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踢毽子的时候,惠荣德宜四妃已经齐聚翊坤宫了。
产房设在翎坤宫后院的正间里,四妃才在门口的花厅里坐下来,一个嬷嬷就出来了,说是贵妃的情况不太好,太医摸了胎位,说她肚子里的龙胎十之八九是头朝上脚朝下的。
这是要难产啊!
惠妃听得心里就是咯噔一声,她倒不是在关心钮钴禄氏,只是怕自己也跟着她不好——皇上让她主事,不管是钮钴禄氏还是她肚子里的龙胎,但凡是有一个,或者更倒霉,两个都出了事,事后皇上肯定会怪自己办事不利的。毕竟钮钴禄氏已经是二胎了,而且先前的怀相一直很好。
本以为自己捡到个便宜差事的惠妃气得一拍桌子,板着脸呵斥那个嬷嬷,“既然贵妃不好,你还不进去伺候着!混账奴才!本宫把话撂这了——要是贵妃和龙胎有什么不好的,你们一个个的,全都跑不了!”
那嬷嬷吓得就一哆嗦,立时跪下告饶:“奴婢不敢,奴婢不敢,求娘娘息怒!”、
毕竟是在翊坤宫里,惠妃撇了她一眼,缓下脸色,道:“你进去吧,记着本宫的话。”
“奴婢叩谢娘娘!”那嬷嬷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才爬起身,红着脑门逃命似的进了正间!
惠妃的这一番威风,坐在她下首的荣妃、德妃、宜妃三人只当作没看见,都端着茶盏各自喝茶。
荣妃心里在想儿子三阿哥:昨儿三阿哥在尚书房里睡着了,自己揪着耳朵说了他一顿,不知道今儿他改了没有。
德妃的心里在想自己的肚子——她又怀上了。
本来德妃的打算是等到下个月,她完全坐稳了胎,才让太医给自己‘把’出喜脉来的。可要是贵妃这回难产了,自己这喜脉可就得早点‘把’出来了。这宫里的阿哥格格眼看着越来越多,自己肚子里的这个越早在皇上心里留下个好印象就越好!
只有宜妃在想着惠妃:这纳喇氏又得瑟上了,有本事,你进产房里去发作啊!
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
第25章 情诗
在宫里面给一众贵主子们诊病,太医院的人向来是报喜不报忧的,而他们一旦报了忧,往往就是真不好了。所以,哪怕惠妃发了狠话,贵妃这第二胎也还是生得很不顺利——
产房里血水在一盆盆的端出来,各种催产汤药,助产器物,还有现切成片的百年老山参则在不停的往里面送,直到次日凌晨,贵妃才很艰难地生下了一个瘦弱的皇格格。
等三天后琳琅知道贵妃生了皇十一女时,惠妃当日在翊坤宫主持大局并连夜照顾贵妃生产,如今还天天去翊坤宫看望的事已经传遍了紫禁城,一时间,惠妃是名符其实的贤惠了一把。
当然,这是官方说法,茴香从前院打听到的小道消息则是,惠妃这是看上贵妃手里的宫权了——经过这次难产,贵妃只怕好久都起不了床了,所以她才这么卖劲的。
琳琅用自己的脚趾头想了想,觉得小道消息更可信一些。
贵妃的身体到底怎么样呢,她什么时候才会把她管着的那部分宫务交出来,是不是会交给惠妃?这几个问题如今可是主子奴才们私下热议的焦点。直到几天后,德妃把出喜脉的大好消息从永和宫里传了出来。
听说德妃又怀上了,以僖嫔为首的宫妃们简直气得都肝疼,康熙十七年生四阿哥,康熙十九年生六阿哥,康熙二十二年生八格格——康熙二十一年她还夭折了一个皇七女,别人一个都生不了,她都生了四个了,还活了三个,如今居然又怀上了,这乌雅氏上辈子是给送子娘娘烧了多少香啊!
不管别人怎么羡慕嫉妒恨,一把出喜脉来,永和宫就往乾清宫报了喜讯。然后当天的下午,皇上就圣驾永和宫了,一直待到宫门落锁前才走。
自家主位娘娘又怀上了龙胎,皇上又如此眷顾,永和宫里人人都在欢天喜地,而咸福宫里,气氛却是有些抑郁了——因为继春答应‘卧病在床’后,石常在也病了。
石常在往前院一报病,余姑姑听了后脸上就一沉——春答应‘生病’,还算有个由头。她也病了,这算什么,是不满春答应被挪去和她一起住了?
这么点小事,余姑姑也没打算往端嫔那里报,她和咸福宫总管太监说了一声,派了一个小太监去太医院那边随便请了个太医来,由大宫女闻香陪着去给石常在和春答应‘看’病了。
太医这一去,春答应的病就‘严重’了,立马就从旧疾发作咳嗽得下不了床变成了头痛欲裂所以才下不了床了——咳嗽不好装,头疼还不好装吗,抱着脑袋叫疼打滚就是了!
闻香回了前院一说,余姑姑就冷笑一声,给脸不要脸,这是铁了心要借病挪去长春宫了!真以为那里就比咸福宫好?春答应自己要找死,余姑姑也不拦着,任她自己作去吧。
倒是石常在是真病了,只一两天的功夫,她人就瘦了一圈似的,脸色蜡黄,眼睛无神,躺在床上的样子把闻香都吓了一跳。
她的病看着这么严重,可太医仔细诊过脉后,却只开了些温补的补药,转头和闻香说,石常在这病,成因是过度疲劳又气郁于心,所以也不用怎么治,只需静养着再想开些也就能好了。
所以,石常在这是累病加气病的。
闻香以取药熬药的名义把伺候石常在的两个贴身宫女叫出来追根究底的一问,才知道了她这病到底是怎么回事——原来自打那次去前院见了圣驾,石常在就开始拼命的练字,每天天一亮她就打开窗户借着天光开始练,一刻不停,一直练到太阳下山。宫女们怎么劝都没用。不光在白天里熬油似的练字,到了晚上她还半宿半宿的睡不着觉。人早就有些不好了,只是一直拿脂粉遮掩着而已。
余姑姑听得直摇头,“她这是想不开呀。何苦呢?”
命由天定,各人有各人的际遇。这石常在只看到万氏一朝得宠直上云霄,却没想过人家在宫里面苦熬了多久。要是万氏和她一样心窄气短,在储秀宫里见到旁人得宠就觉得是人家抢了自己的机会,那早就气死不知道多少回了,哪能有今天。
一个想借病离开咸福宫,一个则想不开往死里折腾自己……照这样发展下去,过不了多久这后院就会空出两间屋子来了。这可不算小事了,余姑姑就带着闻香去见端嫔了。
听完余姑姑的禀报,端嫔就蹙了下眉头,想了想后,她道:“既然春答应想攀高枝,那就让她滚——余香,你等会就带人把她挪出咸福宫去。至于石常在……先让她养着吧,太医院那边,你去打点一下,别让他们用那些次货,给她开些好药。”
春答应这种不长眼的也就罢了,石常在在自己面前向来是规规矩矩的,端嫔还是想救她一命的,再不济,也得把她的命保到明年大选以后去,到时后院正好能进新人。
说到新人,端嫔就问余姑姑:“朗太医怎么还没来给万氏诊脉?”
余姑姑道:“今早我就打发人去问了他,他说今儿下午就来。”
“那就好。”端嫔点点头。
下午,太医院医正朗文准时来了咸福宫,余姑姑就领着他去了梢间。
他们到时,琳琅正在练字,赶紧起身把两人迎了进来坐下了。
亲手给两人上了茶,琳琅就坐着让朗太医把脉了。
朗文仔细地把了一会脉,看了琳琅的舌苔,然后问了琳琅几个问题。最后神色轻松的开了副方子,“常在的身体恢复得不错。这个方子先吃了一个月,一个月后有了效果我再重新开药。”
琳琅苦着脸问:“郎医正,你这药也是一天三碗吗?能少喝点吗?就不能少喝点药,换成食补吗?”
朗文捋着他的三缕花白长须笑着道:“我这个不用三碗,熬出来也就一碗。而且,方子里有甘草,喝着不苦。”
终于不用再一天喝三大碗苦药了,琳琅高兴得眼睛都亮了,这一高兴,她就想起前两天她想吃大闸蟹——秋高蟹肥,正是吃蟹的好时候啊,结果却被石楠和茴香苦苦地劝住了,就问道:“那我现在能吃螃蟹吗?”
朗文笑着点点头,“可以吃,别吃太多就行了。”这万常在身子骨不好,性子倒好,能吃能喝,再差的身子骨都能养好。
别吃太多?四只、不、五只不算多吧,琳琅一边想着清蒸大螃蟹(贡蟹肯定超大的!)的味儿,一边起身送走了朗文。
离了梢间后,余姑姑领着朗文去了前院。端嫔亲自见了朗文,问道:“郎医正,你和本嫔说句实话——以万氏的身子骨,到底能不能怀上龙胎。”
朗文早知道她会问这个,就笑眯眯的回道:“怎么不能。不过,毕竟才大病了一场,她的亏损不轻,想要怀上还得好好的养一阵。”
“得养多久?”端嫔追问。
“至少半年吧。”
半年吗?端嫔放心了。“这一趟真是麻烦医正了。”她一边笑一边就看了眼余姑姑。
余姑姑会意,拿出一个荷包来,笑着递给了朗文带来的药童,“小哥,这是给你喝茶的。”足足三百两的茶钱。
送走了郎文,端嫔主仆相视而笑。
余姑姑建议道:“既然万氏的身子骨需要好好的调养,那只吃补药只怕不行,要不娘娘开恩,赏她些雪耳燕窝吧。”
端嫔点点头,“对,是该赏。你等会就去开小库房,不止雪耳燕窝,还有黄精山药人参,凡是滋补的,你都拿些,以后按月给万氏送去。”
于是,这天的下午,咸福宫的后院里俨然呈现冰火两重天的格局了。春答应被余姑姑带人‘挪’出了咸福宫,搬到不知哪个犄角旮旯养病去了。闻香则带着一个小宫女捧着大包小包的锦盒来了梢间。
送走闻香后,琳琅双手托腮,看着一桌子的锦盒只能直叹气。
自打第一次去了乾清宫睡了万岁爷,琳琅就绝了讨好端嫔的心——端嫔最近常赏她东西,头几回石楠都劝她去前院谢恩,琳琅都没去,她不觉得自己还能讨到端嫔的喜欢。
妻妾姐妹花,后宫是一家,只有直男癌才会做这样的美梦。整个咸福宫里,连端嫔这个主位娘娘都没了圣宠,就自己一个人有,还想讨端嫔的喜欢,简直是在白日做梦。
说真的,要是端嫔含酸吃醋,时不时还敲打一下自己,琳琅反倒放心了,现在这个情况,她又不是个傻的,自然知道端嫔想干嘛——她不就是想和惠妃一样,把自己和自己的孩子像良常在和八阿哥似的一起攥在手心里养着吗。或者,想得更险恶一点,干脆就借腹生子了!
“……所以,还是得做万岁爷的小天使啊!”琳琅握着拳头,斗志昂扬地站起身来。
“石楠茴香,你们给我摆桌子磨墨,我要开始练字了。”从今天开始,她要往习字里夹小纸条了。以后每三天,她就给康熙写一首情诗,努力的好好的撩万岁爷!
第26章 白糖
这几天里,因为皇上的心情很不好,在御前伺候的上百人,几个班子人人都活得战战兢兢的,贴身伺候的梁九功更是恨不得除了德妃之外的其余三妃立马全怀上才好。
也赶巧了,他正盼着有个喜事乐事能让万岁爷笑一笑的,琳琅那夹着小纸条的习字就正好给送到御前来了。一翻,他乐了。
得,就是这个了!梁九功两手捧着习字就往南书房去。
南书房里,康熙招了一个和自己棋力想当的老翰林,两人正在手谈。
梁九功弓着腰,脚步轻得跟只猫似的上前,等康熙走完了一步,他才小声道:“万岁爷,万常在的习字送到了。”
康熙目不转睛的盯着棋盘,语气淡淡的道:“你拿这来干嘛,放到西暖阁的书案上去。”
没能阻止黄河的决堤,也没能让皇十一女的小身子骨变得好一些——太医院医正朗文的回禀和梦里的一模一样,康熙的心情怎么可能好得起来,哪怕去看了已经被自己救回来的六阿哥,他也还是心情沉郁,要想改变命运的轨迹,比他想象得还要难得多。
“是。”嘴里应着声,梁九功背在背后的左手立刻就做了个手势,见了这个手势,一个小太监就悄声上前来,躬着身从他手里接过那叠厚厚的宣纸,然后无声的往外退。
“等等——”康熙改了主意,这几天朝务繁忙,他都没在中午时去附过黑豆的身,等晚上就寝后再‘过去’,万氏早就睡下了,也不知道她这三天有没有认真练字,“把万氏的习字给朕拿过来吧。”
康熙挥退了老翰林,一边翻看琳琅的习字,一边叫梁九功拿来了笔砚和朱砂。
一边看,他一边圈,几十张习字很快就被他圈掉了一半,然后,那张被琳琅用浆糊在宣纸上沿贴了‘小纸条’的习字终于被他看到了。
“关关睢鸠,在河之洲……”
见万氏给自己抄了首诗经上的情诗,康熙就挑起眉梢,接着往下念:“窈窕君子,淑女好逑……窈窕君子,寤寐求之……”她居然把周南·关睢里所有的‘淑女’都换成了‘君子’!
一首诗念完,康熙忍不住就喷笑一声。窈窕君子?亏她想得出来。
见他看笑了——这几天可是头一遭啊,梁九功赶紧就凑趣,“哎哦,万常在怎么能这么逗,看得奴才都乐了!”
康熙笑着瞥他一眼,“……你是不是早知道这事了?”
梁九功赶紧笑着跪下了,“万岁爷,奴才冤枉啊,奴才可真是没翻过万常在的习字。”
康熙懒得和他计较。“窈窕君子?也就她敢这么编排朕。”
康熙拿着那张习字,笑着又看了一遍。看完觉得好笑之余又颇觉欣慰——万氏终于是懂得上进了,朕随口一说,让她练字,练好了重抄地藏经,她就老老实实地抄字帖抄地藏经,写完了,厚厚一摞宣纸随便就往朕面前一送,换了是其他人,或是拿自己绣的绸帕来卷裹习字,或是在练字时附上自己写的诗句文章,早就借着这事不知道怎么讨好献媚于朕了。
万氏可好,居然蠢得现在才开窍!
这么木这么呆的人,康熙也是第一回见,他笑着摇了摇头,随后吩咐梁九功,“你派人去传朕的口谕,召万氏伴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