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脸色青白,目光凶狠,那小内侍吓得瑟瑟发抖,说不出一句话来。
夏侯有义拿起手边的茶盅狠狠地砸向那小内侍。
章含看着情况不对,低眉顺目,安静等着夏侯有义出了气,这才指使着内侍收拾偏殿,上前小声道:“天子不用担心。上次大都督出征长安城,不也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吗?如今大都督要斗的人是大将军。天子正好在旁边坐看风云起。”
夏侯有义面色好了一点,可心中的担心却依旧烧得他心里发慌。
他低低地道:“等到大都督和大将军分出胜负来了,我又该如何呢?”
章含笑道:“这不是还有长公主吗?”
夏侯有义没有吭声。
章含也没有再说话。
他们心里都清楚,自夏侯虞跟着萧桓去了扬州,夏侯虞的立场已经很坚定了。
第二百一十八章 立后
夏侯有义夜不能寐。
“大病初愈”的卢渊来见夏侯有义。
他原本身材高大,如今瘦得有点脱了形,憔悴又疲惫,无端端就生出了几分英雄末路的悲凉来。
夏侯有义心一软,说话的声音都柔和了很多:“大将军快坐下!大将军身材素来健壮,听说您生病了,还以为是风寒之类的小病,就没有去探望。没想到大将军病得居然如此的严重。”
他说话的时候,面露愧疚。
卢渊在心里冷笑,说话的声音却温和而沉稳:“天子无需挂怀。我这是因为阿弟之事,又惊又气,一时没有缓过气来。”
夏侯有义顿时有些尴尬,但他已练就了厚脸皮,不仅装着没有听懂卢渊的意思,反而倒打一耙道:“大将军不必自责。龙生九子,还个个不同呢?何况卢淮和大将军只是兄弟,卢淮也是年过不惑的人,该懂的道理早就应该懂了。他做出这样的事,与大将军何干?大将军不必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我想朝中众臣也是明白这个道理的。”
阿弟死了,居然让他不要放在心上?
卢渊在心里骂了一句,倒把夏侯有义高看了一眼。
能这样不要脸,比那夏侯有道强多了,以后就算不是个明君,至少可以自保。
他说话不由地就客气了两分,道:“我这次来也不是为了别的事。一来身体已无大碍,来跟天子回禀一声。二来天子已登基年余,立后之事也要提上议事日程。崔氏、卢氏、萧氏,您先定下人。这三书六礼,又是天子娶妇。等到新后进宫,也是明年或是后年的事了。”
夏侯有义也知道此时是议亲的最好时机。
从前他不敢说要娶谁,现在有了萧桓的胜利做靠山,他说话的底气足了,也想在这件事上给自己争取争取。
“就萧氏吧!”他淡淡地道,实际上心里一直打着鼓,生怕卢渊出什么幺蛾子,想怼也怼不回去。
卢渊自然不会答应。
天子再和萧氏联姻,外臣内眷都是萧家的人,卢家还有什么优势可言。
当初郑芬给夏侯虞推荐萧桓,他当时轻视了郑芬的眼光,也小瞧了萧桓的能力,这才弄成了今天的局面。
他有时候做梦半夜醒来,都要后悔半天。
“臣觉得不妥。”卢渊慢慢地道,“大都督如今声望如日中天,天子再和萧氏联姻,以后拿什么挟制萧氏。您可别忘了当初的郑氏。”
郑璨当权的时候,把女儿嫁给武宗皇帝。
武宗皇帝当时倒是真心爱慕文宣皇后,可惜再多的情爱也比不过权势。
郑璨一言九鼎,武宗皇帝皇权旁落,对文宣皇后的那一点点爱慕变成心尖上的刺,等到郑璨一死,立刻就翻了脸。
若不是继任掌权者选的是郑璨的盟友谢貌,文宣皇后早就被废了。
而他,若是不把前程压在了文宣皇后所生的夏侯有道身上,得到了谢貌的支持,也不可能在谢貌死后成为他的继任者。
夏侯有义一愣。
卢渊已经有了之前的教训,加上夏侯有义这段时间的表现,他知道他不能再把眼前的天子当成无知幼童了。
他恭敬地朝着夏侯有义行了一礼,道:“既然天子想从萧氏、崔氏和卢氏之中挑选一个,依臣所见,就崔氏女郎吧?崔家出身显赫,自前朝太祖就是高门大户,崔家这几年虽然没有子弟出任二千石大吏,却出了不少文人骚客,文风鼎盛,在江南素有名声。天子立崔氏女郎,正是门当户对。”
夏侯有义以为卢渊会向他推荐卢四娘子。
难道卢渊是以退为进?
他很想朝着卢渊大喊:“我说怎样就怎样!我就要立萧氏女郎为后,你又能怎样?”
可他又怕和卢渊撕破脸之后不好收场,只能含含糊糊地道:“大将军言之有理。我考虑考虑。”
卢渊决定徐徐图之,闻言笑道:“我从前不愿意支持天子为帝,就是觉得天子年幼,怕您不懂事,被人利用。如今看来,是我当年走了眼。”
“天子虽然年幼,却是个有主见的。”
“我和萧桓的确不和,却也不愿意拿国家社稷泄愤。”
“萧大都督毕竟年轻,经历的事不多,几次胜利,就有些飘飘然,以为前次北伐因大胜而无人追究,这次就有样学样,再次无旨北伐。天子以后驾驭四海,若是做臣子的人人都这样,还要我们这些大将军、中书令做什么?”
“萧大将军,得给他勒勒缰绳,可不能由着他任性妄为。”
“当年北凉的开国皇帝拓跋魏,不就是这样失控的。”
“结果呢?朝廷南迁,北凉立国。”
“前车之鉴,还望天子慎重。”
夏侯有义胡乱地点头。
他明知道卢渊的用意是反对他立萧氏女郎为后,还有点自家得不到好,也不能让萧氏得好的意思,可他还是不由自主的去深想卢渊的话。
甚至不得不承认,卢渊就算是意在挑拨他和萧桓的关系,也确实说中了他的心思。
夏侯有义喊了章含来悄悄说话:“你说我该怎么办?”
章含想了想,道:“天子喜欢崔七娘子吗?”
那天花会,夏侯有义见了很多门阀世家的女郎。
夏侯有义面露嫌弃,道:“我娶谁也不会娶那个崔七娘子。背信忘义不说,还不知廉耻。”
这已经是对一位女郎最不喜的评价了,甚至因为这样的评价,崔七娘子以后无论嫁到谁家,都很有可能会连累到那家。
章含又想了想,道:“皇后虽然看着尊贵,可进了宫,还需要得到皇帝的敬重才是。像武宗皇帝,就是陈姬所生。”
夏侯有义眼睛一亮。
可想到萧桓和夏侯虞,他的目光又黯淡下去。
章含笑道:“天子若是觉得心中不安,不妨和萧家娘子见上一面。当初大都督去襄阳,长公主不也随行在侧吗?夫妻同心,其利断金。”
夏侯有义顿时笑了起来,他轻声地吩咐章含:“那你去帮我安排!”
章含笑着应诺。
出了听政殿,就出了宫,去了长公主府。
杜慧帮夏侯虞守着长公主府。
她和章含也打过很多交道了,彼此还因为各自主子的缘故惺惺相惜,很是客气。
两人在偏厅坐下,遣了送茶点的侍女,杜慧直言道:“不知道章大人光临,有何指教?”
作为显阳宫的大总管,章含是正四品品阶。
章含笑道:“天子想见萧家七房二娘子一面。”
第二百一十九章 欢笑
杜慧皱眉。
觉得这样不合规矩。
但萧珊进宫的事已经确定下来了,而且又是夏侯有义亲自来请,她犹豫了片刻,道:“不知道章大人想在哪里会面?”
夏侯有义既然珍爱萧氏女郎,有些安排就不能随便。
章含笑道:“自然是长公主府上。”
这里既安全,又名正言顺。
杜慧会意,脸上多了些许的笑容,恭声道:“我来安排。”
章含满意地离开。
杜慧让人带了信请萧珊到府里做客。
萧珊不好意思,拉了萧玫同来。
杜慧看着春日里明媚如花的两个小姑娘,心情都变得舒畅起来。
她找了借口让萧玫去后花园摘花插瓶,拉了萧珊的手和她低语:“天子今天也要过来,你母亲跟你说了吗?”
萧珊羞涩地点头。
家里已经开始给她置办嫁妆了,不过因为她要嫁的是当朝天子,衣饰首饰之类带着明显品阶的物什萧家不能置办,只准备了大量的珠宝金银,几乎掏空了萧韩的家业,就是萧家的其他叔伯,也都送了非常名贵的添箱。
杜慧看着松了口气。
到底是小姑娘,听到出嫁也没了往日的大方。
她细心叮嘱道:“遇到天子要恭敬有礼,不可乱了方寸。可也不用太拘泥,太恭敬,失了自尊……”
这话可真矛盾!
萧珊眨了眨眼睛。
杜慧失色,道:“总之就像见到长公主一样。”
“哦!”萧珊应着,甜甜地笑了起来。
她觉察到天子对她有好感是在上次花会,天子虽然也跟其他女郎说话了,可目光却一直落在她的身上,她做什么事,也有人立刻为她去办,还找了机会和她说话。
不仅是她,其他女郎好像也都有所发现,有些人和她目光相对的时候还冲着她嘻嘻地笑。没两天,就传出天子将在卢家、萧家和崔家选一位女郎为后。
她也突然明白了为什么她会一直被留在建康城,长公主的人还推荐了很多的生意给她父亲。
萧珊安静的坐在偏厅里等着觐见夏侯有义。
心里像揣了头小鹿似的跳个不停。
她从前把夏侯有义当天子,对他也就没有什么关注。可现在,她马上就要进宫了,她对他的印象骤然间深刻起来。
天子长得和长公主实际上还是有点相似的,特别是看人时的样子,看着有些冷漠,目光却很温和,威严中带着宽厚。
若是嫁给这样的天子,也未必不是好姻缘。
萧珊抿了嘴笑。
杜慧亲自过来,把她带去了正厅。
正厅里只有章含在旁边服侍。
杜慧和萧珊进来的时候,旁边服侍的都站在厅外,虽然一个个都眼观鼻,鼻观心的模样,可萧珊还是感觉到了几注投在她身上又很快移开的目光。
有些事是瞒不过众人的!
也不知道天子找她有什么要紧的事,让杜女史都帮着他。
萧珊雀跃又赧然,恭敬地给夏侯有义行了礼。
晨曦透过窗户照进来,照在萧珊的面颊上。
红润的面颊,白净得连毛孔都看不到的脸庞,鸟黑的头发。
眼前的女郎不仅漂亮,还出身很好。
夏侯有义越看越满意。
他温声地道:“二娘子用过早膳了没有?”
萧珊知道自己要来见夏侯有义,非常的紧张,早膳只喝了半碗粥。
闻言她肠胃都像打了结似的,嘴里却道:“回禀天子,用过早膳了。”说完,又习惯性地问了一句,“天子用过早膳了没有?”
夏侯有义一愣。
萧珊则是后悔不已。
来时她母亲就告诫过她,让她少说话的,她欢喜的给忘了。
萧珊脸上火辣辣的烧。
夏侯有义却低声地笑,觉是萧珊有趣极了。
那个在他脑海里觉得很是妥帖的念头此时却让他觉得不合时宜极了。
俩人的气氛因这句话而变得轻快起来。
萧珊就主动问起夏侯有义的来意。
夏侯有义笑道:“我就不能只是想来长公主府做客吗?”
难道天子是特意来看自己的!
任何一个人都无法拒绝别人的喜欢。
萧珊笑得甜蜜。
两人寒暄了片刻,夏侯有义请萧珊去花园里走走。
萧珊欣然应允。
杜慧却眉头直蹙,对章含道:“之前可没有说要出来散步的。”
章含苦笑道:“天子临时起意,我也很意外。”
两人只好悄悄地跟着。
夏侯有义和萧珊慢慢地走着,一会儿停在水榭边给湖中的鱼儿抛抛鱼食,一会停在柳树下,指着前面花圃的花说说话儿,一会儿穿过流水小桥探幽曲径,笑声洒了一地。
章含越看心里越担忧。
天子十之八、九没有告诉萧珊此次的来意,不然萧珊不会从头到尾都笑嘻嘻的。
章含急了,在一次萧珊蹲下来告诉长在夏侯有义脚边花的品种时,他蹿了出去,轻声喊了声“天子”,垂手立在了旁边。
萧珊吓了一大跳,满脸涨红地站了起来。
夏侯有义的目光冷了下去。
章含却纳谏般执着地又喊了声“天子”。
夏侯有义的脸色顿时有点苍白。
他沉默良久,无力地朝着章含挥了挥衣袖。
章含退了下去。
很久没有听到动静的萧珊好奇地抬头,看到夏侯有义的面色,小声地惊呼道:“天子,您,您怎么了?”
美好的时光从来都是短暂的。
夏侯有义轻轻地叹气,郑重地道:“二娘子,我有话跟你说。”
萧珊和夏侯有义去了旁边的凉亭。
杜慧远远地看着,狐疑地问回到她身边的章含:“你和天子说了些什么?”
章含没有吭声。
好一会儿,不知道是一炷香的功夫,还是过了一刻钟的功夫,她看到萧珊失魂落魄地从冷亭里走了出来,脸色煞白如纸。
“这是怎么了?”杜慧神色大变,问着章含。
章含不知道该怎么说好。
杜慧忙走了过去,扶住了萧珊。
萧珊的眼泪立刻就滚滚落下,她抽泣道:“女史,我要回家,我要回家!”话说到最后,无声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