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气得不好,砸了一个茶盏后,他冷着脸,瞪着书案上的笔洗想了一会,就下了罢黜僖嫔的圣旨,并吩咐梁九功道:“明早你去和苏麻喇姑说一声,就说佟佳氏胆大妄为,竟敢拿皇祖母做筏子,朕这回饶不得她了——皇祖母且被她‘气晕’一回,朕也好顺理成章的重罚于她。”
毕竟也是额娘嫡亲的侄女,又是佟家在宫里的脸面,康熙本打算再忍她两年的,可临到死前佟佳氏却是越发的蠢了,居然放肆到皇祖母的头上了,那也就怪不得他了。
康熙撑着额头叹了口气,道:“你马上去承恩公府,把这几天的事情都告诉舅舅,和他说,佟佳氏得闭宫为皇祖母抄经祈福,皇祖母何时康复,她就何时解禁。”
“喳”,梁九功立刻就退下去了。
于是,次日的上午,僖嫔才因为编造谣言被降位成了喜贵人,慈宁宫和宁寿宫就又传出了风声,原来皇上之所以大发雷霆,不是因为瑜贵人,而是因为太皇太后也听到了那谣言,却是气得头昏眼花,晕在床上有小半天了。
这不,皇上一下朝就去慈宁宫探望太皇太后了。
永寿宫里,皇贵妃主仆正心里庆幸由僖嫔给顶了黑锅,谁知御前副总管李进朝却是带着康熙的口谕来了。
口谕里,康熙恶狠狠的骂了皇贵妃一通,说她蠢笨如猪,又性子狠毒,竟然唆使僖嫔做下恶事气晕了太皇太后!罪过其深其重,简直无法言表,连佟家上下都跟着她一起丢脸……
闭宫幽禁至太皇太后痊愈,还得日日为她抄经念佛,连四阿哥都不能踏进永寿宫一步!
跪听完口谕,皇贵妃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皇上怎么能这么对她,要把她幽禁到太皇太后痊愈?谁不知道太皇太后的病情越来越重,皇上这是要把她幽禁到死啊!
“……我要见皇上!事情都是僖嫔做的,是她妖言惑众,我也是被她迷惑了!”皇贵妃已经魂不守舍,她一面喃喃自语一面就要绕过李进朝。
李进朝自然不会拦她,毕竟是皇贵妃嘛,再怎么着,也不是他这个奴才能动手的。可他身后却是走出两个膀粗腰圆的嬷嬷来。两人往地上一跪,齐齐伸手抓住了皇贵妃的两条腿。
皇贵妃被她们抓得就是一踉跄,不禁大骂道:“放肆,还不放开我。”
这两个嬷嬷却是听而不闻,手上却是更用劲了。
皇贵妃被她们抓得就是一叫,从来还没有人敢弄疼她。
李进朝见状笑眯眯的道:“奴才差点忘了和娘娘说一声,这两位都是慈宁宫里的老嬷嬷,听不太懂汉话的,以后啊,就由她们陪着娘娘您抄经念佛。每隔三五日,她们就会回慈宁宫一趟,把您的孝心回报给太皇太后。”
他把话说得很好听,两个蒙古嬷嬷却是没那么有水平了,两人抓着皇贵妃的脚踝,其中一个矮胖一些的仰起头用蒙语道:“太皇太后交代了,前半年娘娘每天都得抄完一卷经,跪着念佛一个时辰。要是没出差错,半年以后,奴婢两人也就不留下来看着娘娘了。”
幽禁不说,还让两个粗鄙的蒙古嬷嬷来看管折辱自己。皇贵妃一口气喘不上来,却是步了喜贵人的后尘,一头就往地上栽去。
直到这天的傍晚,宫门要落锁前,琳琅才从张小桂那里知道了皇贵妃突然‘病重’已经闭宫休养起来了。
张小桂脸色苍白的道:“主子,小的在甬道上远远的看了几眼,那永寿宫连角门都有人守着……”
一日之间,性格跋扈的僖嫔,高高在上的皇贵妃都相继因为掐造转世之说而被皇上重罚,张小桂也是吓得不行,他没想到这次的事情竟然把太皇太后都气晕了,皇上会不会因此迁怒于主子啊。
琳琅也是很有些担心的,虽然她心里觉得康熙应该不会迁怒自己,可耐不住这一回连孝庄都给气晕了,虽说是僖嫔和皇贵妃造的谣,她也是受害者,可谁让她是谣言的女主角了。
康熙有多孝顺孝庄,她可是清楚的,这一回他又这么生气,万一……
早上刚起床时,由石楠转述的,钟嬷嬷昨晚说的那些话突然间又在她耳边响起来了——连皇贵妃都‘病了’,要是孝庄真的要给她穿小鞋,和康熙说要她去慈宁宫里做一阵丫头,康熙会说个不字吗?能说个不字吗?
这时讲孝道,就连当惯叛逆儿子的顺治可都没说过不让董鄂妃去伺候孝庄的话。然后董鄂妃就病重了……
在琳琅想来,以孝庄的双商,应该不会私下里对董鄂妃做什么的——顺治肯定会彻查的,或许她只是用了些冷暴力或者用伺候尽孝的名义磋磨了一下董鄂妃。
冷暴力琳琅倒是不怕,可磋磨……就自己现在这个身子板,哪里经得起磋磨啊。
越想她心里越是七上八下,事到临头,她才第一次清醒的发现,其实她的境况和刚穿来时没什么区别,只是那时,能这样让她战战兢兢的是近在眼前的端嫔,而现在,只是换成了更高高在上的康熙和孝庄。
难怪于丹在北大会被轰下台,看来这美哒哒的心灵鸡汤还真是不能多灌。
长长的吁了一口气后,琳琅坐在榻上,认真的想了好一会。
然后,她就开始分配任务了,“石楠,你去准备抄经用的东西,我要给太皇太后抄经祈福,茴香,你和紫苏去外面把人召集起来,和所有人说,从现在开始,后院开始戒严,无论是谁都不能随意进出。谁敢乱说乱动,我必会重罚。张小桂,你马上带着李文和他们继续打听情况,别盯着永寿宫了,去养心殿造办处还有狗舍之类的地方走一走。”
说完这些,她才和钟嬷嬷道:“嬷嬷,给苏麻喇姑做的那个护膝,你留几针简单好绣的,等我抄好经就给绣上。”
钟嬷嬷赶紧躬着身应了好。
第86章 羊毛褥子
康熙去了慈宁宫后,直接就去了正殿后面的孝庄的寝宫。
大格格二格格还有其他的几个小格格却是都在,孝庄不耐烦被宫妃们围着伺候,却是很喜欢见到格格和阿哥们。这时还早,等过了申时(下午三点),阿哥们就会被太子领着来慈宁宫请安了。
寝宫里有些闷热,很少被热着的大格格和二格格两鬓都汗湿了,几个小格格更是热得小脸通红。
康熙进去时,苏麻喇姑正拿着把竹扇给孝庄扇风,半个月前孝庄突然腹泻,太医们诊完脉后连忙就进言——太皇太后如今已经用不得冰柜冰山了。
康熙对皇太后颔首行礼,然后才给所有人叫了起。
他坐上床沿,伸手从苏麻喇姑手里接过竹扇,却是给孝庄扇起风来。
孝庄垫着厚厚的褥子靠在床头,眯着老花眼去看孙子。病了这许久,她已经瘦下去了,这么半躺着,两个颧骨都是凸出来的,但精神头却是不错。
知道这对天下最尊贵的祖孙俩私下有话说,皇太后就笑盈盈的带着大格格她们出去吃冰碗了。
等所有人都退出去后,康熙一边继续给孝庄扇风一边就面带忏色的道:“皇祖母,都是玄烨往日太纵容佟佳氏了。”
孝庄就摇了头,“……佟佳氏自个晕了头,和皇上你有什么相关。”
康熙叹了口气,“早年,朕虽觉得她笨,但笨也有笨的好处,除了一门心思想做皇后,她也翻不起什么大浪来。”
孝庄点点头,“她早年也还是懂事的,至少知道避着毓庆宫。”
当年,康熙立了还在襁褓中的二阿哥为太子,宫里面也是暗潮涌动的,否则太子又怎么会在康熙十七年间出痘,那时康熙暗地里把紫禁城查了个底朝天,却是发现佟佳氏虽然一门心思的想当皇后,可明里暗里的,她都没对太子动过心思。
真没想到她会这么老实,康熙也是觉得奇怪,就想法试探了几回,结果他发现在佟佳氏看来,她总有一天是能当上皇后的,太子没了生母,自然得孝顺她这个养母,换了其他阿哥,可是个个都有生母的。
也是傻人有傻福,康熙能忍佟佳氏这么多年,也是因为她那时的‘善念’。
“还是朕太纵容她了。”康熙一直用右手扇,也累了,就换成了左手。
孝庄从丝被里伸出手来,伸到床沿去,在康熙的右手背上轻轻拍打了两下,“要说纵容,也是我和你皇额娘更纵容她。真要有错,那也是咱们三个一人一份。”
在这宫里面,要说谁能稳稳的压佟佳氏一头,哪怕当年赫舍里氏还活着的时候,那也只有康熙、孝庄和皇太后。
但孝庄向来是不太管束佟佳氏的。她都不管,那皇太后自然更是一声不吭只说好好好了。
当年宫里面蒙妃势大,康熙的母亲佟佳氏作为汉军旗出身的庶妃也在高位蒙妃们那里受了不少磋磨和冷遇,不想康熙多心联想到昔日的不快,孝庄也就对佟佳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佟家人是玄烨的母家,是好是歹,让他自己一管到底才是最好的。
孝庄的心思康熙自然是知道的,祖母对佟佳氏宽和了这么多年,如今还反说是自个纵容了她……他心里有些感动,就一脸孺慕笑着道:“皇祖母,朕听梁九功说,您昨天梦见盛京了。”
“对呀,盛京还是老样子……”
祖孙两人只说了一会的话,孝庄就倦乏了,见她的眼神昏花起来,康熙心里就是一酸,祖母的身子真是每况愈下。他闭了下眼睛,然后湿润着眼角,扬声把候在殿外的苏麻喇姑等人叫了进来。
撤了褥子,擦了脸手,孝庄就睡下了。睡着前,她突然含糊着和还守在床前等她睡着再走的康熙道:“让万氏那个丫头给我……做一个羊毛褥子吧,她也惊着了……”
康熙一边点头称好一边帮孝庄掖了掖被角。
梢间里,等石楠把笔墨纸砚和书案准备好了,琳琅就开始抄经了。
她先理了理袖子,再调整一下站姿,然后盯着摆在榻窗前的半人高的盆景看几眼,看完再自己上手磨几下墨汁,把这一套已经形成的习惯动作做了一遍后,琳琅才拿起笔来。
正式抄经之前,她先写了一段草稿来润润笔。
这次抄经可谓意义重大。明面上说是为孝庄祈福,其实呢是意在讨好,不管孝庄会不会因为那个天杀的谣言而对自己厌屋及乌,讨好她总是没错的,既然这样,她自然得拿出自己的最佳水平来。
琳琅现在写出来的一笔字,按康熙的说法,已经不比秀才差了。
这么辛苦的练了大半年,也才一个秀才的水平,琳琅当时还有些小失望,却是被康熙笑着科普了一番,‘你可别小看秀才,大半的读书人寒窗苦读几十年也当不了一个秀才公。朕说你的字不比一般的秀才写得差,就已经是在夸你了。’
辛辛苦苦的练字,终于被万岁爷夸奖了,琳琅那时还小骄傲了一把。
其实现在想一想,从一开始练字,她临摹的就是名家字帖,使的笔墨纸砚也都是上贡的御品,每天心无旁骛的练字四个时辰,时间只多不少,每隔两天还能被万岁爷细心的指点一次。这样的超一流配置,又处于打基础的初级阶段,除非是朽木级别的天赋,否则练起字来自然是一日千里的效果。
康熙只字不提这些条件,倒是常说自己在习字上很有灵性,自己被他一夸也就练得更卖力了。
万岁爷可真是个好老师,而自己却是个不思进取的懒学生。琳琅笑着轻轻的摇了摇头。
这么一想,倒是让她想通了。怎么说呢,刚才突然发现康熙在她和孝庄之间只会选择孝庄以后,她的感觉真的很不好,心里面失望又丧气,觉得前一阵自己的脑子里像进了水似的,怎么就能那么自嗨!
可这会再一回想前一阵子和康熙相处时的情景,她又觉得自己刚才的想法太悲观太绝对了,虽然肯定还比不上孝庄在康熙心里的地位,可康熙对她已经很不错了,即便是一个小小的练字指导,他也是用了心的。
换个角度想一想,以宫妃的要求来说,琳琅自己也是个做的不好的,没规矩不说还不会伺候人,时常把康熙弄得哭笑不得,可最后万岁爷不都没当回事吗。
康熙都能这么体谅自己,琳琅心想,也许自己也该‘大度’一点,体谅一下他的处境才对,他要是舍孝庄而选自己,那还做不做孝顺孙子了。
而且,不是连钟嬷嬷都觉得吗——孝庄真要是特别苛待自己,康熙是会心疼自己是会护着自己的。他还是会舍不得的。
想明白自己和康熙之间的走心之旅就像万里长征才走了个开头,琳琅也就抖擞起了精神,“慢慢来吧,现在先抄经……”
这时的天黑得晚,琳琅如今的字又写得快了,等太阳刚落山,一卷地藏菩萨本愿经也就新鲜出炉了。
正好,这时候钟嬷嬷也把护膝做出来了。因为刚写好的经卷得敞着放一会才不会污墨,所以一边扭腰踢腿活动身子,琳琅一边就让石楠在贵妃榻前加了两个大烛台架子。
等身子活动开了,她就坐在榻上,趁热打铁的在钟嬷嬷做的护膝绣了几针。
虽说,按照这宫里面的规矩,没有主子给奴才做活的道理,可像琳琅这样随便绣上几针却是个擦边球,既不犯规又很是讨好,“瑜贵人见我在给苏麻喇姑您做东西,也就跟着绣了两针。”这话一说,苏麻喇姑怎么也得认个人情不是。
就这次的事情来说,要是苏麻喇姑愿意为琳琅说话,在孝庄那里只怕比康熙的话都要有用。
钟嬷嬷一边在一旁守着,一边就心想,能入得了万岁爷的眼,瑜主子果然不是蠢的。更难得的是,连身边伺候的人都心浮了,遇事就想让主子去求万岁爷,可瑜主子自己却是个明白的。万岁爷也不是百求百灵的,否则宸妃和董鄂妃又怎么会都走一条道——先死儿子后死自个儿。
不到一刻钟,琳琅就把钟嬷嬷留的那几针给绣完了,绣完她才觉得眼睛有些干涩,赶紧就闭眼休息一会。
“石楠”,睁眼时她突然想起一件事来,“你去把库房的钥匙各拿一把给钟嬷嬷。”她现在有两个库房,一大一小,大的那个用来放布料摆件和其他不太值钱的东西。小的那个则用来放小一点的值钱的东西。
当然,所谓不太值钱只是相对而言,举个例子,钟嬷嬷头一回取的黑熊皮就是从小库房里取的,而第二回的狐皮则是从大库房里取的。这两样都是打牲衙门送上京来的贡品,都是精挑细选的上好皮草,就算是那块狐皮流出宫去的话那也是值五六十两的好东西。
石楠赶紧去取钥匙,钟嬷嬷则跪下来给琳琅磕了个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