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来来，小厉, 这是留给你的位置。”
包厢内以粤式点心‘饮茶’为主，一壶清茶和烧卖，寥寥消遣半日时光。
宛如一个兴趣组的大聚会形式。
很快地每桌人都高兴地聊起了有关传统文化的话题，比如戏剧，比如国乐、国画。
八大戏剧派系里，老牌京剧最为知名。而论起京剧发展最好、最辉煌时期竟也是时代最乱的民国时代。
那时，京剧百花齐放，不同的花旦流派有不同的表演风格。其中名声最盛的四大家被称为四大名伶。
“哎呀，还是那个时代好啊，歌艺盛世，作为错过那个年代的戏迷来说真的是抱憾终生……”
听了旁席某位老人感叹的厉安心不由苦笑：歌艺盛世？百花齐放？
——不，他们仅仅想要活下去而已。唱曲，是当时唯一能够改变他们地位的机会。
成功了，就是人前显贵的毕悦心、厉小安；失败了，就是人后无数个被牺牲掉的练习班学徒。
当年她跟着毕于封路过某猪肉摊瞥见熟悉布料的画面历历在目。
民**阀时期，最不值得的就是人命了。
后世的人们永远无法想象为了生存下来他们这些人得付出多大的代价……
他们聊得兴致勃勃，少女坐在一旁位子看着他们交流，显得有些安静。
她留意到那天一同参与到最后竞拍环节的墨镜帽子大叔也在，奇葩的是他依旧不摘下墨镜。若不是刚好看见他抽烟自如的动作，还真误以为对方是瞎子呢。
墨镜男低头点燃香烟，察觉到视线的他抬首与女孩的目光对上，后者眨了眨眼睛，镇定自如挪开视线。
此时得知女孩会唱曲儿，一个圆桌的老人便怂恿着让她露一手。她连忙摆手：“不用了吧，我的雕虫小技难等大雅之堂。”其他人直道没关系，“我们平时相聚一起也是经常唱着玩玩。”
推辞不下，女孩站起身腼腆鞠躬：“那我就献丑了。”
其他人本是兴致到了趁热闹做出怂恿举动，不抱其他想法。可少女一开嗓就惊艳了全场。
拈花勾指，进入状态后背脊下意识挺直，身段妖娆。
开口便是一段流利圆润的甜腔——
著名京剧《沙家浜·智斗》里面的经典桥段，体现出女主角阿庆嫂的机智和勇敢。
一曲下来，女孩心里面所认为的‘浅尝辄止’成了他人眼中的‘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曲罢，现场真得不能再真的戏迷们皆发出热烈的掌声，凝视她的眼神如同看待一位新鲜出炉，百年成精的巨大胡萝卜。
老人家们热切的目光令现世里头一回当场开腔的女孩有点不好意思，之后缠住她聊天交流的人只多不少。
聚会散后，由于她想在附近的小食店买烙饼吃，故而选择一个人步行。可慢慢地就觉得不妥了，透过某家店铺落地透明橱窗的反射，一道身影一直跟随在她身后不远处。
她抿唇，突然间加快脚步朝另一个方向走去，身后那人也跟着追上。
直到她消失在某个偏僻街头的转角，男人跟着转弯……猝不及防一个大竹筐从头兜在他头上！
“唔！”木棍随之招呼上，身上被砸了数下：“住手，我不是坏人……”
哪个坏人会把‘坏人’二字赤/裸/裸刻在额头呢？女孩没有停手继续挥舞着棍子砸去。
“住手……我……我是何大壮……”
何大壮？
何许人也？
假若女孩此时搜索百科就会知晓眼前挨打人的身份——国内顶级导演之一，外称怪才的第三代导演代表人物——同时与本人执导的细腻作品匹对不上的粗糙名字。
现下她只是觉得对方名字有点耳熟而已。
警惕戒备望着中年男人：“说吧，你尾随我的目的？”自从她亮嗓后聚会上频频打量她的目光。
被当作色狼看待的何大壮觉得很冤。
他只是看到了一个好苗子不想错失而已。对于他们这个级别的导演放风声出去，多得是巴结与讨好的人。
整理好皱巴巴的衣服，男人正色道：“我想请你当我新片的技术顾问。”
“你是导演？”上下逡巡他怪异的打扮，真不像。
轮到何大壮惊讶了，依她反应来看是真的不认识自己。摸摸鼻尖，瞧行内那群老家伙老是看不起商业片子或走晦暗干涩的文艺片市场，搞得他们逐渐失去了年轻一辈的市场，沦落到他亮出名头也无人识的局面。
“我真的是导演。”不忘递出自己名片。
少女一看，呦……是个大腕。
用男人的话说，他最近筹备着一部文艺与商业化并重的民国电影，由于见识到她对那个时代的透彻了解与独到见解，他欲邀请她加入自己团队，一同参与电影的剧本设置与技术顾问的幕后工作。
“请务必考虑一下，谢谢。”
诚心诚意游说了一大堆话，何大壮临走之前塞给她一个剧本。
《民国惊华》。
——他就不怕自己随意泄密？
老实说技术顾问什么的听着很牛逼的样子，可她只是个普通的学生啊，还有一个月就得返校上学去了。
暑假作业……还没做。
学渣表示忧伤。
岂料她看过剧本后便再也放不下了。
里面关于男主角的人设背景很像毕于封，打电话给导演求证，对方承认了小说主角经历以毕于封为原型进行改编。
同样真实历史存在的民国年代，同样的京派名伶大家，同样拥有惊艳绝伦的天赋。
虽名字不同，但任谁都能看出这是一部属于传记的电影。
哥哥去世百年，难得还有这般用心，愿意用这种方式记下他的人。
她明白了自己的选择。
……
无论电影还是电视剧，在正式开机之前部分剧组会召集戏份重要的主角及配角一同研讨剧情。
制作严谨的《民国惊华》影组亦如此。
但在剧本交流会上见到少女是主演厉凡奕想不到的意外。
“你怎么在这？”两人异口同声。
“嗯？你们认识？”导演招呼他们坐下，“来来，大伙认识一下，这位小姑娘就是我新请来的技术顾问，厉安心。”同姓加上前阵子报导的传闻，何大壮猜出两人关系。
对于厉安心年纪轻轻就能他们电影顾问的事，影组人有点懵逼同时不相信的念头居多：他们这可是民国戏，难道这个小丫头比那些头发鬓白、上了年纪的老学者还厉害不成？
厉凡奕抱有同样看法。
“丫头，该不会跟着顾家老太太学了几年戏就装起专家学者来了？”
女孩不理他，坐在导演的右手边。
导演简单寒暄几句便进入正题，众人手里皆有一本最原始的剧本复印件，导演一边讲解一边提醒不同角色的侧重点在哪。
趁着导演口渴喝水的功夫，少女举起手：“我有问题。”
“你说。”
接着她一一道出了剧本中不符合年代逻辑的内容及设定，随着女孩认真低语的详解，在席众人的目光产生微妙变化。
就连一开始带有偏见的影帝大人也不得不收敛傲慢的心态，改而认真聆听并承认她在这方面的熟稔与精通。
“听说您专门请了位京剧老师提前教会您学艺？”影帝的敬业在行内数一数二，尤其这种考验才艺的更马虎不得。影片中有着多幕的戏中戏，光是普通摆姿势的花架子根本不能诠释原型那位的半丝风采。
“对。”这一个月他减重、初尝练戏，为的就是让自己更为贴合角色的人设。
少女上下扫视着他身子骨骼，“你唱两下给我看看？”
……
作者有话要说： ——
少女：嗯，卖艺的，给大爷笑一个？
影帝大人：……
……
字数少了点，今晚继续~~还有几章女主就会接着开始第二个世界啦~
☆、第31章 现世12
世上能够让影帝卖艺般唱上几句的人不多, 更别提那些不敢得罪他的人。基于他的家世与背景, 一出道厉凡奕就得到了常人所不能拥有的顶级资源, 换句话说，他一直习惯站于高处俯视, 从未受过半点不公和忍让。
外界捧着他巴结他, 唯恐他有一丁点不顺心。可眼下这个年轻的女孩却让他当众露两手？
会议室的气氛有点沉闷, 众人面面相觑看着那隔桌对视的二人。
就在他们以为厉影帝沉下脸发怒之际，后者却眯了眯眼, 蓦然晒笑：“好啊。“
张口便是一段长长的唱段。
男声与女声唱戏自然有着本质的不同——前者豪迈锐利，后者圆润大气。
厉凡奕跟着行内的京剧师傅学了一个月基本功，讲究的是速成和架势。起码在外行人眼中这水平算不错，但在厉安心听来终究只有形没有神。
——那是当然的，一个月怎能和十年苦练相做比较？本身就不公平。
听着曲儿, 女孩附和拍打节奏, 心里不得不认同厉凡奕的天分极高——一个月就学会了寻常人半年的水准，可怕。
一曲罢, 会议室的人拍手鼓掌。导演的眼神也是满意的。
他询问女孩：“怎么样, 对‘毕于封’满意吗？“
她垂眸：“唱得还行，就是肢体动作有些僵硬。”
厉凡奕闻言嗤笑一声：“那就请顾问小姐来示范一番呗。”导演是知道她功底深厚的, 但其他人不这样以为，同情看戏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女孩没有拒绝, 推椅子起身，站到较为宽裕的位置。扫视一圈长桌各异心思的人，勾动嘴角露出浅浅的小酒窝——一开口截然不同的声色刹那惊艳了在场人。
她当然要以实力服众。
“这草包~倒是一堵挡风的墙呀~~~~~”尾音百转千回, 幽咽凄怆。咿咿呀呀的嗓音硬是把人带回到那个旧时代的风情，唱者痴听者醉。
简单一段经典桥段，少女信手拈来，气息自如。
一下就把方才影帝的表演给比了下去。
优劣高下分明。
导演第一个带头叫好。且他心里有了新的想法。
——他想让厉安心在电影中客串一个角色。一个后来被删掉的角色。
会议散后他单独把女孩留下来坦明此事。女孩讶异：“让我参演？”
“对，你有唱戏的功底，对民国时期的很多事情都有所了解……”了解到好像她本人就经历过那个时代似的，“有个角色很适合你。”
其实民国时期除了巅峰期的京派四大名伶以外，后期还崛起了一个新秀式的名家。
厉小安。
与四大家之首的毕于封同样出身自梅园，也是后者半个关门弟子。
在京剧形式逐渐式微的时势，厉小安以一举之力撑起了整个戏艺界的发展。尽管最后难免避不开京剧颓败的局面。
这位年纪轻轻临危上阵、一举成名的名伶戏风雍容端庄，唱腔甜美流畅。而最重要的是……
她是个女子。
在那个男为旦、女为生的年代，厉小安硬是顶着巨大争议一举打破了这种旧式平衡，有着划时代的意义。
民**阀后期女权主义初萌芽，厉小安成了新的代言人，和其他行业的女性佼佼者一起，撑起妇女尊严权益半边天。
这样一个敢为天下先的特别女子，何导寻遍了整个华夏娱乐圈的女演员也没找到符合自己心中标准的对象。不愿将就的他为此删掉这个角色，也不愿别人随意糟蹋了那位伟人。
可眼下厉安心所展示出的样子慢慢地，与他脑海里构建的厉小安形象逐渐重合……
厉安心一愣。
她光顾着查询毕于封去了，而忘了查看梦中‘自己’是否真实存在。
何导叹息，“现在这些女明星女网红算什么呀，在我看来那个时候的厉小安才是真正的女神！”
看着何导把他口中厉小安夸得天花乱坠的神之迷弟表情，少女转头以掩饰其微红脸颊。
“您……就不怕我把您心目中的女神演砸？”
“目前来看，你是最合适的人选，当然再怎么样也无法重现真人当年的光彩音容……你能有她一半□□就很不错了。”
厉安心：“……”尽管被夸奖了，可心里觉得别扭是什么感觉。
她接下了角色，同时为了可信度，装作很认真一直在查看相关书籍，尽量模仿那位女神的一言一行和思维方式。
——自己扮演自己什么的，好累哦。
且让厉安心老脸微红的是，何导真的没有夸大内容……一些史学书籍记载她的描述片段不多，但清一色的满篇溢美之词。
加上当时遗留下来的少数黑白舞台表演的珍贵视频，少女的形象栩栩如生。
在学历史或戏剧的学生眼里，厉小安就是老师爱出的考题范围内容之一。
而在流传至今的那些京派戏剧大师的心中，毕于封与厉小安就是年轻时初入门的教科书标本与憧憬目标。
女孩双手托着红润润的脸蛋——哎呀，一不小心就成了历史名人……
好炫酷噢。
电影的初衷一开始就是为了纪念那个传统京剧辉煌的时代，让如今的年轻人了解到华国源远流长的传统文化，重视文化传承。
这也是为什么何导自费兼职制片人花重金请来影帝出演男主的目的。厉凡奕演技精湛且拥有上至八十岁下至八岁的跨年龄粉丝群体。她们愿意为偶像的作品埋单。
影帝的加盟无疑也是个巨大的爆点和宣传点。
《民国惊华》未开机，受到的瞩目度直比当红在线的偶像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