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海王?”夏侯虞愕然,但她很快就明白了卢渊的用意。
卢渊和当年的萧桓想到一块去了。
都是想立个儿皇帝,自己好专权。
可立夏侯有福却是名正言顺的,立西海王却很是牵强。
西海王若是想坐稳皇位,就得完全依仗卢渊,比夏侯有福对他会更恭顺听话。
“谢丹阳也同意?”夏侯虞道。
田全有些愤愤不平地道:“谢大人也同意。”
这又是件令夏侯虞觉得惊讶的事。
看来今生很多事都改变了,她不能再依经验行事了!
夏侯虞道:“礼部撰写丧文估计得一个上午,那些臣子得到消息要到下午了。有些事,急也急不来的。你们且先服侍我收拾停当了,等会还有得磋磨的。”
公布新君人选,通常都要等臣子都来齐了,哭了第一轮丧才会公布。
不过,今生连谢丹阳都被卢渊说服了,谁知道那些所谓的规矩、惯例会不会有所改变?她还是早做打算的好。
杜慧和田全齐齐应是,一个帮着夏侯虞穿衣梳洗,一个吩咐上茶点早膳。凤阳殿里很快就忙碌起来。
等到夏侯虞穿好孝衣,用了素食早膳,太阳已升了起来,照在翠绿的叶子上,那些露水很快就消融不见,连个淡淡的印迹都没有留下来。
夏侯虞去了听政殿。
远远的,她看见卢渊正亲自指使着宫里懂规矩的内侍们给夏侯有道大殓。
虽然经历了两次,可夏侯虞心里还是钝钝的痛。
她脑子木木的,什么也不想想,什么也不想做。还是杜慧,轻轻地拉了拉她的衣裳,示意她道:“谢大人一个人站在殿檐下呢!”
夏侯虞望了过去。
谢丹阳没有凑到夏侯有道的棺椁前,而是独自立在东边拐象的殿檐下,望着夏侯有道的棺椁满脸的迷茫与怅然。
这让夏侯虞心中一动,突然生出几分感激之情来。
不管谢丹阳为什么会露出这样的表情,至少他还是觉得阿弟去了并不是件好事,这对她就足够。
她让杜慧等人留在原地,一个人慢慢地走了过去。
大家都忙着给夏侯有道大殓,没几个人看见夏侯虞的举止,有几个看到的,也不敢在这个节骨眼上跳出来生事。
“谢大人!”夏侯虞在离谢丹阳五、六步的距离停了下来。
谢丹阳回过神来,恭敬地给夏侯虞行礼。
夏侯虞还了礼,轻声道:“我有事想和谢大人商量。不知道谢大人愿不愿和我去后面的花园里走走。”
谢丹阳睁大了眼睛,看了大殿里忙碌的众人一眼,又看了面色冷峻却神色淡然的夏侯虞一眼,半晌才徐徐道:“不知道长公主有什么吩咐?礼部的丧文很快就会出来了,我等会还要看看……”
他委婉地拒绝了夏侯虞。
夏侯虞强忍着才没有露出异样。
前世,萧桓要北伐,不愿意花精力在政务上,就让夏侯有福擢了他为大司马,推了谢丹阳出来和卢渊打擂台。谢丹阳对此十分的高兴,乐此不疲地找卢渊的麻烦,可以说,卢渊最后之所以被气死,谢丹阳功居榜首。
今生,他却和卢渊结了盟。
如果萧桓知道这些……夏侯虞真想看看他脸上的表情!
可惜,她此时却不得不争取谢丹阳的支持。
“谢先生在担心什么呢?”夏侯虞朝着他翘了翘嘴角,颇带几分讽刺地道,“谢先生觉得立西海王比立东海王好,应该是被大将军晓以大义说服了吧?让我想想,大将军会怎么说服谢大人呢?北凉任了顾夏为大司马,北凉应该是想对南边用兵。可据我所知,北凉的文帝年事已高,顾夏的女儿却是文帝继后,三年前刚刚生下了一位皇子……”
谢丹阳大惊,失声道:“长公主怎么知道这些?”
夏侯虞不以为然地笑,反诘道:“谢大人乃是丹阳尹,管着建康城三十万人口,难道连这些都不知道吗?”
谢丹阳看着夏侯虞眼神非常的复杂。
夏侯虞冷冷地道:“与其立个名不正言不顺靠着卢大将军继位的天子,不如立同样年幼的琅玡王。与其立什么事也不懂的琅玡王,不如立马上就要到舞勺之年的东海王。这才是国之根本。谢大人以为呢?”
谢丹阳不得不收起嬉闹之心,以一种严肃认真的态度重新审视夏侯虞。
夏侯虞给他时间思考。身姿笔直地静静地望着院子角落的一丛毛竹。
那是竹中最普通的品种,却是她母亲文宣皇后在她阿弟周岁时,带着她和阿弟一起种下的。
如今竹林青翠葱郁,种竹的人却都一个个离开了她。
第二十三章 突兀
良久之后,大殿的声音渐渐停息下来,小内侍们也一个个退了下去。
谢丹阳知道夏侯有道已经大殓,很快就会有人注意到他和夏侯虞单独说过话了。
他必须立刻做出决断。
“长公主,”他虽然知道这话说出去有点丢脸,可夏侯虞居然会关心北凉的政局,而且还会分析政事,就不可能是个普通的女子,很可能她在来找自己之前,就已经有了主意,他也就不用藏着掖着的了,而是直言道,“我何尝不知道这些道理?我也和您想的一样。只是,我们手中没有兵权……再多的计谋也没用——就算一时侥幸拥立天子登基,以后的政令无法上传下达,甚至有可能被卢渊废除……”
那个时候他们谢家和晋陵长公主恐怕都不会善终。
不知不觉中,谢丹阳开始对夏侯虞用敬语。
夏侯虞笑,轻轻地道:“不是还有萧桓吗?”
谢丹阳的目光顿时锐利起来。
他怎么忘了那个能百步穿杨的萧桓!
可萧桓会帮他们吗?
萧桓和夏侯虞礼成之后就启程去了襄阳,人还没有到襄阳就被卢渊弄去了徐州。
就算萧桓得了消息立刻往回赶,来得及吗?
夏侯虞幽幽地道:“这就得谢大人帮着我们拖两天了。”
谢丹阳见夏侯虞说得这样肯定,不禁暗中怀疑夏侯虞和萧桓早有打算,否则夏侯虞怎么会这么笃定。
被卢渊压制太久的不甘与忿然此时汹涌澎湃地涌了出来,很快就掩没了他的理智。
火中取栗,有时会烧手,果实却甜美。
谢丹阳立刻就有了决断。
他道:“那我就想办法拖四天。”
四天之后,是夏侯有道的头七。
只要不正式对外宣布谁是新君就还有回旋的余地。如果七天之内萧桓还没能赶回来,这就是天命,他会收起所有不该的心思,老老实实地在卢渊的手下做事。
夏侯虞点头。
头七之前不提立新君的事,以示对她阿弟的尊重,这是个很好的借口。
前世萧桓在第四天赶了回来,今生他也应该能赶回来才是。
若是事情又有了变故,她只能说这是天意。
没有谁敢不顺从。
两人分开行事,一前一后地进了大殿。
卢渊正在和卢淮低声地说着什么,见两人进来,忙打住了话题,卢渊看着披麻戴孝却亭立如莲般干净的夏侯虞,难得动了一丝恻隐之心,温声道:“长公主祭拜过先帝之后就先回凤阳殿歇会吧!来祭拜的臣子下午酉时才能到齐。”
夏侯虞摇了摇头,道:“我就在后面的右殿。我想给阿弟抄几页经书。”
此时的妇人多信佛,夏侯虞也不例外,她及笄之后,可以调配自己名下俸禄,曾捐了三十万贯钱给当年文宣皇后停灵的万乘寺,是迄今为止南北禅寺中收到的最大一笔捐赠因而名噪一时。
卢渊觉得这样的要求也合情合理。
等到夏侯虞给阿弟上了香,他吩咐打点丧事的内侍服侍夏侯虞在后面的右侧歇下。
夏侯虞跪在案几前,整整齐齐地写着簪花小楷,为阿弟祈福。
大殿不时传来几句或高或低的争辩,她没有费心去听。
如果谢丹阳连这点事都做不好,他也就不配做她的盟友。
过了午时,来祭拜夏侯有道的臣子陆陆续续的来了,大殿的争辩告一段落。夏侯虞出去答了礼,那些臣子又都陆陆续续地回去了,卢渊始终没有留那些臣子说话。
夏侯虞知道,谢丹阳成功了。
日子就在这守灵中慢慢地过去了。
天气一如既往的明媚,没有下一滴的雨,春花开得如火如荼,绿树长得枝叶繁茂。
坐在屋檐下用小木碗捣着杏仁的阿良在心里叹气。
天子驾崩了,老天爷居然没下一场雨,这也太不公平了。
天子是多好的人啊!
遇到她们这样在凤阳殿里当差的小宫女都会笑一笑。
她伸长了脖子朝内殿望去。
长公主还跪坐在案几前抄经书。
她又叹了一口气。
长公主也是个好人,面冷心善。
这样已经连续抄了三天的经书了,也不知道吃不吃得消?
天子头七之后,长公主应该会歇歇吧!
阿良在心里嘀咕着,就看见田全领了个身材十分高大威猛,头扎一块青色布巾,穿着一身褐色武士装的中年男子走了过来。
她忙领着几个小宫女回避到了旁边。
那男子直接跟着田全进了长公主所在的偏殿。
“长公主!”男子恭敬地伏地,给夏侯虞行了个大礼。
夏侯虞满意地点了点头,道:“看样子让你办的事你都办成了!”
“幸不辱命!”男子恭声道,丝毫不敢抬起头来。
田全满脸懵然。
四天前,夏侯虞写了一封信让他送去郑家,给了郑芬留在郑家的客卿。今天一大早,那位客卿带着这个叫尹平的来找他,让他直接带尹平进宫,还说,这是长公主在信里吩咐的。
尹平比田全更懵然。
四天前,他还只是郑家一个不起眼的部曲,突然却被晋陵长公主重用。
他根本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自己怎么就会平步青云得了晋陵长公主的青睐。
只有夏侯虞知道,前世她要离开萧家,她舅舅很担心,送了一千部曲给她。她出行前去祭拜文宣皇后和阿弟,回来的路上遇到土匪,尹平以一当十,一直护在她的牛车前没有挪动半分。后来她让他做了她部曲的首领。捡到了阿褐之后,还是尹平发现阿褐天生神力。她索性让尹平做了阿褐的师傅。又过了几年,尹平自觉能力不如阿褐,把部曲首领的位置让给了阿褐,他则一直从旁协助阿褐。
是个忠义谦和,很有能力的人。
正巧她有些事要借郑家之手,就跟她舅舅的客卿说了一声,把他要到了自己的身边。
“很好!”夏侯虞毫不吝啬自己的赞誉,道,“今天让田全安排你歇下,明天一大早换上内侍的服饰跟着我去听政殿。”
尹平什么也没有问,恭顺地应诺。倒是田全,睁大了眼睛看着夏侯虞,好像一下子傻了。
不过,夏侯虞倒没有责怪他。
宫里是不允许留宿的,何况尹平还是个部曲。
田全想到明天是夏侯有道的头七,夏侯虞又这样的安排,他左眼皮就跳个不停,总觉得会有大事要发生了。
第二十四章 争斗
田全不敢在夏侯虞面前多嘴,就私底下去找杜慧,想让杜慧帮着劝劝夏侯虞:“……我看那尹平孔武有力,想必也是个武艺高强的。可他毕竟只有一个人。万一冲撞了大将军,我们死不足惜,怎么对得起文宣皇后临终前的托付?”
言下之意是担心夏侯虞意气用事,要刺杀卢渊。
杜慧嘴角微抽,觉得田全想多了。
夏侯虞有勇有谋,就算是要刺杀卢渊,也不会用这么简单粗暴的办法。
但夏侯虞到底有什么打算,她也猜不透。
杜慧安抚了田全几句,去见了夏侯虞。
夏侯虞没有理会杜慧等人的担忧。
夏侯有道头七的那天,她白衣素颜,去听政殿。
按照夏侯虞的意思,卢渊请了万乘寺的高僧进宫,连着为夏侯有道做七七四十九天的水陆道场,逢七的时候会更隆重。香烛袅袅,佛诵声声,一片端庄肃穆之色。
可在场的这些人里又有多少人真心为阿弟的病逝而伤心难过呢?
夏侯虞视若无睹,面无表情地穿过法事的会场,像往常那样给夏侯有道上了三炷香。
新君还没有登基,卢渊不敢出宫,他已经连着几天都没有好好地睡过一觉,眉宇间皆是疲惫。
看见夏侯虞上前,他上前和夏侯虞打招呼:“长公主!”
态度比平时还要温和。
这是因为马上要心想事成了吗?
夏侯虞在心里冷笑。
她冷漠地朝着卢渊点了点头,退到了一旁,准备继续给夏侯有道抄写经文。
卢渊欲言又止,随后不免松了口气。
夏侯虞自夏侯有道病逝后就给人种阴阳怪气的感觉,她能遵守承诺不参与到立储之事里去就行了,其他的,等新君登基了再说。
卢渊出了大殿。
谢丹阳看着却暗中直皱眉。
他派了人守在城门口,萧桓到现在也没有动静。
夏侯虞的舅舅郑芬倒是得了信正往京城赶,但最少也得半个月才能回来,到时候花黄菜都凉了……夏侯虞到底靠不靠谱啊?
谢丹阳挠了挠脑袋。
两个时辰之后,文武大臣都到齐了。夏侯虞被请了出去,众臣在卢渊的带领之下祭拜了夏侯有道。随后卢渊请众臣到偏殿说话:“天子驾崩已经七天了,新君却还没有确立。国不可一日无君。我们得尽快把新君确定下来才是。”
他站在龙椅旁,居高临下的望着满殿的大臣,目光闪烁着幽暗的光芒。
谢丹阳不同意天子刚刚大殓就宣布新君的人选,他就如谢丹阳之意推迟了四天。可这四天他也没有闲着,一直在和来祭拜的臣子们说话,确定这些人的立场。他已经很肯定,今天他的提议会很顺利地被大家认可并通过。
正如卢渊所料,他的话音刚落,立刻有人附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