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四娘一一答了。
夏侯虞就笑着对范氏道:“四娘子看着应该也有十四、五岁了吧?说人家了没有?”
范氏摇头,正要说什么,夏侯虞已抢在她前面开口道:“要不怎么说事情凑巧呢?我前几天和舅母说起建康城里的这些小娘子、小郎君,舅母就和我提起了余姚大长公主家的郎君,今年都十八岁了还没有说门合意的亲事,托了舅母帮着相看。我瞧着四娘子是个机灵的,余姚大长公主肯定满意。不如请我舅母给你们家四娘子保个媒如何?”
第十一章 搅和
范氏愕然。
夏侯虞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
余姚大长公主是武宗皇帝的胞妹,夏侯虞和夏侯有道的姑母。因性格刁钻尖刻,很不受武宗皇帝的喜欢。早早就选了一户人家把她草草嫁了。夫家门第不显,唯一的儿子相貌平常不说,性格还格外的乖张,不习文武,整天只知道惹事闯祸的,偏偏余姚大长公主还把这个儿子捧在手心里当成是个宝,纵容溺爱不说,到了说亲的年纪,寻常人家根本看不上,定要在簪缨之家里找一个儿媳妇。这一来二去的,她儿子到十八岁了还没有说亲。
范氏气得不行。
卢渊把四娘子叫到建康城,是要把她嫁给夏侯有道的。
夏侯虞是什么意思?
是觉得卢四娘子只能配得上余姚大长公主家的那个浪荡子吗?
她想申辩,却发现自己无话可说——她若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直接拒绝了夏侯虞的提议,不仅泼了夏侯虞的面子,还得罪了那个无理都要闹一闹的余姚大长公主。她若是委婉地拒绝了夏侯虞,却又怕人多口杂,落到有心人眼里,传出卢四娘子和余姚大长公主家郎君有意议亲的谣言,坏了卢四娘的声誉,让夏侯虞借口把卢四娘排除在了皇后人选之外。
范氏想着,心中发慌。
夏侯虞并不是个喜欢拉纤保媒之人,她初见卢四娘,怎么就突然说出要给卢四娘保媒的话,对方还是余姚大长公主儿子这样不靠谱的人。
难道夏侯虞早已洞察到大将军的用意,是在用这种方式反击大将军吗?
可夏侯虞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难道他们身边有夏侯虞的人?
范氏背脊发寒。
不管是怎么一回事,她都得赶快告诉大将军才是。
这已经不是她有能力判断、解决的事了!
范氏寻着卢渊的身影。
卢渊当然知道自己的这个侄女其貌不扬,乍见之下很难讨人喜欢。可这个侄女聪明伶俐,深明大义,是家中唯一和夏侯有道适龄的小娘子,他非常看好,觉得若是不争取让她进宫,太可惜了。但他心里也清楚,这件事也不是那么简单的,需要天时地利人和的机缘,因而范氏带着卢四娘去拜见夏侯虞的时候,他状似站在池边的树林旁和几个奉承他的官员在说话,实则一直注意着水榭那边的动静。
看见范氏朝他张望,他立刻知道事情不好,可做为当朝重臣,却不好闯到一群妇孺里去。
他朝着不远处的一个内侍使了个眼色。
那内侍立刻不动声响地赶了过去,却听见晋陵长公主颇有些不悦地正跟范氏道:“莫非范夫人不满意我姑母的门第?或者是觉得四娘子还小,还不到适婚的年纪?”
范氏若是顺水推舟的应下,惹怒了余姚大长公主没什么,承认“四娘子还不到适婚的年纪”却能让夏侯虞堂而皇之把四娘子拒绝在皇室之外。
那大将军费心把卢四娘子带到夏侯有道面前还有什么意义?
范氏急得不行。可她越急就越没有主意。急得鼻尖都冒出汗来。
那内侍见了忙道:“天子,长公主,大将军有请!”
范氏松了口气。
夏侯虞却眼角都没有瞥一下那内侍。
宫里到处都是卢渊的人,她清了一批又来一批,弄得她早已没有了和卢渊计较的力气。
她继续和范氏说着话:“既然夫人不是对我那表兄不满意,不如我做主,明天一早就请了大长公主进宫和她说这件事。她听了肯定会很高兴的。至于范夫人和四娘子,不如今天晚上就在宫里住下,大长公主正好见见四娘子。”
这是非要给两家做媒的意思!
范氏面色铁青,脾气再也压不住了,她语气生硬地道:“儿女姻缘是大事,怎可如此草率?何况我们家四娘子深得我们家太夫人喜欢,她的婚事,定然是要经过我们家太夫人的。”
夏侯虞笑,还想继续恶心范氏几句,夏侯有道却拉了拉她的衣袖,耳语道:“阿姐,你别这样勉强别人。表兄的事我们还是别管……”
他反感这位表兄,不愿意阿姐为了表兄去为难一个小娘子。
夏侯虞在心里冷笑。
卢家厉害着呢!
就算卢家想把卢四娘嫁给阿弟,阿弟殡天后,卢四娘好生生地嫁了人,崔家七娘却被卢渊给逼死了。
她才不管卢四娘会不会受到伤害。
只要卢家不把这位四娘子栽给她阿弟就行了。
现如今她把卢四娘和姑母家的表兄扯到了一块,卢家就是脸皮再厚,也不可能先后兄弟两个议亲。
夏侯虞就笑着看了范氏一眼,道:“是我考虑不周,还请范夫人不要放在心上。不过,我是真心觉得姑母会喜欢四娘子的。”
范氏脸色一变,就要动怒的样子。
夏侯虞却一笑,温声对夏侯有道道:“既然大将军有请,那我们就先过去吧!”然后转身和小娘子们打招呼:“你们在这里好好玩,有什么事吩咐身边的宫女内侍就是了!”这才和夏侯有道离开了水榭。
卢四娘望着夏侯有道若不胜衣的背影咬了咬唇。
范氏却不悦地低声道:“看什么呢?和我一块儿去见你大伯父。”
夏侯虞这样一搅和,卢四娘和夏侯有道的婚事十之八九要起变故了。
她心里憋屈极了,见到卢渊的时候满脸的委屈。
卢渊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可看范氏的模样也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但他还是道:“我这侄女自幼在我母亲身边长大,书读得一般,却写得一手好字。长公主哪天得闲,不妨叫她进宫来陪您练字。”
卢家太夫人姓陶,是书圣陶然之的堂妹,一手小楷写得娴雅婉丽,名动天下。
卢四娘既然跟着卢太夫人长大的,自然写得一手好字。
不过,前世却没有听说过。
可见就是好,也好的有限。
夏侯有道又看了卢四娘几眼。
他小时为讨好父亲曾经苦练过书法,也许是没这天赋,他的字始终都平平。他因此特别敬佩那些字写得好的。
卢渊可真会找机会!
“如此甚好!”夏侯虞笑吟吟地道,“余姚大长公主前些日子还和我念叨着要出一本字贴,想找几个善书的小娘子帮忙。四娘子刚来建康城,想必对建康城的人还不熟悉。正好可以趁着这个机会和那些小娘子们认识、熟悉。”
第十二章 争锋
怎么又提起了余姚大长公主?!
范氏面黑如锅底。
卢渊看着不免心底生疑,可此时不是夫妻间能说悄悄话的时候,他一面有些漫不经心地道:“大长公主倒和先帝都自幼师从书圣陶先生,也和先帝一样喜欢书法。大长公主要出本字帖,之前我可是一点风声也没有听到。不知道大长公主准备出本怎样的字帖?”一面脑子却转得飞快。
范氏是带了卢四娘去见夏侯虞,想趁机让夏侯虞知道,四娘子就是他们卢家为天子选定的皇后。但范氏和夏侯虞见了面之后,却没有半分的高兴,可见觐见之事并不顺利。
余姚大长公主和文宣皇后关系非常差,连带着也不讨夏侯虞姐弟的喜欢。上巳节这样的御宴都没有请余姚大长公主进宫。此时却突然提起这个人来。
这个人与这件事有什么关系呢?
卢渊脑子里灵光一闪,顿时面色也如范氏一样黑如锅底。
余姚大长公主有个不成气的浪荡子,正到处找人给他说亲呢!
难道夏侯虞把卢四娘和余姚大长公主家的那个浪荡子扯到了一块儿?
他看了范氏一眼,然后又看了卢四娘子一眼。
范氏点了点头。
多年恩爱夫妻之间的默契,肯定了卢渊的想法。
卢渊吸了一口冷气,就听见夏侯虞道:“前些日子大长公主来找我,让我给她十万贯钱,我这才知道大长公主要出本字帖。这几年国库空虚,我的俸禄收益都补贴给了内府,哪里有钱给大长公主?大长公主心里估计也知道,发了一顿脾气,不说钱的事了,让我拨几个人去她那里帮忙。我正愁着不知道派谁去好,大将军就向我推荐了四娘子,这可真是缘分!说起来,我那个表兄虽然不靠谱,却是一等一的孝顺。大长公主为他的婚事可操碎了心。四娘子若是能去给大长公主帮忙,说不定得了大长公主的喜欢,请旨让四娘子留下,这倒也是一桩美谈!”
狗屁的美谈!
帮着别人家的长辈修书,却和别人家的儿子订了亲。传出去了,别人还以为四娘子品德不端,勾引了别人家的儿子,一辈子的清誉就毁了。
夏侯虞这是想干什么?
卢渊冷冷地望着夏侯虞。
夏侯虞毫不示弱,面无表情地回视着卢渊。
气氛渐渐变得凝重起来。
夏侯有道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本能地怕阿姐吃亏,上前几步站到了夏侯虞的身边。
卢四娘子低下了头,显得有些难堪。
范氏皱眉。
她很瞧不起夏侯有道。觉得他堂堂一个天子,却总躲在夏侯虞的身后。她也瞧不起夏侯虞,觉得她好端端的一个女孩子,总喜欢出面和男子一争长短高下。
范氏安抚般地揽了卢四娘的肩膀。
崔氏也皱着眉头。
她觉得夏侯虞做得有些过份了。
不管卢四娘以后嫁给谁,夏侯虞做为长公主这样说卢四娘,对卢四娘的声誉都是一种伤害。而夏侯虞更不应该为这样的事和卢渊争锋相对。
她忙道:“不知道大将军找长公主何事?此时太阳正当头,站在这里说话晒得慌。大将军和长公主不如到旁边的凉亭说话?”
崔氏的话打破了卢渊和夏侯虞之间的僵持。
卢渊目光阴沉。
原来夏侯虞之前表现出来的所谓淡然、得意、算计都不过是在做戏罢了!
她早已挖好坑在这里等着他呢!
不过,她是怎么知道他的打算的?
难道他身边有她的人不成?
卢渊想着,心火像被泼了油似的“嘭”地一下子燃了起来。
夏侯虞居然敢盘算他!
她就不怕他废了她这个长公主吗?
卢渊眉宇间闪过一丝杀气,表情冷峻:“不劳长公主费心。我这侄女怕是没有功夫帮余姚大长公主忙,四娘子性情宽和,行事周全,温柔恭顺,我祖母一刻也离不开她。”
他这是要为卢四娘正名呢!
夏侯有道吓得一哆嗦,却没有后退,反而战战兢兢地和阿姐并肩站在了一起。
卢四娘子飞快地睃了夏侯有道一眼。
若是前世,夏侯虞就算是违逆卢渊也会三思而后行。可前世的经验告诉她,不是一条路上的人就不是一条路上的人,她的忍让只会让人觉得她软弱可欺。她与其唯唯诺诺地做人,不如洞察练达,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她安抚般地拉了夏侯有道的手,笑盈盈地道:“大将军所言差矣!您是我和阿弟的恩人,当初没有您,就没有我们姐弟两人,我们一直都记着呢!只是我们前两年年纪太小,不懂事,委屈了大将军。若是能给卢家赐门亲事,全了卢家的门楣,那也是应当的!”
言下之意,她没有直接给卢四娘和余姚大长公主家的郎君赐婚就是好的了!
卢渊气极而笑,道:“这恐怕是天子、太后、皇后才有的权力,长公主莫非想越俎代庖不成?”
夏侯虞笑语殷殷:“我祖母和母后都殡天了,天子又是我阿弟,我这个做阿姐的帮他管管后宫的事,又有何不可?大家这样紧张,莫非是觉得我这个做长公主的没有这个体面?”
夏侯有道听阿姐提到他,虽然害怕卢渊和夏侯虞吵了起来,但还急急地抢在卢渊之前开口道:“阿姐于外是长公主,于内是我一母同胞的骨肉,我的事,自然是阿姐的事,她自然能当家作主了!”说完,他还怕卢渊继续纠缠这件事,又道,“就像大将军家里的事,不也全是范夫人做主吗?大将军可不能因此而责怪我阿姐!我愿意她管着我的事!”
话说到这个份上了,除非卢渊要泼夏侯有道的面子,不然就只能息事宁人。
范氏却考虑的比卢渊更多。
她悄悄地拉了拉卢渊的衣袖。
卢渊手握重兵,觉得这几年他对夏侯虞姐弟太过宽厚,姐弟俩却忘了是谁保住了他们的荣华富贵,今天的事既然大家都表明了立场,嘴上逞强也没有什么意思,他找个机会教训教训这姐弟俩,他们知道厉害就会听话了。加上他不想范氏担心,也就忍着没有说话了。
崔氏早吓得满头冷汗,见状忙上前打圆场,先是嗔怪夏侯虞不懂事,又说是自己没有及时劝阻夏侯虞,然后再次请范氏和卢渊到凉亭里喝茶用点心。
第十三章 教训
卢渊既然决定要给夏侯虞姐弟教训,当然不会接受崔氏的道歉和邀请。
他看也没看崔氏一眼,拂袖而去。
范氏看了,拉上卢四娘,带着自己的两个孩子也跟着匆匆离开了。
卢淮愕然,但很快地冷笑一声也走了。
事出突然,除了夏侯虞,其他的人不是面面相觑就是目瞪口呆。崔氏更是失声道:“我,我也没说什么啊!”一副生怕因为她的缘故而得罪卢渊的样子。
夏侯虞不以为然,淡淡地笑着摩挲着自己手腕上戴着的羊脂玉的串珠,不急不慢地道:“舅母不必着急,大将军想必有要紧事。”然后她喊了杜慧,“茶点都准备好了吗?可以上茶点了!”
按照杜慧的安排,中午摆宴,过一个时辰之后上茶点,用了茶点,华林园的御宴也该散了。
此时还没有到上茶点的时候,但夏侯虞问起,那就是想提前结束这次御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