眼睛发红发亮,拳、掌、肘,劈、切、砍、横,所有的招式,全被他用来招呼她——
女瑶狼狈地用手肘制他。
他反手就箍住她的脖颈。
她出手按向他受伤的手臂,他的脸色惨白无比,痛得身子抖动,可他就是不肯放弃制住她的姿势。到底是女瑶心中不忍,见他手臂渗血,心里一抖,就放开了他。而她放过他,他却吼一声扑向她,将她钳制在怀中。
女瑶喘着气,一掌再次拍出!
雪粒纷飞,树枝摇晃,整片林子都似重重晃动!
女瑶武功本高于程勿,但她一不拿程勿当正经敌人,二不想用武太厉害把自己体内的隐患重新牵出来,三她不觉得程勿会下杀手。这番思量下,女瑶武功保留,程勿全力攻击,两人竟是半斤八两,打得难解难分。
程勿:“跟我走!”
女瑶吐掉口中的雪:“留下来听我的!”
“走!”
“留!”
谁也不服输,谁也说服不了对方,招式就越打越狠,越打越是埋到一起。他们互相瞪着对方,都想为什么他(她)这么不听话,世界为什么不围着我来转。程勿何等气怒,何等难过:他已经这样了,既拿不下女瑶,女瑶也不听他的话跟他走。
她就非要燕王!非要那些他没有的!
两人打了很长时间,身上沾满了雪和枯草落叶。对方武力压制不住,他们全身心都想把对方压在身下。这样状态下,等外面的脚步声和马蹄声已经很近了,程勿和女瑶才听到声音。他们两人一人掐着对方的脖颈,一人扳着对方的手指头向外,双方皆憋得脸色发青,听到林外的呼喊声——
“女瑶,程少侠,你们在哪里?”
“女瑶教主!”
“教主!教主您在哪儿?”
杂声很多,女瑶听出了声音焦急清脆的白落樱声音,还听到了夜神张茂那低沉的招呼声,更多的,则是斩教弟子们热切呼唤寻找教主的声音。夜已经深了,篝火晚会已经结束,老皇帝早早入睡后,各位王爷们也对晚宴失去了兴趣。到这时,斩教弟子们一凑,才发现他们的女瑶教主不见了。连带着,白落樱发现燕王、程勿都不在了。
众人连忙出去寻人,半道上遇到下山的燕王,燕王殿下给前来寻人的斩教教徒指明了方向。一众斩教教徒便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雪地上,手放在口边作喇叭状,大声喊人。
这边,一掌拍到少年背后将少侠推开的女瑶听到喊声,心中一喜。
对面跪在地上与她对视的程勿脸色一白。
见果然,女瑶伸手放于唇边,一个呼哨吹出,将四处分散寻人的斩教教徒招来。而女瑶高声命令:“都给我过来!把程勿给我拿下——!”
程勿凌空跃起!
四下里,笛声悠悠吹起,程勿脚下一跌,差点从半空中倒下。他连忙定神,但那笛声仍丝丝缕缕地飘向他,影响他的心神。全靠他内力庞大,运功抵抗。同时,众斩教教徒从黑夜树林中奔出,听到教主命令后愣了一下。然这一愣后,他们迅速冲向程勿。
程勿攀上高树,目力清晰,看到下方女瑶站了起来。他恨声:“我绝不屈服于你!”
众人杀来,他既不想杀人,又不想被对方克制住。女瑶既不想杀他,又不肯放过他。阵势布开,众人协作,全杀向程勿。女瑶就是要把程勿留下来,要他按照她的想法走。眼见人越来越多,不肯杀人的程勿不可能逃出她的手心,女瑶唇向上翘。但下一刻,她目中一寒,怒吼:“程勿!”
她跨步向树上飘去,但程勿比她动作更快。他四面受敌,撞向树时不曾卸力,直接向下跌去。跌到半空,他身子向后一翻一纵,跳出了众人的包围圈。而他向后这么一纵,整个人沿着斜向下的山坡向外侧划。
滚下了山坡。
女瑶腾身而出,跪蹲在坡上,急急向下伸出手。可是程勿速度太快,她一片衣角都没有抓住,少侠雪白的身影已经在片片白雪地上消失。向下看去,只看到月光下的雪地,和空气中的白雾笼罩着一切。
女瑶气得痉挛:“程勿——!”
“哇——!”
她被激得浑身发颤,血液逆流,寒意上升到喉咙口。女瑶张口,一大口血吐了出来。
后方追来的白落樱急声:“女瑶!”
她跪下将身子软倒的女瑶抱到怀里,看到女瑶脸色惨白,被程勿气得不停吐血。女瑶眼前发黑,却抓着白落樱的手,指向坡下,吼道:“给我把程勿这个混蛋捉回来!我要杀了他——”
白落樱:“好好好,你别喊了。去抓人,我立刻去抓人。你别气了……”
众斩教教徒满目骇然,看到他们无所不能的教主,竟然被程少侠气得吐了血。不光吐了血,还在圣女的怀里晕了过去。他们不敢置信:这还是女瑶教主么?到底是程少侠把人气得太狠了,还是女瑶教主变弱了?
夜深露重,野外不堪久留,找到了女瑶,斩教教徒们带着人立刻回营歇息。女瑶昏迷,白落樱担忧无比,还去求了燕王殿下,找来御医帮女瑶看伤。忙着这些,白落樱不忘女瑶的吩咐,让人追出去找程勿。白落樱也气得不行:这个小孩子,把女瑶姊姊气成这样!
定要捉回来给女瑶出气!
但是斩教的教徒们,没有找到程勿。
程勿好像消失了一般,再没出现在他们面前。
除夕之夜,众人已回到燕王府上。御医说女瑶身上旧伤累累,需要静养,定要心平气和,莫再消耗自己的精力了。力亏则损,她再这样下去,迟早油尽灯枯。听到这样的话,白落樱默默掉了一晚泪。明明是元日贺岁之时,然宫中老皇帝病重,不要摆宴,燕王只好在自家府邸过节。
此夜唯一的好消息,是燕王得知女瑶醒了过来。燕王沉吟一二,前去看女瑶。
女瑶屋中药香苦涩,白落樱正小声跟刚醒来的女瑶汇报事情。燕王进来时,模糊听到“程勿”之类的字眼。白落樱胆怯地看着女瑶,唯恐女瑶震怒。燕王面无表情地进屏风后,扫了一眼,几日不见,女瑶教主瘦弱了许多,散着发白着脸,只有一双眼睛冰寒刺骨。
女瑶抬头看到燕王。
她脸色青青白白,变来变去,沉默了良久。既是恼怒,又是不甘,还带着一腔受辱之怨气。
燕王挑下眉,看女瑶忍住自己的情绪,握着拳头肩膀僵硬:“殿下,先前说的联姻……就算了吧。”
燕王:“唔……为了程勿?”
“哈”一声笑后,女瑶寒着脸,咬牙切齿:“为他?开玩笑,当然不是了。”
“我现在只后悔……没有早早除了他,绝此后患。他若是还敢回来,我定要杀了他!”
☆、第80章 1
北地冬日天寒, 屋中皆烧炉火。即便如此, 燕王进入女瑶的屋舍时, 仍皱了下眉, 感觉屋中火烧得太旺了些, 屋中温度太高了些。他后背出了一层汗,但他看向病榻上靠卧的姑娘——昏迷数日,女瑶瘦了很多,憔悴了很多。她笼着被衾的样子, 像是完全不觉得屋中太热。
燕王不禁想到了御医诊断的结论:“这位姑娘功法强悍却烧寿命,她数次逆天而作,突破自己身体的极限。伤上加伤,病上加病,至今精气亏损过多……若不加以节制, 下次再无视自己的身体极限,恐是真的要油尽灯枯了。”
燕王的眼眸沉了下。因他这般走神, 女瑶咬牙切齿地说“我定要杀了他”,并没有带给燕王太多触动——猜忌或质疑。
除夕之夜,屋外鞭炮声不绝,火光透过纸窗,光华璀璨,多次如水一般浮照在人面孔上。女瑶坐在榻上, 烟火之光照在她脸上时, 映着她黑白剔透的大眼睛。褪去了往日的强势, 她过大的眼瞳落在小了一圈的脸上, 显得几多羸弱。
燕王沉默了下,说:“你不欲联姻,孤本也无所谓。然你要如何跟孤保证,你不会中途抽身而走?孤要如何信你?”
女瑶嘲讽道:“自新朝初建,一年多来,你我虽不曾见过面,私下却联系过许多次。你是军人,帮你父皇打了天下,但天下定下后,你的兄弟们既畏惧你的军功,又不服气你。你被他们联手排挤,军队接触比之前少的多。你留在洛阳,哪里都去不了……这中间的许多事,私下里,不都是我斩教帮你秘密做的么?我私下助你多次,你倒是现在不信我了?”
女瑶再冷冰冰道:“如今我病重,哪里都去不了,只能窝在燕王府上。比起联姻,这时的我,难道不是你最好的人质么?”
燕王感兴趣地“哦”了一声,慢声:“孤自是信你。只是自古帝王无情,你肯信孤事后不清算你?”
女瑶眯眼,似笑非笑道:“殿下不会背信弃义的。到了那一步,我们已经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殿下除了继续和我走下去,难道还能转头寻四大门派么?”
冲燕王现在这行为,事后,四大门派和燕王会产生龃龉。江湖中,燕王还能继续信的,只有他们斩教了。这样的关系不比联姻友好,但也勉强牢靠吧。即便燕王日后真的不再信任女瑶,那也要很久以后。到时候,自有新的手段和燕王周旋……
燕王沉沉一笑。
联姻只是一种合作手段,女瑶拒绝的话,虽然可惜,却也没伤筋动骨。双方还是可以继续合作的。
燕王只是道:“婚姻大事,当然勉强不来。只是孤与你见面,给父皇的理由,一贯是孤极为青睐你。虽未曾谋面,但心向往之。成不成亲可以事后再说,但这定亲宴……你还是要给孤面子的。”
女瑶眉心跳了下,与燕王黑沉沉的眼睛对上。
四目相对,心照不宣。女瑶在一瞬间就听懂了燕王的意思:我要用这个借口去定亲宴,定亲宴那日,就是我们动手之时。
女瑶幽声问:“什么时候?”
燕王:“元日过后,初十的家宴上。孤在那日将你介绍给诸位王爷,介绍给父皇……女瑶,你可务必要去啊。”
女瑶淡笑:“殿下放心,我自有准备,绝不会误了殿下的大事。”
燕王满意,再寒暄了几句。管家在外通报说小世子哭着喊爹,燕王才结束了和女瑶的互相试探,转身离开了。
坐在女瑶床榻边的圣女白落樱出了一身汗,燕王走后,她担忧地看女瑶。她张唇,想要阻止女瑶:就你现在这样的身体,你还要折腾?怕死得慢些么?燕王不关心你的生死,他只要保证计划顺利进行而已,但我们在意啊。
白落樱咬牙:“初十那日是吧?我代你去!你好好留在这里养伤。”
“小白别开玩笑了,”女瑶淡声,“谁替代得了我。”
白落樱:“可是、可是……你来洛阳,为什么不多带几个武功高手啊?不如我让夜神那日跟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