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蔷薇——小红杏
时间:2018-04-13 10:50:25

  她勇敢坚毅,从不屈服,迈出一步便决不后退。
  和她截然不同。
  如果不是恰巧偏过头去,她也许这辈子都见不到乔微哭泣的样子。有那么一瞬间,她几乎开始后悔把乔微带来这里了。
  她是想要乔微重新开始拉琴,用尽了办法哄她、骗她、引诱她。
  可她居然从未想过,乔微对舞台的渴望从来不比她少,她当初该是下了多大的决心,有多少苦衷,才放弃了拉琴?
  季圆几乎要跟着哭出来,“微微,你别哭啊……”
  她伸手将乔微的手紧紧握在掌心里,是她幼稚浅薄,是她错了!
  “我们走吧,我们不听了,现在就出去——”
  “不。”乔微却迟钝而缓慢地摇了摇头。
  她的目光始终落在台上,唇齿微启,“季圆。”
  季圆连忙点头,握紧她的手,竖起耳朵听着她接下来的话。
  “我现在站回那个地方,还来得及吗?”
  乔微的声音仿佛是三天不曾开口说话的沙哑,又如同在沙漠里徒步跋涉很久没有水喝的旅人。
  很沉,每一个字都凝重至极。
  季圆却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个字一个字在脑中过了许多遍,眼泪终于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滚落下来,她耗尽了力气才控制着自己没有哭出声,扑进乔微怀里。
  “来得及、来得及……我真的……真的等你很久很久了。”
  
  夜深音乐会散场,气温到这时已经降得极低了,乔微却觉得浑身都是滚烫的。
  季圆的父母招呼过后,管理的工作人员将空荡的剧院交给了她们。
  “微微,我借了覃叔叔的琴,我一说你的名字他就肯借,偏心死了。”季圆拎着琴盒匆匆跑过来。
  “人家现在可是乐团首席了。”季圆将琴盒抬到她跟前,翘起唇角笑:“虽然不如叔叔留给你那把,但是也能先拉拉看。”
  乔微抬手接,指尖触上琴盒,还未曾打开,她便已经闻见了那熟悉的松香味道。
  大脑的神经在这一刻剧烈跳动起来,将心脏的血液输送至每一根末梢,连指尖都开始不住颤抖。
  炽亮的舞台里,那咖啡色的琴身仿佛渡上了一层皓洁的光。
  琴腰与弯把线条流畅,木纹漂亮至极。
  她的指尖久违地抚上优雅凸起的琴腹,一颤,G弦深沉、隽永而厚实的嗡鸣便重新回响在耳侧。
  太久了。
  她等这一刻,实在太久了。
 
 
第17章 Part 17
  “季圆,剪刀给我。”
  “阿姨知道一定要生气了,造型师都不知道花了多少时间才做这么漂亮呢。”季圆嘴巴里说着,却半点没有阻拦的意思,唇角始终带着舒畅的笑意,从台下将剪刀抛到了她手中,“接好了。”
  咔擦细微的几声过后,乔微十指指尖重新光秃起来,泛着光泽的甲片落在实木地板舞台上。
  像是久别故乡的人近乡情怯,乔微做好了一切准备,却在琴前站了很久很久,才小心翼翼地将它从琴盒里取出来。
  碰到琴身的瞬间,仿佛什么闸门瞬间被冲开了。
  所有的记忆蜂涌而出,几乎是一种刻在骨子里的条件反射,乔微扩肩收腹,站得挺拔笔直,下巴倚上腮托。
  “每一次演奏都应该满怀敬畏。”
  自乔微四岁起,第一次握上八分之一琴的那一天,父亲便已经这样告诉她。
  小提琴演奏不仅仅只是以弓拉弦的机械动作,而应该是身体舒展的一部分,它该奏出的是人的情绪,而绝非技巧。
  它是弦被拨动时与琴身内部借空气产生的共鸣,是大自然鸣唱的绝妙之音,是少女抒情动听的歌唱。
  它该是一种柔和、却又能直通灵魂深处的神秘力量。
  检查过音准和每根弦的高音,乔微的右手腕僵硬地有些可怕,她尝试着拉了一遍《四指练习曲》便停了下来。
  毕竟那么多年没有练琴,指尖甚至比不上她五六岁时候的来的柔软灵敏。
  她的心跳得飞快,却不知自己究竟在怕些什么。
  “塞茨《第五协奏曲》,接着来,微微!”季圆在台下紧张地望她。
  明亮的大灯刺得乔微的眼睛有些发疼,她将左手指尖立起,指腹便重新搭上冰凉琴弦,琴弓的松毛轻扫,旋律再次响起来。
  “维瓦尔蒂《a小调协奏曲》第一章。”
  琴弓一顿,乔微依着她的话换了手下的曲目。
  “第三章。”
  “顿特练习曲第十三条。”
  “罗德《第六协奏曲》。”
  “亨利维尼亚夫斯基《主题与变奏曲》。”
  季圆埋头飞快给她翻着曲谱,一首一首轮换放在她面前的曲谱架上,乔微也一首一首仿佛不知道疲倦地接着拉。
  不论质量好与坏,在这座空荡的大厅里,只有耳畔传来的是自己琴声的时候,她的内心才能平静下来,就如同那些年在附中的琴房里从早练到晚的那种满足。
  焦虑、浮躁……一切都退去了。
  季圆从乔微开蒙的曲子,一直换到考入附中那年的试题——
  她父亲的《边陲海滨》。
  这次,乔微的右手顿了顿,终于暂时停下来。
  左手上每根手指都酸痛不堪,指腹火辣辣在燃烧。
  她的从手腕到大小臂、再到肩膀,都沉得仿佛这次放下去便再也抬不起来了,所以她不舍得放。
  她的额角都是汗,还有掉下来落在眼睛里的,眼前白茫茫一片,但却叫人奇迹地平静下来。
  “还需要我给你找谱子吗?”
  季圆其实已经知道答案了。
  果然,乔微也没再答,她闭上了眼睛,大厅里所有声音便都远去了。
  她唯能听到自己浅淡的呼吸与心跳的轻响。
  海风拂面,碧波荡漾。
  海浪自第一个音符起朝人涌过来,轻轻拍击海岸,微风纯净质朴而又柔情万千,A大调上的抒情,叫人连呼吸都心旷神怡起来。
  演奏最熟练的曲子,理解起来绝对是最透彻深刻的。
  就像是小时候每天吃的巧克力糖,不论有多久没碰,只要剥开糖纸,你的味蕾便会自动记忆起那刻在灵魂深处的味道。
  那样得心应手的感觉会让人的状态更放松、更随意,更能进入一种琴人合一的状态里。
  中段由抒情转入尽情倾诉,波音清新飘逸,泛音余味绕梁,双音叫整个曲子产生大海般的广袤、平静。
  这样久的时间没碰过琴,即使技术上有些许微小的瑕疵,可她的感情却是无比充沛饱满的,内涵清晰。
  季圆听着听着,却背过身。
  她捂嘴,仰着头,无声地湿了眼眶。
  果然,无论过了多久,只要乔微在舞台灯光下的那一刻,就足以叫人忽略所有,将心神带入她所描绘创造的世界里。
  也只有她有这样的能力与天赋。
  她的朋友乔微,只有站在台上的时候,才是最闪闪发光的时刻。
  曲子尾音是泛音,乔微这一次终于能控制自己的手指,快慢随心所欲,海滨的余音不息,将海浪无限延伸开来,送到天际。
  曲子结束许久,空荡的大厅里谁都没出声。
  乔微提着琴弓的手腕止不住在颤,额间有汗水掉落在实木地板上,她几乎快要拿不稳琴身。然而,她却觉得自己的心从来没有这一刻这般安宁与富足过。
  “我真开心。”乔微抬头,她的唇角勾起小孩子般满足的笑意,眼睛里的水光却恍若星辰般明亮,又一次重复,“季圆,我真开心。”
  
  乔微请了假,一整个星期没去学校,也没去医院,每天跟着季圆泡在她的琴房里,最后还是主治医生亲自打电话通知她去取病检结果。
  季圆坐在钢琴前练习合声部分,摇头晃脑地,欢快又投入。
  乔微瞧了号码,悄悄掩上房门退出来,站在阳台,才按下接听。
  “……病检结果不大理想,乔小姐,你需要尽快通知家属办理住院。”
  乔微的干涸的喉管动了动,“结果……是什么?”
  “胃癌发展期。我初步判断,肿瘤有转移的倾向,而且还有非常严重的细胞的相位,再进一步,可能就要扩散到身体其他部位,”医生劝道,“更多情况,还需要你到医院来做Pet-ct进一步检查……”
  乔微这些天把所有能查的资料都查了一遍,哪里还不清楚“发展期”这三个字的分量。
  胃癌早期大多是无知无觉,不见症状的,像她这样严重的反应,那天从医院回来,她其实便已经隐隐有了心理准备。
  可人总怀着侥幸,有准备是一回事,当猜测真正被验证的时候,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阳台上有风拂过面颊,冬日里的阳光半点不带暖意,乔微的鼻子被冻得生疼,她将右手放进口袋里,紧紧扣着外套的里衬。
  “如果我放弃治疗,”她顿了顿,异常艰难地问出接下来一句,“还能活多久?”
  医生大概没想到她会这么问,迟疑了半晌,没有正面答她,只锲而不舍地继续劝,“再拖延下去,如果癌性感染、或者肿瘤扩散到其他领域,那时候治愈的几率要比现在小得很多很多。”
  “乔小姐,你还年轻,不要轻言放弃。”
 
 
第18章 Part 18
  在G市呆的时间越来越久,不知哪来的烦闷,霍崤之一连几日连玩儿都提不起兴致,大清早便去了马场。
  西亭马场由霍崤之外曾祖父出资兴建,早年是霍奶奶出嫁时的陪嫁。后来听说孙子在英国的学校拿了马术冠军,她干脆美滋滋转到霍崤之名下来。
  G市的土地寸土寸金,马场近半个世纪来不断扩张,新增看台,改建赛道,承办过不少国际赛事,价值早已不可同日而语。霍父提了几次想要过来,不想给这不成器的儿子管理,偏偏老人家满心满眼都是她的宝贝乖孙,亲儿子都不待见,都斥回去了。
  “霍少,你这么久不回帝都,真没事吗,”严坤抱手倚在马厩上,奇怪问道:“满打满算两个多星期了吧?”
  霍崤之正低头认真给他的马喂新鲜从美国空运的草料,心不在焉敷衍开口,“不用我回去,自然有人着急过来,等着瞧吧。”
  “为席家那项目的事?”严坤试探道。
  霍崤之不再往下答,抬头移开话题问:“跑两圈?”
  大概听出有机会遛弯,白色纯种马耳朵立刻竖起来,前蹄微抬,狠狠打了个响鼻。
  立刻有人替他打开马厩。
  “得了,谁敢跟你这马术冠军跑,您自个儿玩吧。”严坤没好气。
  “没意思。”霍崤之戴手套轻抚了两下马背,牵到太阳底下,翻身上马。
  缰绳微收,马靴轻拍腹部,白马立刻撒欢地奔驰起来,梳理整齐的鬓毛抖动,周边的景色后退。
  严坤瞧着他离开的背影叹了口气。
  说是朋友,其实很多时候,他也不大懂霍崤之到底在想些什么。
  严家比不上霍家门户大,虽说他也有糟心事,但父亲外头的一堆女人、他那些弟弟妹妹,哪个不被母亲治得服服帖帖。但霍家不一样,从那对母子让崤之父亲亲自领进霍家家门,便可见她们是不可小嘘的狠角色。
  这些年,霍家老大贤名在外,倒把正儿八经的霍少爷传成个终日浪荡的纨绔。
  虽然崤之也确实爱玩儿了些,但有霍奶奶撑腰,他从来过的也算快活。反正名下目前的资产也够吃几辈子了,也许崤之就真的只想当个闲散的公子哥?
  严坤不明白,在他看来,崤之分明是聪慧极了的人。
  一起学的围棋只有他拿到了八段,一起学的马术只有他拿到了冠军,只偏偏不肯把心思放半点在生意上,从英国回来这么久,也没见他沾手正事。
  如果他有崤之这样的天资,定要把霍家搅得天翻地覆,出了这一口恶气才是。
  不过十五分钟,霍崤之小溜了一圈又回来,骑在马上居高临下开口:“我问你个事儿。”
  “什么?”严坤眼皮都不抬,不太想搭理他。
  “我有一个朋友……不是,我是说,怎么跟别人聊天,能让她心情好点儿?”
  “诶哟——”严坤猛抬头,打量了他半晌才道:“我们霍少这是春心萌动了?你要搭讪哪家的姑娘啊,这么正式?”
  “甭废话,问你你就说。”霍崤之不耐烦了。
  “问人问题不得虚心点儿,你姿态那么高,我连你声音都听不清楚……”
  霍崤之利落翻身跳下马,抱起手看他。
  “这好办,”严坤偷袭摸了一下他爱马的鼻子,“你就把你地下车库里最炫的那辆开着去,如果她无动于衷,那就告诉她你姓霍,还不认识,就再让她在搜索引擎里搜一下你的名字,什么妞拿不下……”
  声音在纯种白马嚯——的嘶鸣里戛然而止,她不高兴地扬起那高傲的头颅,吓得严坤连退几步。
  “操,霍少,你这妞吓死我。”
  “活该,”霍崤之牵着马径直越过他,“出的什么馊主意。”
  乔微何止知道他的名字,还不是不搭理他。
  严坤不屈不挠地追上来:“我跟你说,追女人最忌死缠懒得,你得不动声色地散发你的荷尔蒙,让她看清楚你的条件,得吸引她,等着她往你身上扑……”
  霍崤之总算知道严坤的每任真爱为什么都是会所的公主了。
  “审题会不会?”霍崤之把头盔摘下来往他身上一扔,“我问的是什么?”
  严坤回忆了一瞬,立刻得意拍手,“那必须先送礼物啊,想让女人心情变好,那就得送她合心意的礼物。”
  这办法倒还不至于离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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