唱曲人的声音温柔、娇美、清脆、婉转,夹着一点点似有似无的呢喃般的吴语。转的一看,可不就是毕于封吗?
梅园这边人比菊园的人多,且戏班所有成员皆到齐,包括班长和领班刘三。
众人认真观看台上人的表演,舞台旁众多戏师的伴奏让人意识到这不是普通一场考核。
——若今日正式通过选拔,毕于封就将是戏班子的正式成员。不久可登台演出了。
毕于封虽未成年,仍可先演着剧目里打杂兼跑龙套的角色。而后慢慢积累经验,遇上赏识的班长和领班从而首登主演。
近来毕于封身体愈发出挑,介于一种男性的英气与女性的柔和。
但现实里,出戏的毕于封却是如假包换的男人。
那唱嗓如怨如慕、如泣如诉。
厉安心倚在墙角听得入神。
直到满堂的掌声喝彩声把她震醒,跟着鼓掌。
毕于封躬身道谢,抬首之际一眼就瞧见了远处朝自己挤眉弄眼、傻气挥手的小女孩,复低首用冗长衣摆遮住自己嘴边快控制不住的笑容——那个女孩,就是自己心向光明的唯一理由。
……
作者有话要说: 和等更的各位妹子说声对不起!!!!!
上榜之后几天三次元作者君一直有事外出,之后昨天和今天家里电路线路烧坏导致屋里没电了,一波三折什么的我也是觉得很绝望啊……捂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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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园惊梦5
带着台下人热切的掌声,毕于封穿着戏服从台阶下来,身边围满了羡慕的学徒和道贺的戏班成员。
“小毕,恭喜恭喜。”
“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我们这些老前辈快被拍死在沙滩上了……”
“毕师兄,你演得好极了……”
少年被围簇在中央,宠辱不惊的模样联想及方才精彩的唱艺,更令在场人心悦诚服。
“哥哥……”
矮瘦的女孩一时之间挤不进去,只能干着急。招手示意和喊话很快被淹没在人潮中。
她向来知道他人缘好,受欢迎。可眼下根本近不了他的身旁。
面对众多的夸奖和恭维,毕于封一脸平静,嘴角泛着一抹浅笑,不卑不吭地和前辈们相互寒暄。
那一刻,她觉得他离自己太遥远。
不知被谁推搡了一下,女孩扑倒在人群的脚边,眼见就要被不知情的人踩到,突然一双有力的臂膀将她抱起——
质地柔滑的戏服,浓郁妆容的脸庞近在眼前。
“哥哥?”
“怎的如此不小心?”
浓妆艳抹下是一如既往的温和眼神凝视着她,极其自然替她拍去身上沾染的尘埃。“不是让你乖乖待在菊园等我吗?”
女孩眨巴着大眼睛,环视一圈周围各种意味神色的众人,把头埋在他怀里不语。
毕于封淡淡抚摸她鬓发。
边上戏班子班长和领班刘三相视一眼,后者咧嘴露出一抹怪异的笑容。
事后有为毕于封庆祝的小酒宴,戏班成员集体欢迎这位新加入成员。作为后者的跟屁虫,厉安心也被允许留了下来。
身为主角之一,自然就免不了被灌酒的命运。
热情的人们你一句我一语强行劝酒,实在推不过的毕于封就喝了。当然,凡灌过他酒的人肯定比他本人醉得更加狼狈。
酒过三巡,席上的人趴倒了三分之一。被众人怂恿举杯数次的毕于封此刻脸上也浮上淡淡红晕,月色之下显得尤为好看。
她扯了扯一旁少年的衣角,后者染上醉意的晶亮眸子望来,“哥哥,我去如厕一会儿。”
毕于封摸摸她头,“去吧。”
遥望女孩如狡兔般的小背影消失在墙角,少年始才回头寒暄举着酒碗敬酒的人们。
酒席是在师傅们居住的住院摆设,所有的人都在主院那边,故而后院这儿显得有些安静。从小茅房出来的女孩往旁边的池塘一伸手,清澈的水流穿梭指间。又见那厢竹管内流泻出山泉水般清凉的水流,厉安心向池塘里侧多挪了两步。
竹园最多便是竹林,青葱翠绿处若如泼墨写意的美画,可到了晚上诸多的竹林汇聚成一片暗色的阴影,风声簌簌间透出几许凉意。
女孩不安瞅了眼周围,刚要起身却发现池塘水面之上除了她的身影,还有另一个人。
水波渐渐归于平静,那张脸逐渐和梦中那抹重合,变成领班张三那肥头大耳的头颅。猛地转过身,背后不知几时站着负手已久的张三。
他对她笑着,眼中却有冰冷的恶意。
与梦中如出一辙的情形吓得女孩后背冒冷汗。
“领班先生?”生怕他下一秒把她推落池塘淹死。
“呵呵,”抖动的肉块遮住了原本小得看不见的眼睛,张三走前一步,“你哥哥今天毕业,可有什么礼物送他?”
礼物?
她时刻戒备着他,见后者朝她抬起手,立即后退。这时第三个人的声音无疑天籁之音——
“小丫头。”
旧布衣青领帽的谢师傅站在后院玄关处,唤道:“你哥哥方才在找你,他喝醉了,你搀扶他回去吧。”
“是。”女孩弯腰鞠躬,无视掉旁边男人,一溜烟越过老师傅跑得老远。
她不知那两人说了些什么,只知道与谢师傅擦身而过那瞬间,后者吁出轻微叹息。
回到席间,饭桌的人趴倒了九成。剩下的人里,她家风光霁月的大哥哥显得尤为瞩目。他对她招招手示意她过去。
女孩走过去后毕于封把全身重量压在她肩膀,嘴里可怜兮兮:“阿心,哥哥醉了,好难受……”
“哪里难受啦?”
“这里。”一边抓着女孩的小手按在自己额前,一边露出那种痴汉般的傻笑:“还是阿心的味道最好闻。”
厉安心无语。
除去她在后院撞见的两人,其余的梅园戏班人全在这儿了。班长无奈收拾着现场,见她回来遂摆手:“你扶小毕回房吧。”
少年十几岁的年纪就长得一米七高,单手搭在厉安心另一边肩膀时两人背后的影子看起来有些差距。
戏班的师傅经常调侃厉安心短手短脚,但前提对比对象是菊园学班那群男孩。相同的发育时期,女生的优势自然比不上男生。
搀扶着毕于封刚走到一半路程,突然肩上重量一轻,少年自个儿站起来。“哥哥你……没醉?原来是装的呀。”
“装?”他哼哼笑道,“我又不是千杯不醉,只是表面看来有些醉意而已。”每个人都来敬他酒,其中七成被他悄无声息倒进了袖帘预先准备好的水袋子里。
不装得像点,其他人又怎会轻易放过他。
他走到旁边亭子里坐下,凉风缓缓吹过他的刘海,如蝴蝶羽翅般美丽的睫毛下,明亮的眸子水色十足。
这般惹人采摘的哥哥……
“哥哥,我们不回房吗?”
“唔,脑袋有点晕,暂时歇会儿。”
“哦。”
过会儿少年说道,“阿心,我给你唱曲儿吧。”
“好呀。”
然后就见少年站起身转了亭子内一圈,拈花绕指,薄唇清唱:“雪花飘落梅花开枝头……”
“华清池旁留下太多愁……”
“马嵬坡下魂断红颜……”
《贵妃醉酒》戏段里经典的一幕。
对待学徒非常严格的谢师傅曾经评价过毕于封,说他的旦角扮相及整体表现‘美而不俗、媚而不妖、端庄大气、台风极正’。他的唱腔不同于往来的前辈们那么别扭,而是极具天赋的柔和惊艳,音域方面十分宽广。
做打方面,有着别的男子所不能比拟的身手敏捷及步法飘逸。
这也是他年纪轻轻就成为戏班子的一员的原因。
梅园竞争无比激烈,能够从优等生中的梅园学班里脱颖而出,毕于封的实力毋庸置疑。
眼下少年忘情地唱着,仿佛忘了自己置身于何处。
那么一瞬间,女孩觉得他或许想起了自己无处飘零的身世。
原主的记忆她没有记起,毕于封不提她也甚少问及两人相遇前的事情,外面的世道如此,想必两个孩子也好不到哪去。
无父无母流落街头饿死冻死的野孩子一大堆。
若不是毕于封,她想原主是不会活到现在的。
只是毕于封吟唱时那双眸子,恍惚间让她想起了曾几何时记忆中也曾有过这样的一幕——少年望向她,悲凉无望的眼神令人生寒发疼。
成为正式戏班一员后,毕于封就变得忙碌起来。
只是再忙他都会记得教导她旦角的知识,两人于毕于封的旧居附近一遍遍唱戏武打,她在闹他在笑。
时光匆匆。
一边学着旦角一边学着生角,时不时还得应付两边师傅的考核,厉安心觉得自己有时候真的要人格分裂了。因为光顾着学习,也就暂时忘了兰园闹鬼的事情。
自阿牛意外事件后,兰园仿佛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再也没有小孩子出过事,当然也与班长、师傅们勒令不许私自跑去兰园有关。
某天戏班子突然变得紧张忙碌起来。
师傅们甚至让他们这些学徒也跟着到大院子一同听班长开会。
原来是江北九省的督军要来梅园包场看戏。且点名要求看半大孩子出演的剧目。
这可愁坏了老班长和师傅们,万一这些学徒们艺技不精,在督军面前出丑了咋办。听说这位新来驻扎的督军是位资深的戏剧爱好者,假若对方一个不满意岂不是拿他们梅园问责?
于是几个戏班学班的训练加倍,孩子们不敢叫苦只能忍着。同时心里有着雀跃的期待心情——毕竟能提前上台表演,谁不欢喜?
操练时辰从以前十二个时辰改为十五个时辰,锻炼量加倍。每天晚上男孩们回房一旦挨上床榻立马就能睡死过去,然后第二天天未亮就被师傅们敲锣打鼓喊起来继续练。
几个学徒班里操练疼得嗷嗷直叫的学徒人数直线上升。
有时毕于封会把女孩叫到自己房里,替她涂药酒用手劲搓掉女孩手脚的青肿淤痕,然后心里默默心疼着。
虽然每次都想让师傅将她屏除剧目外,但只要一想到这也是女孩期待着的事情,那些想法念头就熄了下去。
相伴数年,她清楚他对戏剧的执着,他明了她对舞台的渴望。
“听说师傅让你唱主角。”合着药酒,他按着淤青说道。
“是啊,”一说到戏剧女孩眸内光芒万丈,不可否认是他多年来潜移默化的功劳——“班长选了几个晚上的剧本,愁白了多少白头发,最终选定了《杨门虎将》。”
《杨门虎将》基本都是生角出演,且与实际年纪吻合,戏中人设皆为少年郎。由戏班学徒的男孩们出演再合适不过。
“好好演。”他只叮嘱一句。
两年来班里的孩子逐渐减少,走的是优胜劣汰的方式。每次考核失败的孩子面上皆是苍白空洞的表情,直到师傅们让人拉走他们——这才哭嚷着求给多一次机会。
哪有那么多机会——师傅们表情冷漠无比,仿佛他们不是教导多年朝夕相处的弟子,而是路边行乞的乞丐。
少年们的哭嚷声震耳欲聋,唯一隔绝的是梅园大院那扇百年沉木古老大门。被舍弃、离开梅园的孩子,注定要成为激烈竞争中的牺牲品。
学班子的生活再辛苦,也比外面残酷吃人的世道要好得多。
“阿心,永远不要对任何人产生怜悯之情。”这是毕于封对她的告诫。
而她唯一一次怜悯,给她带来了杀身之祸。
……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上章留言的几位妹子QAQ评论区冷清得让作者君怀疑人生了……
☆、梅园惊梦6
梅园惯来热闹,但今日的梅园显然不同寻常。
大门石狮子两侧把守着军装的士兵,过往的路人大气不敢喘一口,生怕被这些乱世中可随意抓捕打杀的军人惦记上。
梅园主院子内构搭起一个巨型戏剧台。台前台后一帘之隔。
后台里面,班长正在细细叮嘱着待会上台表演的人注意事项或给大伙儿布置最后的舞台走位情况。“保持你们平日的发挥,我相信你们。”
“是。”整齐响亮的应答声,男孩们一个个眸子闪动兴奋的神色。
其中一个人男孩偷偷扯开后台的帘布,将目光投向那名观众席中唯二的看客。
此时梅园内外都有重兵把守,院子里面站满了黑衣军装的士兵,外界赫赫大名的江北九省督军就坐在他们院子第一排的位置,喝着上等的茶叶聆听身旁副官的解说。
“咦,那是谁?”突然有人留意到督军右手位置的少年。
西洋服饰剪裁的样式——一看就知昂贵货。男孩们表示眼红热切。
身后班长逐个敲打他们脑袋,“不许胡闹,那是督军的公子。”今个儿这场戏就是为了哄小公子开心见识见识才来看的京剧。
小孩不许说,戏班子的人倒咬耳朵议论:“督军的小公子啊,我听说去年曾经被拐卖过,为此城中闹了许久呢……”
“不是吧,谁这么大的胆子,督军的独生子都敢拐?”
“别忘了,督军的敌头不少,就江北以外的那些军阀头头……”
“听说还是被虐待了好几天才找着的人呢……”
“啧啧,督军就这么一个宝贝儿子,那些人拐子事后被抓到了吗?”
“抓了,一个不留。在刑司房把人折磨得生不如死再拖到旧城门千刀万剐示众,当时围观的老百姓可多了,据说场面非常血腥……旧城门那块地的血气洗了三天三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