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接过水咕噜咕噜喝了两口，这才又接着说道：“大姐家的肉肉今个儿可真是出名了，她一个小孩子竟然推着拖拉机连车斗带人一块儿，从镇上推回了李家庄，脸不红气不喘的，人家都说咱们这儿又要出个了不得的人物呢。”
“切，”郑美丽不屑的切了一声，“一个小丫头片子，能有多大的出息？！将来还不是个赔钱的货。”也就姓李的那一家子当个宝贝似得。
话音一转，又接着道，“那镇上领导说啥没，就没有奖励啥的？！”
“这我倒没听说，”赵□□这回也琢磨开了，“不过咱们这儿出了个这样的人物，上头是得表彰表彰啥的。”至少不也得发个大红花啥的。
“别想那些有的没得了，跟你不沾边，”郑美丽想到赵红袖那个厉害的婆婆，心里就是一打颤，使劲儿拍了赵□□的肩膀一下，“别老是想占你大姐的便宜，小心她婆婆收拾你！”
她这闺女的婆婆可真是了不得了，她这个同辈的找闺女要点东西，这个当婆婆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当没看见。可是要是比她小一辈的人，比如说她儿子，要是上门要粮食，那老太太直接就拿大棍子把人打出去。
这还不算，李家庄那一村子的人都沾亲带故的，得罪了一个，一群子都不给你个好脸色。
像是去年她就让她儿子去闺女家借点白面，这不但被那胡老太收拾了一顿，结果回家路上竟然被人套麻袋给打了蒙棍。就这还不算完，以后只要她儿子一出门，那保不准儿看不见的地方就得被人给套了麻袋。
到最后郑美丽也琢磨过来了，少不得亲自上门给胡老太赔礼道歉啥的，这才算是完。
可是这也让郑美丽明白过来了，这胡老太不嫌弃她这闺女养她这个老娘，可是要是别的人，那是门儿都没有。
所以她倒是可以跟闺女借点粮食啥的，可却绝对不敢让自己儿子去了。那一村子的人就跟土匪似得，不好惹的很。
“以后离你大姐远点，”郑美丽不放心，又嘱咐了儿子一句，“你忘了他们都是怎么收拾你的啦。”
赵□□一听这话，直接就是一个实打实的哆嗦。
那几天简直就是噩梦啊，吓得他连门都不敢出了，可就算他躲到被窝里，竟然也被人给拖出去打了一顿。他们那群人可真是土匪性子，连别人的门都不管不顾的，他那几天身上一直可都是青青紫紫的。
最可怕的是报警竟然都没抓到他们，一群子人神出鬼没的，要不是最后他妈琢磨出来是他得罪了人，他都要以为这是被鬼给缠上了。
“妈，你放心，我绝对不敢去找大姐的麻烦了。”赵□□举着手保证道。借他十个狗胆儿他也不敢了。
郑美丽这才放下了心，琢磨这事儿的好处来了。
捉摸着，还是忍不住笑出了声，“哎呀，枉老李家把个小丫头片子当成个好的，这要是嫁不出去可就真的砸手里啦。”语气里的幸灾乐祸，是个人就能听出来。
“不行，明个儿我就去瞧瞧。”
赵金喜朝郑美丽娘两个看了俩眼，还是没吭声，就蹲在门口，眯着个眼睛，也不知道想啥呢。
第二天，郑美丽空着个手直接就走到了李家庄。
这从柳树村到李家庄可得有十里多的路，郑美丽算盘打得挺好的，早上出门，到了闺女家正好赶上午饭，然后再让女婿骑着大金鹿把她给送回来，正好。
这到了赵红袖家里，郑美丽直接进屋，正好赵红袖正坐了炕上剥玉米呢，郑美丽就说话了，“红袖啊，你们家这玉米还有多少？”
赵红袖原本看到亲娘还有些喜悦的心情顿时就淡了不少，“也没多少，”接着又转移话题道，“妈，你这会子来干啥？”
她这个妈可从来都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主儿，今个儿上门，大概又是为了粮食的事儿。
要粮食也就算了，每次来要的还得是白面，就算是没有磨成面的小麦都不行。
也就是自己婆婆心善，要不然有她这样总是来打秋风的娘家，可是进不了老李家的门儿的。这要是放了古代，没准儿她早就被休回去了。谁家娶媳妇也不是为了把老丈人一家子都养活不是，这不是添累嘛！
“咋了，我没事儿就不能来看看你了，”郑美丽眼睛一瞪，在炕头上就坐下了，“你们家种的菜不少哈，回去的时候给我带点。”这村里就是富裕，大马路上都种着菜呢。
要放了他们柳树村，哪里还舍得啊，恨不得把一块地当两块地种。这连自留地都种上了粮食，这都半年没吃上点新鲜的菜啦。
“行，”赵红袖紧张了一瞬，见自家老娘确实没有什么别的意思这才放下了心，“家里种的黄瓜和扁豆，回去的时候我给你摘点。”
“听说肉肉是个力气大的，”郑美丽说这话时脸上带着笑，感觉挺假，“镇上就没说啥？”
“能说啥啊，”赵红袖不乐意了，那可是她闺女，她的亲外孙女，又这么不盼着小辈儿好的长辈嘛，“肉肉还是个小孩子，也只是力气大了点，能有啥好说的。”
“也是哈，”郑美丽见闺女脸色不好，讪讪的笑了笑，又说道，“我这不是怕将来肉肉嫁不出去吗，这有哪家的小伙子愿意娶个力气这么大的媳妇的。”这不是娶回家个母老虎呢嘛。
“肉肉将来那是要嫁到城里的，”赵红袖皱着眉头道，“咱们这里的条件，我婆婆还看不上呢。”等将来肉肉要是上了大学，那可就真是山窝里的金凤凰了，这女婿还不得可劲儿的挑。
“是哈，”郑美丽脸上，还有些幸灾乐祸的笑，彻底挂不住了，也只得转移了话题，“洪玉洪礼呢，快叫过来给我看看。”
“洪玉学习呢，洪礼出去拾大粪了，”赵红袖不乐意打扰大儿子学习，只得道：“妈，要不你去他们屋看看。”
“不用了，”她记得洪玉洪礼都是跟着老太太住来着，她可不想看老太太那张老脸，“爱国咋没在家呢。”
“爱国去镇上有事儿，大概中午也回不来了。”
“啥，那过晌谁送我回家”郑美丽眼睛又瞪了起来。
“我找爱党送你回去。”
“那还行，”郑美丽这才满意了，“啥时候吃饭啊？”她来前可是空着肚子来的，就准备在闺女家好好吃一顿呢。这要是吃饱了，连晚饭都省了，这一下子可就给家里省了整整一天的粮食呢。
“我妈在做呢。”
“奥。”怨不得她来了这一会儿都没见老太太呢，合着在做饭啊，这郑美丽又数落赵红袖开了，“你一个当儿媳妇的怎么能让你婆婆做饭呢，还不快去帮忙。”
这话倒是在理，不过，“肉肉今个儿要吃地瓜面的窝窝头，婆婆在那儿做呢。”基本上肉肉的吃食都是胡老太张罗的，少有让她插手的时候。
“还吃啥窝窝头啊，你妈来这一趟就为了吃个窝窝头啊，”手一挥，就把赵红袖往外头赶，“赶紧的，快去给我做个白面馒头，你妈都一天没吃饭了，想饿死我啊。”说着说着，郑美丽的心思就暴露出来了。
出来说去的，还不是为了打听中午要吃啥。不过赵红袖早就习惯了自家老娘一来就要吃要喝的，因为她是她闺女，是她养大的，所以这些赵红袖通常都会满足，毕竟她的日子确实比在娘家时候好多了。
即使她娘以前确实有对不起她的地方，可是这都过去了，想起来的，都是娘小时候对她的好了。
放下手里的簸箕，赵红袖从炕上起身，对郑美丽道：“那我这就去给您做点好的。”
“快去吧，”郑美丽不耐烦的挥了挥手，“最好再炒俩菜啥的。”话说大闺女家种的菜可真是不少呢。
倒也奇了怪了，种那么多菜干啥？一家人也吃不完那么多的菜，放着这不是糟蹋了吗？！
想不通，郑美丽也没那心思去多想了，就盼着她闺女做好了饭叫她下去吃呢。
这头赵红袖对着胡老太有些尴尬的红了脸，细声道：“妈，我妈来了，我给她做点好的。”虽说这家里的东西按理说都有她的一分儿，可是这胳膊肘总是往外拐，她也挺不好意思的，毕竟她自从嫁过来之后还真没干过啥沉活，就连下地都是少有的。
所以说，她这总是往娘家送粮食，心里也是有些发虚的。
胡老太正在围着灶台烧火呢，闻言朝另一个灶台抬了抬下巴，“去吧。”
她可早就看见这个亲家了，没耐烦搭理她，这才不露面的。
对于儿媳妇娘家的事儿，一开始她同意儿子娶媳妇的时候就想到了。他们这儿粮食充足，她娘拿去那点还不能让他们家伤筋动骨，她这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是默认了。
儿媳妇也不是那狠心的人，让她嫁过来之后不顾娘家死活也做不到。既然都是一家人了，按胡老太的说法，接济点老娘老爹啥的也没啥大问题。可要是连娶了媳妇的兄弟都养活，那就是在做梦了。
谁家粮食都不是大风刮来的，凭啥就白白的给了人家！她那兄弟不是个好的，这么大个人了竟然还要让姐姐养活，窝囊！
“奶奶，饭还没做好吗，我都饿了。”
胡老太正想这事儿呢，肉肉捂着肚子就进来了，“快好了，再过会儿就出锅了。”
肉肉闻着蒸汽里散发出的香气，高兴了，“我最喜欢吃地瓜面的窝窝头了。”在现代这可是美味的健康食品呢，前世馒头倒是司空见惯，这种东西可是不多见。自曾吃过一回之后，肉肉就再也忘不了那又香又纯的味道啦。
虽说昨天才惹胡老太生了气，可是面对肉肉的撒娇攻势，胡老太干脆利落的投降了。左右也不是啥精贵东西，胡老太觉得，肉肉还真是个好养活的小孩儿呢。虽说饭量大了些，可对吃的倒也不挑剔，甚至比起吃细粮更愿意吃粗粮，跟一般的小孩子还真是不一样呢。
“妈，你这是在做啥？”肉肉看到赵红袖在和面，少不得问了一句，“今天中午不是吃窝窝头吗，干嘛又做这个？”又不是不够吃的，奶奶可是蒸了一大锅呢。
“你姥姥来了。”赵红袖面带笑容的回了一句。
肉肉脸上的笑顿时就散了，恹恹的说道：“知道了。”
提到她这个姥姥，肉肉还真是没啥好感。
想当初她出生的时候，按理娘家应该给赵红袖送鸡蛋的，结果她这个姥姥就一个都没舍得，赵红袖那是连一个鸡蛋皮都没见到，肉肉都见到自家老妈偷偷哭过呢。
再长大点，等肉肉可以被赵红袖带着回娘家了，她也就知道姥姥的性子了，说白了，就是重男轻女。
在这农村地区，尤其是建国前，重男轻女的思想几乎是习惯成自然，几乎都成了一种习俗。
她家老妈还算是幸运的，也只不过是被姥姥想用来给大舅换个媳妇罢了，要是遇见那些个心狠的父母，听村里老一辈儿的人说，没准生下来就被溺死在尿罐里。
这多一张嘴就多了一个吃饭的家伙，多了一个要养活的人，稍微穷点的，为了家里的男丁，可不就使劲儿的糟蹋家里的闺女嘛。
就像是老妈赵红袖一样，从六岁起就开始背着大舅赵□□烧火做饭了，每天洗碗收拾家务，没个闲工夫。做的活儿是孩子里最多的，吃的却是最少的。那家里的好吃的，从来都是先给家里的男人和男孩，吃剩下了，这才轮到家里的女人。
柳树村几乎家家户户都这样，赵红袖倒是没什么好抱怨的。等赵红袖再大些，就跟前头说的那样，郑美丽，也就是她的亲姥姥，就打算给大舅换个媳妇了。
那时候没钱的人家都是怎么娶媳妇的呢--换亲。
所谓换亲，就是有儿有女的人家交换女儿出嫁，那样两家人儿子都可以娶上媳妇，也省下了一笔彩礼钱。
这事儿还真是没法说谁对谁错，总之说白了就是两个人凑活着过日子呗，大家都是这样儿过来的，也都无所谓了。
坏就坏在大舅赵□□竟然看上了隔壁村的一个大闺女，这大闺女倒也同意为了她哥换亲，但老妈赵红袖却有些不愿意了。
为啥，因为这男的比赵红袖大了十多岁，长得丑也就算了，而且还是个瘸子。
这要是放了现代，要是瞧不起瘸子可是要被人喷一顿的，可是放了那会子的农村，瘸子就意味着不能下地干活，跟着那个人这是要饿肚子的。
这嫁人可是女人的的第二次投胎，赵红袖能不重视嘛，少不得就得反抗一番。
结果这郑美丽也是个心狠的，直接就把话给放下了，“我养你这么大，就是为了给你弟换个媳妇，不然早在你生下来的时候我早就把你扔了，用着祸害这么多粮食！你要是乖乖的给你弟换媳妇，我就高高兴兴的把你送走，还认你这个闺女。要是不换，那也行，你就从这门滚出去，我就当没你这个闺女！”
那年头还没建国呢，外头都在打仗，这一个黄花大闺女要是孤身一人出了门，这有啥下场真是都不用说了。
更让赵红袖伤心的是，她妈这话是当着全家人的面儿说的，但是全家人没有一个帮她求情的，说白了，就是默认呗。
她这大弟也真是好狠的心，为了娶他看重的媳妇，竟然把她往火坑了推。小时候大弟几乎就是在她背上长大的，她待他这么好，可是为了一个才不过有几面之缘的外人，竟然就不顾她的死活了。她算是看透了，这就是个白眼狼，养不熟的。
赵红袖被关在屋里饿了一天，这一天，她真是啥都想过了。
想认了命，跟那瘸子好好过，可是心里又不甘心的很；想反抗，可是她一个十八岁、从来没出过远门的大闺女，又要跑到哪儿去呢；甚至想着干脆就死了算了，让爹娘他们竹篮打水一场空，谁也别想好过，可却没那个勇气。
想来想去的，最后赵红袖叹了一口气，认命吧。
不过这赵红袖要真是嫁给了瘸子，也就没肉肉兄妹几个的事儿了，巧就巧在李爱国身上，李爱国来提亲了。
要说这李爱国对赵红袖，那可真算得上是一见钟情。
以前赶集的时候，赵红袖就曾经摆摊卖菜过，叫李爱国给瞧见了，差点没走动道儿。
赵红袖长得非常符合李家庄选媳妇的标准，眼睛大大的，皮肤白白的，个子高高的，身量也好看。
等回家去了，李爱国就一个劲儿的打听，知道赵红袖在柳树村，就想着让自己老娘，也就是胡老太赶紧去下定提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