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他一直以来都绷得太紧了!
萧桓想着,很快就把这念头抛在了脑后,和谢丹阳并肩跟在郑芬和夏侯虞的身后。
他听到夏侯虞小声地和郑芬说着什么,郑芬一直不住地点着头。可惜夏侯虞的声音太小,他几次支起耳朵都没有听清楚。
很快他们就到了听政殿。
章含去通禀了夏侯有义后就出来迎了他们进偏殿。
夏侯有义看到他们时一副如释重负的表情,显然被卢渊纠缠得不轻。
郑芬和夏侯虞等依礼上前给夏侯有义行了礼,然后又和卢渊见了礼。
卢渊神色冷漠,看不出喜怒,倒是夏侯有义,丝毫没有掩饰对郑芬等人到来的喜悦,让郑芬等人在他的下首坐下,关切地问起郑芬的日常来。
郑芬成心让卢渊不好受,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大堆话,连他路过武昌的时候折了支早春的垂柳让人养在净瓶里,到了建康城还活着的事都说了出来。
难为夏侯有义静下心来听着,还好奇地让郑芬下次进宫的时候把那垂柳带进来给他看看。
谢丹阳直赞郑芬情趣高雅,和郑芬回忆起两人共游凤凰山时的情景。
萧桓含笑听着。
卢渊沉默地喝着茶。
一殿的人都陪着夏侯有义演戏。
第三十六章 出宫
卢渊想必也很清楚此时夏侯有义的用意。
他不动如风地坐在那里,听着夏侯有义和谢丹阳胡扯。
夏侯虞看着,顿感无趣。
还是早点离开这个圈子的好!
她在心里嘀咕着,感觉到萧桓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可等她望过去的时候,萧桓已转过头去参与到了夏侯有义和谢丹阳的谈话中去。
几个人絮絮叨叨的,天色渐渐暗下来。
夏侯有义留了郑芬等在宫里用晚膳。
郑芬婉言拒绝,说还要去给夏侯有道上香,而且他说到这里,神色也黯淡下来:“没有想到先帝去得这样突然,我甚至没来得及看上他一眼。等哪天见到文宣皇后,都不知道说什么好!好在是赶上了天子的登基仪式。”
三天后,是夏侯有义正式登基的日子。
夏侯有义闻言神色间也露出几分哀色,道:“我和郑大人一起去趟万乘寺好了。我也想和先帝说说话。”
谢丹阳大为赞赏,几个人又一起去了万乘寺。
万乘寺因为夏侯有道在此停灵,已经不接受外人的香火。
他们到的时候,万乘寺的主持带着寺里的大小和尚都迎在门外。
郑芬给夏侯有道上完香之后,不禁老泪纵横。
外甥还这么小,当初文宣皇后把两个孩子托付给他的情景还历历在目,转眼间却已物是人非。
夏侯有义等人看了直抹眼泪。
只有卢渊和夏侯虞,一滴眼泪也没有落。
卢渊也不耐烦像这样做戏,夏侯虞则是流干了眼泪,心里空荡荡。
最后他们留在万乘寺用了斋菜,夏侯有义回了显阳宫,卢渊和谢丹阳也各自回府,只有夏侯虞和萧桓,陪着郑芬回了郑家。
崔氏早已得了消息,领着儿女在大门口等着。
等到萧桓扶了郑芬下车,她忙迎上前去。
郑芬和崔氏有两子一女。
长子郑多和夏侯虞同岁,次子郑少比夏侯虞小三岁,女儿郑宜今年才六岁,郑芬去荆州的时候,她还没有满月,对郑芬非常的陌生。郑多和郑少也好不到哪里去,他们见到父亲的机会屈指可数。
三个孩子多有些胆怯地上前给郑芬行了礼。
郑芬在荆州别有姬妾儿女,虽然十分看重两个嫡子,却没有深厚的感情。
他抬了抬手,示意三个孩子起身,然后由萧桓和夏侯虞陪着,去了正厅坐下。
三个孩子这才有机会拜见萧桓和夏侯虞。
前世,郑多长成了个英俊少年,很崇拜萧桓,对夏侯虞与郑家和萧桓的疏离非常不满,萧桓第二次北伐的时候还曾跟着萧桓出征。
郑少恰恰相反。他很不待见萧桓,做了荣始的学生。卢渊被萧桓压制的不能抬头的时候,卢渊的长子阿佛回到家中帮衬卢渊,郑少则代替阿佛跟着荣始走遍了大江南北,写了一本《水治》,名声雀起。
郑宜则从不管这些风风雨雨,做了崔氏贴心的小棉袄,总跟在崔氏身后进进出出的。
可此时,他们兄妹三个也还都是个有些腼腆的孩子,个个眉清目秀,温雅和顺,看着萧桓还有些不好意思。
郑芬让崔氏带着夏侯虞下去歇息,他则和萧桓去了外院的书院。
崔氏已习惯了郑芬的作派,恭顺地送走了郑芬,打发了两个儿子去做功课后,就带着郑宜,陪着夏侯虞去了给她收拾好的客房。
“今天可是出了什么事?”崔氏趁着阿良指使小宫女们把给从宫里带来的被褥器皿等物换上,低声地问夏侯虞,“我算着你舅舅申时之前应该就回来了,怎么这个时候才到家?”
夏侯虞把下午发生的事讲给崔氏听,郑宜眨着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在旁边听着。
她觉得自己的这个表妹很可爱,抓了把糖炒瓜子给郑宜吃。
郑宜大大方方地道谢,接过了瓜子,道:“长公主,七姐姐这些日子伤心的都吃不下饭,睡不着觉,还要去庙里修行。是不是七姐姐以后就不能嫁人了?”
她显得鲁莽又大胆,和在郑芬面前像是两个人。
崔氏闻言有些慌张地低喝道:“胡说八道!是谁在你面前嚼舌根呢?”
夏侯虞却是心头一跳,觉得郑宜这话问得蹊跷。
她朝着崔氏摆了摆手,温声道:“大娘子怎么会这么说?崔家儿娘子和别人又没有婚约怎么不能嫁人了?”
崔氏暗暗吁了口气。
郑宜却有些天真地道:“我那天听外祖母和舅母哭——七娘子可好了,若是不能嫁人,多惨啊!”
是啊!
七娘子差点就成了她的弟妇。
两辈子都错过了,可见七娘子和她阿弟是真的没有缘分。
她又怎么能拖累了七娘子的呢?
“你要是遇到七娘子,就劝劝她。”夏侯虞装作不知道崔家心思的样子对郑宜道,“让她空闲的时候多到外面走动走动,散散心,心情慢慢就会好起来的。若是有无事,也可到我府上去坐坐。”
也就是说,夏侯有道和崔七娘子的婚事没成,夏侯虞还是愿意庇护她的。
这样就好!
以后七娘子说亲就没有什么顾忌了!
崔氏的神色明显的轻快了很多。
当天晚上郑芬没有回内院,萧桓也歇在了外院的客房里。
早上起来,夏侯虞原本准备回公主府。
反正东西都收拾得差不多了,有些小东西让杜慧帮着带出宫就行了。
谁知道夏侯有义却派了章含来接她进宫,还让章含带话,说他马上要进行登基大典了,后宫还有很多的事需要请夏侯虞指教的,他举行登基大典的时候,希望她也在场。如果夏侯虞坚持出宫,等宫里的这些事都忙完了,他会亲自送夏侯虞出宫的。
天子亲自送她出宫,这不仅仅是体面,也表示了夏侯有义这个新天子对夏侯虞是多么的敬重。
夏侯虞却婉言拒绝了。
虽说她和夏侯有义的关系表现的越亲近,她做什么事就越方便。但她既然决定离开,就应该干净利落地离开。
外院的客房里,萧桓已经打了一套拳,坐在黑漆描宝相花的案几前一面等着早膳,一面想着心思。
照郑芬跟他说的事,荆州和襄阳粮草充裕,倒是个囤兵的好地方。
只是不知道那边都有些什么世家大族,有没有哪家能为他所用?
如果能谋取紧挨着荆襄的梁州就好了!
第三十七章 别扭
萧桓想起身看看舆图,室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显然是个练家子。
他挑了挑眉,正襟坐好,就看见自己随身的仆从吴桥端着摆放早膳的案几走了进来。
萧桓看了看在四周服侍他的郑家仆妇,没有说话。
吴桥却在倾身放置案几时悄声把夏侯虞拒绝夏侯有义接她进宫的事告诉了萧桓。
萧桓非常意外。
有了这样的体面,他们以后行事岂不是更方便?
夏侯虞为什么要拒绝呢?
她到底在想什么?
萧桓沉声道:“长公主可起床了?用过早膳了?说了什么时候启程返回公主府了吗?”
郑家在城东,萧家和公主府在城南,牛车也就两刻钟功夫,相隔并不远。
吴桥低声道:“长公主已经起了床,正在用早膳。没有说什么时候返回公主府,小的已派人看着了。”
不怪萧桓心里没底。
自从他回到建康,夏侯虞已经给了他太多意外和拒绝。
萧桓点了点头,用过早膳,去了郑芬那里。
郑芬刚刚起床,由两个十分貌美的侍女服侍着在漱口。看见萧桓进来也没有见外,指了指一旁的案几,示意他先坐下来,自己则自顾自地先梳洗了一番,这才在萧桓身边坐下,喊了侍女上酪浆。
萧桓喝不惯这些,轻轻地呷了一口就放下了,对郑芬道:“长公主要守制,我想和长公主到城外的庄园住些日子,您看如何?”
郑芬讶然。
萧桓解释道:“家母和阿弟还在建康,恐怕多有不便。”
当初夏侯虞执意要下嫁到萧府,除了想和萧桓交好之外,还想要改善一下本朝公主的名声。如今卢渊权势如日中天,他们要做的事很多,看夏侯有义的模样,还记得当年文宣皇后对他的恩情,有些事说不定得请夏侯虞出面,她住在萧家的确有些不方便,住进公主府,又怕人说她倨傲。
当年余姚大长公主就是因为没有注意到这些小节被人非议,至今还是骄纵公主的代表。
“也好!”郑芬想了想,很爽快地应下了,道,“我让你舅母陪着你们一起去庄园,有什么事,可以先交给你舅母帮着打点。晋陵从来不曾主持过中馈,有些事还得慢慢学着。”
虽然不指望她能像别人那样管理家务,但至少在外人的面前可以做做样子,也免得那些世家大族的人总是觉得本朝的公主没有一个贤良淑德的。
萧桓闻言笑道:“长公主已跟天子说好了,杜女史和平日里在凤阳殿服侍的一些人都会跟着长公主出宫。”
言下之意,如果没有什么必要,崔氏大可不必跟去庄园。
郑芬是个典型的士大夫,从来不关心这些家务事,道:“天子也算圣明。如此一来晋陵身边就有了妥帖的人照顾。不过,你舅母去一趟,我也能放心些。”
萧桓应下,起身告辞。
这件事他还没有和夏侯虞商量。以从前他对夏侯虞的了解,她肯定会答应。可现在的夏侯虞,他真拿不定主意。万一夏侯虞不愿意,他们夫妻闭上门来什么都好说,闹得别人知道了就不好了。
郑芬却觉得既然萧桓做了决定,又是为他们好,夏侯虞肯定会答应,根本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而是拉了萧桓继续坐,道:“出宫的时候谢丹阳和我说了一些事,我觉得他说得有道理。先帝去了,我们这些人还要活着。好在是你们有拥立之功,天子又懵然不懂政务,正是需要你们的时候,你应该趁着这个机会多接触些人才是。我寻思着,我回了建康,谢丹阳的兄长肯定要给我接风洗尘的,你准备准备,到时候随我一道去。”
如今的宴会,不过是喝茶清谈辩论,甚至是舞剑抚琴吹箫,这些都是世家子弟从懂事起就学的东西,难不倒他。
郑芬只知道他喜好书法和绘画,擅于用兵,可书法和绘画的造诣的深浅还得试试,万一萧桓在宴会上出丑,他也好帮着补救一二。
他命人拿了笔墨给萧桓,指了庭中的那株老槐树让萧桓作画赋诗。
萧桓如坐针毡,心里还惦记着和夏侯虞商量去庄园小住的事——他怕说得晚了,夏侯虞已有了别的主意,他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住进公主府。
至于说夏侯虞住进公主府有什么不好,他还一时想不出来。
毕竟夏侯虞就是公主,天子给她建公主府,她住进公主府也按制行事,没有任何不妥当的地方。若是实在要找一个理由……
萧桓想,大约是夏侯虞把他从徐州叫回来,让他误以为这是一个能让他挤进核心政权的机会,能让她继续保持往昔的荣誉与权势,结果她却让他狠狠地摔了一跤,还好像窥视了他全盘的计划,以子之矛攻子之盾,拱佐了夏侯有义上位,他心有不甘,不愿意让她掌握话语权,自己却只能随她摆布而已吧?
想到这些,他突然觉得整颗心都变得平和起来。
夏侯虞要玩那些小把戏可以,他也不能被她轻瞧,觉得她做什么事他都无能为力。
萧桓叫来了吴桥,吩咐他:“你去跟长公主说一声。舅父留了我说话,过两天又是天子的登基仪式,难得舅父在家,我们在此小住几日,等事情忙得差不多了,再回城外的庄园小住。”
吴桥暗暗惊讶。
萧桓并不留恋女色,又因萧母懦弱,两个叔父都是精明强干、不好相与的人,为了后宅的安宁,他身边服侍的全是小厮。晋陵长公主虽然漂亮,但就算新婚的时候,萧桓也没有多少留恋。如今这是怎么了?长公主孝期,两人应该分别而居才是,怎么不回长公主府不回萧家,反而要去庄园小住?
他想不通。
被传话的夏侯虞也想不通,她问吴桥:“舅父留了都督做什么?”
前世,她舅父曾经带着萧桓寻花问柳,只是萧桓好像不太感兴趣,与那些名妓没扯上关系,反而结交了很多那些给名妓捧场的世族子弟、文人骚客。
这也是为什么她和萧桓之间冷冷清清,她也觉得正常的缘故。
有时候,权力才是最好的春药。
不知道这次她舅父又要做什么?
吴桥笑道:“大人要考校都督的功课!”
夏侯虞立刻就明白过来。
她舅父这是要带萧桓去结交建康城里的那些名士。
不过,她觉得她舅父根本不必担心萧桓应付不来。
前世,萧桓可是出了名的儒雅,一手草书激宕遒美,不知道被多少人追捧,以能得到他的字为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