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回来,喜贵人赫舍里氏还是僖嫔时,一是巴结皇贵妃,二就是巴结惠妃了。顾问不禁就猜测……难道是惠妃一直在指使喜贵人。
如今想想,当初喜贵人的堂弟扎克善被人蒙了,然后才傻乎乎的去打断了瑜嫔哥哥的胳膊,这扎克善是不是也是个幌子啊,谁能想到喜贵人会胆大到把自己的堂弟摆在明面上。而那外室桂兰一死,喜贵人反就清白了。
找到张嬷嬷事情就水落石出了,顾问行赶紧就悄悄派人去承乾宫拿人。可得到的消息却是,张嬷嬷九月初就告病出宫了。
顾问行亲自去了一趟承乾宫,才从难掩惊惶的惠妃那里知道了张嬷嬷在宫外的去处。
魏珠带着人立刻出宫,到了惠妃说的那个去处,却是在院子里的水井里找到了张嬷嬷。人都泡得烂掉了,怕是一出宫就做了水鬼。
张嬷嬷既死,惠妃自然止口不认,查到这一步,顾问行再不敢擅专——真要对惠妃主仆用刑,那可得皇上开口,赶紧就叫魏珠去了趟园子。
第154章 鱼饵
一路骑快马进了园子,魏珠没直接往御前去,先使了银子,找地方洗了澡,把辫子重捋了,又嚼了两片去味的干薄荷叶,弄得一身干净才往南书房去了。
园子里的南书房设在九经三事殿的后殿里,也是向南的方位。
老远魏珠就看到南书房黑底鎏金的匾额,匾下一溜的青玉大方砖被擦拭得蹭亮。
六个面相清秀的小太监笔挺的守在南书房门帘的两边,魏珠认得其中两个,他也不打招呼,只上前一脸着急的报了顾总管的大名……
很快,得了信的梁九功就出来听消息,魏珠赶紧就附耳和他说了几句。
一听喜贵人的事居然牵扯到了瑜主子和惠妃,梁大总管立刻就头大了,他一把推开魏珠,道:“行了,别在这说了,你小子跟我进去吧。”
说完梁九功便领着魏珠进去了。南书房里宽敞又明亮,康熙正坐着批折子。
两人脚下无声的走到皇上抬头就能见到的地方,然后梁九功就跪下了,“万岁爷,顾问行那边终于有消息了。”
康熙手上一本京查的折子才批到一半,等写完了才搁笔抬头,他扫了一眼魏珠,道:“说吧,他查出什么来了。”
魏珠忙把查到的情况一一回禀了。
毕竟查了个把月,又线索繁杂,哪怕魏珠早打好腹稿,也说了半盏茶的功夫,康熙边听脸色边就沉了下去,等魏珠说完,在一旁跪着也听完的梁九功背上全汗湿了,就等着万岁爷大发雷霆,万岁爷却是望着前面出起神来。
康熙感觉有点不对。
喜贵人的事早不发晚不发,偏赶在中秋,还让慈宁宫沾了血,显然这事是冲着贵妃去的。只有这么闹大了,才能让贵妃压不下去。
贵妃出事被剥了宫权,能接替她的就是四妃,按康熙原先的想法,这个事是惠荣德宜四个里哪一个做的手脚都有可能。
而最后逮到的是惠妃,这本也不出康熙的预料。
安嫔和喜贵人做出了丑事,管着宫务的贵妃又眼瞎一般的失察,要是真察觉到这些,惠妃纳兰氏是有这个胆子去唆使喜贵人的。
毕竟,嘴就两层皮,话一说完就没了踪影,惠妃也不会蠢到留下把柄。
而且四妃里如今就属惠妃的势力最大,内务府被大肆整治,荣妃和德妃都灰头土脸,宜妃背后的郭络罗氏虽是大姓,可声势也远不及纳兰氏。
但即使如此,按顾问行他们查到的东西,惠妃也显得太能干了。
如果说拉贵妃下马是为了宫权,那惠妃先打伤纳穆图,再买通马成,又是为了什么,是见喜贵人失宠了,所以就想把开始得宠的玉儿变成下一个喜贵人任她驱使?
惠妃真有这么能干?不管是眼下的惠妃还是梦里的惠妃,在康熙看来都没这个本事。
但他不会轻易下论断,仔细想了想,康熙沉声道:“魏珠,你回去和顾问行说,继续查,但不要动惠妃和钟粹宫,就围着长春宫查,不是还有一个牛答应犯癔症吗,这事也查查。另外,你也重新开始查你瑜嫔主子的事。”
如果真是有人再给惠妃挖坑,那他倒要看看,他就是不动惠妃,那人会不会着急,要是着急了,接着又会出什么动静?
怀着这种等鱼上钩的心态,等魏珠跪安出去后,康熙批完折子,就起身去了漱玉馆。见他突然来了,琳琅正高兴,却是被他拉着去了后湖钓鱼。
琳琅可不会钓鱼,要是在手机里钓的那种那她倒是会(想当年,她还为一款钓鱼游戏氪过金了),等到了后湖,就只能笑嘻嘻的给很有兴致的万岁爷当徒弟,从选钓竿开始重头学起钓鱼来。
发现康熙要用的鱼饵居然是肥突突的蚯蚓,还是一截一截的蚯蚓段,琳琅吓得都直起鸡皮疙瘩,拿着竿子的手也抖了一下,康熙看得发笑,一边心道至于吗,一边也不为难她,道:“把鱼竿给朕吧,朕来帮你穿。”
“好好好!”她连忙就给他。
然后康熙就在她感激的眼神里俐落的穿好了鱼饵。
后湖的鱼不算多,但钓的人更少,不管大鱼小鱼都毫无危机意识,傻得见饵就咬,于是连琳琅这个万岁爷的笨徒弟,钓起鱼来也大有斩获,只两个多钟头,就钓起了十来条鱼。万岁爷更是马不停蹄的钓了半桶鱼,那装鱼的瓷桶可足有半人高。
要说干什么最有乐趣,无过于大丰收了,琳琅立时就喜欢上钓鱼了。她数了数自己钓起来的鱼,去掉两条手指长的小鱼,一共十二条,里面有鲫鱼有鲤鱼,最大的一条鲫鱼起码四五斤重,不禁就道:“晚膳我想吃鱼汤了。”
康熙随口问:“鲫鱼汤?”
琳琅点点头,也没忘了孝敬师傅,便笑着道:“到时再在汤里煮些嫩豆腐和各种菇子,包准好吃。”
康熙就笑话她:“真是贪吃鬼。”
琳琅赶紧狡辩:“明明是孝顺徒弟。”
康熙睨她一眼,突然凑过去在她耳边道:“既然是孝顺徒弟,那今晚可得记着帮师傅好好的暖床。”
琳琅:“……”干嘛呀,一言不和就开黄腔。
就这样,康熙先带着琳琅去钓了鱼,接着又带着阿哥们在园子跑马射箭……一连好几天都表现得一派闲适,还赏了射箭功夫最娴熟的大阿哥一把牛角大弓。
蕊珠院里,郝嬷嬷急了,宫里出了那么大的事,皇上却如此作态,难道是要大事化小就此放过惠妃?
同样是对瑜嫔下手,惩罚荣妃时皇上没顾忌过三阿哥,处罚皇贵妃时也没顾忌过四阿哥的处境,哪怕德妃养着六阿哥,她背后的乌雅家也还是跟着内务府的人遭了殃,可到了惠妃这里,皇上就有顾忌了……
皇上重汉学,而汉人重嫡长,太子是嫡,大阿哥是长,果然啊,作为皇上的长子,大阿哥最是能威胁到太子!
再一想到赫舍里家有个索相,皇上就偏让纳兰家有了个明相,郝嬷嬷他们也就越发感觉到大阿哥的分量。
大阿哥是皇阿哥,他们动不了也不敢动,可惠妃,她得和皇贵妃一样,被皇上圈禁,然后成为大阿哥的累赘才行!
几天后,在宫里守着长春宫不动弹的顾问行却是发现了一个大线索。
他本来是为着牛答应的事审问端嫔身边的人,结果一个小太监熬不住刑,居然吐口了一件事:当初窥伺御前,把皇上和瑜嫔第一次见面的情景泄露出去的就是大宫女冷香。
而冷香最后也认了,却说她也不是故意泄露的。
是她在钟粹宫里当差的姑姑私下里问起,那时瑜嫔又还是个不起眼的小答应,她就想着也不是什么要紧事,便和姑姑说了说。
又是钟粹宫,又是惠妃,顾问行赶紧就往畅春园报信。
第155章 决心
天呀,咸福宫和惠妃的钟粹宫一个在西,一个在东,离这么远,惠妃竟然还能打听到御前的消息?打听完了,还索性就在宫外教出个方兰秀来,直往万岁爷的眼前送,这、这可是犯了万岁爷的大忌!
接到顾问行送来的消息后,梁九功岂止头大,想到万岁爷会有多生气,吓得他一身冷汗都出来了。
然后真如他所想,这回万岁爷果然就发怒了。
居然这么快就把窥视帝踪,伺机在秀女的身上动手脚的罪名栽赃到了惠妃身上。如果惠妃真的就如此大胆,手里又有如此的势力,那康熙确实容不得她……
所以,是意在大阿哥吗?这是要让他彻底厌弃惠妃,甚至迁怒于大阿哥。
本想钓鱼,结果却发现咬钩的是条恶犬,康熙有一种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的感觉。
这让他心里满是怒火,一时间看什么都不顺眼,一连重罚了几个伺候得不妥帖的奴才后,他才青着脸,挥毫泼墨的开始练字。
说是练字,康熙动笔后写的却是狂草,而且反反复复只写了四个字:其心可诛!
真就是其心可诛!
会冲着大阿哥使力,整个后宫里,无论是四妃,贵妃,还是先前的皇贵妃,没人会敢冒奇险的去这么做,康熙很清楚这一点,同时他也很清楚会做这种事的只有……太子,或者说太子身后的赫舍里家!
太子如今还不满十五岁,正是最骄傲又不知忧患的年岁,眼下的大阿哥在他来说不过是年长两岁的庶兄和未来的膝下之臣,康熙知道,赫舍里家不会和不敢把这些算计告诉他。
一切都是索额图和赫舍里家的自作主张!
康熙的愤怒完全展露在他力透纸背杀气腾腾的字迹里。
所有的父亲都不会把自己的儿子往坏处想,康熙也是一样,可他更是皇上,而且还是一个做过预知梦见过九龙夺嫡的皇上。
梦里的种种从康熙的眼前一一晃过。
元后赫舍里氏死于产后的大出血,康熙知道她在宫里给胤礽留了些人手,也默许了此事,毕竟这些人本就是为胤礽准备的。可在梦里,不管是宫里宫外,这时的赫舍里家都是很老实的。
梦里老实,那为何这时就不老实了?康熙思来想去,发现其实是因为大局变了。
在梦里,这几年乃至打完噶尔丹,朝野乃至宫里的局势都是均衡的,而如今,在外朝他力行改革,在宫里,更是圈了皇贵妃,整治了内务府……
荣妃和德妃受了内务府的牵连,三阿哥和四阿哥六阿哥三人也跟着没脸,其他已经开始读书的阿哥里,宜妃的五阿哥养在太后身边,太亲蒙古了,而七阿哥脚上有疾,八阿哥母家出身低微。
赫舍里家这是觉得局势被打乱了,又看不得年纪大一点的阿哥里就剩下一个大阿哥毫发无损,于是憋不住了,就想趁乱陷害惠妃和大阿哥,好巩固太子的地位!
好狗胆,真是胆大妄为!
康熙停了笔,深深的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来。
他一边可以查都不查,就为太子开脱,一边却也清楚太子和赫舍里家之间的联系是剥离不了的。如果非要剥离,那就得伤筋动骨,而且无疑会变成他在公然宣告对太子的不喜。
就像在梦里,当他在四十二年把索额图拘禁于宗人府,就已经动了废储之心。
康熙不禁冷笑:所以,索额图和赫舍里家才会这么大胆,因为他们知道只要有太子在,朕就动不得他们!
停笔停得太久,他笔端已经有墨汁滴落在绢纸上,很快就晕出一块暗色来。
康熙就低头去看,边看他心里边就想:白纸上要是沾了墨渍就如白玉有暇,只能作废掉。
上到兴办演武堂和海事衙门,下至普及牛痘和各种外来的粮种,乃至推行西学……康熙想做要做的事太多,天下就如同他眼前的白纸,正等着他恣意挥洒,好为大清立下万世之基,而胤礽,他的太子……就像是纸上的这块墨渍!
只要有太子在,就总会有人明里暗里的去妄行那从龙之事,即便没有索额图,没有赫舍里,也会有其他人,可康熙却是万万容不得国有二君!
还是得废了太子吗?这么一想,康熙就感觉心里像塞满了石块,沉甸甸的又憋得很,不禁就胡乱扔了笔,用两手紧紧按着胸口。
“万岁爷!”在一旁侍立的梁九功忙就扑到桌前。
“滚开!”康熙一脚踢开他,然后就猛地起身,像头困兽一般在宽敞明亮的书房里转起圈来。
梁九功和其他奴才们跪了一地,一个个的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康熙闷着头来来回回的走,心里也在来来回回的衡量。
这样走了良久也想了良久,他终于下定决心:太子得废,可胤礽的下场不能和梦里的一样。
只要胤礽不是太子而只是二阿哥,也就没有了以后的九龙夺嫡。而他的寿数还长,早早的废了太子之位,不管是安置胤礽,还有培养嗣皇帝,都还有足够的时间。
而如果——康熙眯了眯眼,他会和后世一样的秘密建储,要是到最后还是胤礽最合他的意,那也就……
想通最要紧的关节后,康熙也不转圈了,他回身去暖榻上坐下,已入深秋,榻下早已烧了炭。
感觉到身下的暖意,康熙这才发现自己又乏又饿,突然就想见玉儿了。
他想和她一起吃饭,还想搂着她,听她叽叽喳喳的说会话。就吩咐道:“梁九功,你立刻去趟漱玉馆,叫你瑜主子过来陪朕用膳。”
“是,奴才立刻去。”梁九功赶紧爬起身来,如蒙大赦似的退了出去。
得了信,琳琅连忙就去了春晖堂。
离了漱玉馆,梁九功方才把万岁爷才刚大发雷霆的事和她说了。
听得琳琅有些担心又有些叫苦。
等她到了书房,康熙已经脱靴上了榻,正半躺着在看折子。
见她终于来了,他不觉就笑了笑。
不是说很生气吗?琳琅一边犯嘀咕一边就回了个笑脸了。等走近了,她才发现康熙的神色很疲倦,眼角连细纹都出来了。看着跟老了十岁似的。
她立刻就心疼了。赶紧就想,等会得说点什么劝劝他,再有什么大事也不能这么折腾自己啊。
康熙摆手道:“免了,快上来”,她也就只深蹲做了个万福,然后爬上了榻。
康熙把折子搁在一旁,伸手在身前拍了拍,琳琅便挪了挪身子躺了过去。他一把搂住她,把下巴搁在她的颈边,道:“用膳前就这么陪朕歇一会吧。”
正好,琳琅也还没想好该劝什么——来的路上梁九功也就和她透了个风,只说是宫里来了人,具体的事却是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