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西卜自跟着他表哥进了乐队后,已经许久没有惹事了,刚让她省心两天,又出了这幺蛾子。徐西卜顽劣不假,可骂归骂,自己的儿子天天长在眼皮子底下,她不相信来一趟帝都,就忽然沾上了这东西。
“崤之,你怎么想的?”她回头问道。
那天晚上的大规模排查,除了乐队,也摸出了其他几条小鱼小虾。这案件疑点重重,警方也曾调查过举报人,是主办方在后台的工作人员,与乐队毫无利益牵连,没有半点证据表明,他是针对几人而来。
“姨妈,”霍崤之沉默许久,才缓声开口,“我会给你一个满意的交代。”
他既然这么说,便是已经有头绪了。
“又是你爸那个私生子?”
霍崤之不说话便是默认了,女人这下彻底怒了,“崤之,你也看见了,你不想争,别人反而越发欺辱你,就算你有能力保全自己,也难保他不找你身边的人下手。那么大家业,难不成正要便宜了那个私生子不成?”
霍崤之并非天生疲懒顽劣,他小时候,几乎是整个霍家最受宠爱的孩子,生得好,聪明,什么都一点就通。
几乎能越聪明的人往往也发心思缜密,细腻敏感。变故是从他父母离婚那年开始的,那离婚的案子拖了很久,闹得满城风雨,一对夫妻成了怨侣,几乎能找遍天底下最恶毒的话相互指责,攻击对方。
他们通常不会在霍崤之面前争吵,但作为两人婚姻的结晶,无由来的迁怒与责备又无时无刻不笼罩在他头上。
离婚的案子最后以母亲胜诉终结,她分走的大笔财产,叫霍氏差点分崩离析,霍父几乎是报复示威一般,立刻将那外面那女人领进家门。
十二三岁的霍崤之遇上心机百出的后妈,赢的时候少,吃亏的时候多。
佣人们最会看人下菜,霍仲英生出优越感,欺负起他越发肆无忌惮起来。
有嘴说不清,暴力是他学会的第一种宣泄方法。
再一次霍父携于蔓出门后,他直接把霍仲英从房间拖出来。尽管身量还不如对方大,但他骨子里便有一股疯狂劲儿,从楼上揍到楼下,没有佣人敢出来阻拦。
等二人接到电话再匆匆折返时,霍仲英已经被打得眼球裂伤,部分晶体脱落,至今还在用植入的人工晶体。
再之后,霍崤之便直接被送到英国的寄宿学校去了。
霍父霍母各自有了新的生活,他们放过了彼此,却没有人放过他。
童年的阴影通常会在人的一生都如影随形,很长一段时间里,霍崤之的脾气变得越来越古怪,易暴易怒,时好时坏。
倘若问他那全封闭学校,孤儿式的生活究竟给他带来了什么,那应该是打磨。他放开了从前的记忆,渐渐对一切兴致缺缺,漠不关心。
霍崤之降生时便得到爷爷的全部遗产馈赠,加之父母离婚时转在他名下的大笔股份,即使什么也不做,每年的分红也足够他几辈子衣食无忧。
他没想要的东西,没有远大追求,也不愿为了一点利益委屈自己与憎恨的人虚以委蛇。
可他不放在眼里的东西,却有人舍了命也要争夺。
……
任事态发酵,霍父暴跳如雷,霍崤之没有立刻反击,而是先联系了霍仲英一直带在身边的那助理。
在G市见面时,他便知道,这助理是个欺软怕硬的。
霍崤之看人看得明白,霍仲英为人阴晴不定,跟久他的人都深知这一点。那助理贪财且惜命,他跟着霍仲英做的事儿不少,自然会给自己留点保命的东西。
用人不怕有弱点,有弱点的人反而最好控制。
早在他找人曝光霍仲英,把人送进局子,差点判刑那一次,便是这助理提供的证人地址。
霍仲英报复的手段,买凶杀人,也同样在他的预料之内。
在察觉人跟踪,扔掉手机之前,他已经按下了号码通知人赶来,过程虽然惊险了一些,可那天在地下车库,就算乔微没有回头,霍崤之同样不会有性命之忧。
……
舆论如期发展起来,整件事情里,最叫人震惊的,怕最属霍崤之被媒体曝光的新身份了。
霍氏二公子,名副其实的超级富二代,母家是船舶徐氏,宋老是他亲奶奶。这样的人涉毒,与一个小小的摇滚乐队主唱,完全不是一个量级。
林霖和季圆,就是在这个时候,被警方释放了,因为属于被害者,并没有留下吸毒案底。
警方公布了最新的调查成果,怀疑的声音却四起,加之霍崤之不凡的身世,似乎更为警方的欺公罔法提供了几分可信度。
管你事情的真相如何,天底下总有人相信,苍蝇不盯无缝的鸡蛋,无风不起浪。牵连霍仲英的旧闻也被翻出来,一堆网民坚信,大的是色魔,小的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摇滚本来小众,却因为霍崤之,关注这件事的人翻了几个倍,那一点点支持的声音,瞬间被淹没在批判的浪潮里。
……
乔微大清早去警局接人,季圆把头埋在她怀里,头发有点油乱,没有哭,倒是乔微差点哭出来。
“好想洗个头哇!”季圆长舒一口气,笑着捏了捏乔微的脸,最先想起来问,“我妈她没哭吧?”
怎么可能不哭呢?
乔微几乎要被内心的歉疚淹没了,花了好大力气,才劝住季叔叔季阿姨,叫她们别担心,不用来帝都。
去医院的路上,季圆先往家里打了个报平安电话,又才在后排与乔微小声说道。
“凌霖他爸妈不同意他玩摇滚,这下决心怕是更坚定了。”
凌霖的父亲在出事的第二天便赶来了帝都,这会儿陪着凌霖住在医院,其实他身体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只是霍崤之还让他多住几天。
“……你后悔加入乐队吗?”
乔微想了许久,轻声问她,“如果没有玩摇滚,也就不会经历这场无妄之灾。”
“你在说什么呢,微微?”
季圆不可思议反问,“这两者有什么关系,难不成我不玩儿键盘就一辈子遇不到坏事了?”
“世界上哪里有无波无折便成功的事情,我们早晚要成为更伟大的乐队!”
这么听来,似乎也对。
不管是不是安慰她,乔微内心终于好过了一点。
……
霍崤之这几天很忙,只有饭点的时候准时出现,盯着她吃饭。
北方的食物与G市口味相差甚远,他们不在的这几天,乔微没有心情,几乎吃不下去东西。
霍崤之恨不得亲自拿个勺子喂,就差举着手保证他们不会有事了。
“等这件事结束,我们就回G市吧。”乔微端着碗轻声道。
“你不是还想去叔叔住过的地方看看吗?”
霍崤之瞧她沉默了,倾过身,把她搂紧怀里,“会安然过去的,很快,微微,我保证。”
乔微的身体经不起搓磨,等事情结束了,他就陪着她走遍所有她想去的地方,做一切她想做,能让她开心的事情。
作者有话要说: 给大家说一下,既然敢放矿泉水瓶里,那说明放进去的量不大。不是注射,不是吸,像这样放水里,不是主观食用,一次一般不会成瘾,戒断的反应也很轻微。网上甚至有吃了碗掺罂粟壳的凉皮被检阳性的,季圆抿的那口水就是差不多的性质。写这个剧情前,我至少查了三页的搜索记录和有关案例,顶多让乐队丑闻缠身,大家担心的配角一辈子都毁了,应该不会发生。
第76章 Part 76
就在音乐节结束后的第三天,骂声被推到顶峰之际,又有媒体曝出了乐队涉毒案的惊天转折。
乔微晨起时才打开新闻,便瞧见帝都本地台报道,霍家大公子的特助实名揭发检举了他的雇主。上一次的强奸案由于证据链不足,被帝都检察院取消公诉,事情发生不过半年,这一回为警方补充证据的,却是霍仲英自己的心腹。
他拿出了手上大量的音频与证件资料,除了强奸罪外,霍仲英还被指控多项罪名,就连他还在狱中的舅舅,也被以故意杀人罪指控。
霍仲英从前做过的事,一项项被抖落出来。在G市的工程呈交虚假测试报告,以强力水泥砖代替水泥样本,向高级技术员行贿,大额偷漏税务,还有买凶谋杀自己的亲弟弟。
霍仲英万万没有想到,最后背叛他的,竟是他身边最忠心的一条狗,他自认为平日待他不薄,直到凌晨被批捕时,还没回过神,不明白是哪个环节出了差错。
另一边,季圆和凌霖一同对音乐节那天的举报人提起刑事自诉,追究对方的诬告陷害罪,找不到换水的志愿者,他便是具有最大嫌疑的人,被警方拘留重点盘问调查。
这人之前一直咬死了不肯开口,直到警方立案开始调查时,才慌了神交代了。
如果他再不坦白,诬告陷害的罪名就极有可能落到他头上,他分明什么也没做,不过是收了笔钱,应人要求帮忙举报而已。
顺着他提供的电话号码往下查,警方果然又找出许多线索,顺藤摸瓜,背后的人也终于浮出水面。
那人是霍仲英大学时期的跟班,这些年跟着他做了不少见不得人的事情,也得了不少好处。才听传闻,知道霍仲英被批捕时,立刻收拾行李携家出国逃亡,在机场被蹲点的警方逮了个正着。
至此,徐西卜的非法持有毒品罪,也终于洗清了。
警方公布调查结果那天,网上的舆论来了个三百六十度大转弯。
对于吃瓜群众们而言,不过是喜闻乐见围观了一场惊天的豪门内斗,只有涉事者才能明白其中感慨。
“不喜欢时候骂人家吸毒犯,喜欢时候又叫人家小甜甜,这些网友还真是……”季圆翻着新闻下的评论吐槽。
凌霖剥了个橘子,一瓣一瓣递给她,“不喜欢看就别看了,干嘛给自己找不自在。”
“不,”她就着凌霖的手,狠狠咬了一口,橘子的汁水在口腔中四溅,“我偏要看,天降大任于斯人必先苦其心志,这都是必经的。”
凌霖把剩下的橘子放到一边,沉默半晌才试探道,“你真打算一直留在乐队吗?”
其实他们彼此都很清楚。
乔微的身体像是一颗定时炸弹,霍崤之这阔少爷也早晚也要回去继承家业,徐西卜还有大学要上……谁也不知道这支乐队能走多远。
“秋季入学马上就开始了。”他轻声补充一句。
这件事只有他们两个知道,季圆甚至连家里也没说。
学院那天组织的选拔,因为乔微忽然入院,所有人都已经不抱希望。但其实季圆后来还是收到了她梦寐以求的深造Offe,和凌霖就在同一座城市里。
她闻言,果然放下手机,烦躁地站起来走了两圈,“这个时候,你就别说这些了,行不行?”
“我不说,不代表事情不存在,你早晚要做出一个选择的。”
“我能怎么做?”她定住脚,眼泪忽地掉出来,“乔微是我最好的朋友,是我这辈子最好的朋友!你不知道她从前活得有多辛苦,我不可能让她到了今天还因为这些难受。”
“我不去了,你自己去吧。”她声音哽咽得厉害,眼泪怎么也擦不完往下掉,“我不去了。”
……
霍崤之走到门口便顿住脚步,没有推门进去。
掌心的手机震动,他折身回到走廊尽头,接通了电话。
从事发到现在,霍崤之早知道会有这通电话,只是他没想到,霍父打来的这么晚。
“你回来一趟。”
那边的声音不复往日的剑拔弩张,听上去竟有种日薄西山的苍凉。
霍仲英一出事,又牵出好几位霍氏高层,上次的一波未平,这次一波又起,霍氏大伤元气。
帝都虽然是故乡,霍崤之其实对这座城市没有多少美好的感情与记忆。
没带司机,他沿着导航在市区绕了好一番路才到家。
于蔓不出意外在沙发上哭哭啼啼,见霍崤之进门,才止了哭声在老头身边一靠,看模样,是要为霍仲英说情了。
霍崤之不紧不慢落座,垂眸,腿翘起来往后一靠,声音漫不经心。
“说吧,找我回来什么事。”
“那个助理,你是怎么说动他的?”
“还用得着我说动么?他早该有这样的觉悟,”霍崤之轻嗤,“睡了人老婆,还要人戴着绿帽子勤勤恳恳替他办事不成?”
那助理心中积怨已久,从前是不敢,现在既得利益,又有反水报仇的机会,哪里不肯干,林以深的人一接触,他稍作犹豫便答应下来。
最重要的一点,林以深的情况实在很叫人放松警惕,这林公子同霍仲英的仇才是不共戴天,他大概觉得两人颇有几分同病相怜。
也是直到下了水,他才晓得了二少原来也在这艘船上。裹进两兄弟的内斗,想再抽身,已经来不及了。
霍父提起的一口气,差点没喘过来。
他早知大儿子难当大任,却怎么也没想到,他竟然不成器到这个地步,一再因为同样的错误翻船。
“崤之,你哥哥蠢笨,他怎么可能做得出来那些事,肯定是被人怂恿的。”于蔓拍着老人的脊背,急道,“他斗不过你,你是知道的,你就放过他这次吧……”
“我可没有想要我命的哥哥。”霍崤之扬起下巴,瞧着她的眼睛,“是不是被怂恿的,你不是最清楚了吗——”
“崤之。”老人截断他的话,开口,“我知道你心里有气,但你把仲英踢出董事局,又低价收购了他名下那几间小公司,他现在什么也没有,做到这一步,已经足够了。”
“咱们霍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应当明白这个道理。”
“收手吧。”
霍崤之直起身,事实上,这一刻,他心中毫无波动,甚至觉得可笑。
他很早明白,谁对谁错于他而言并不重要,在老头眼里,家族的利益大于一切。
“这句话,你该早些对霍仲英说的。”
“现在已经晚了。”
他起身,拿起身后的外套,毫不留恋大步朝外迈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