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离摇头,终是执拗道:“我不能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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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山深渊中,顾闲影坐在靠近石壁的角落处,正抱剑看着远处的阴影。
魔皇就在那阴影之中。
不知究竟过去了多少时间,也不知外面究竟变成了什么模样,两人在这不见天日的深渊当中,仿佛与世隔绝,外面的一切与他们都失去了联系。
但显然并非如此,从顾闲影紧握着剑柄的手,还有微蹙的眉峰之间,依然能够感觉到她内心的急躁。
魔皇很满意的欣赏着顾闲影的急躁,就像是在看着世间最有趣的事情,他的声音里有许多戏谑,更多的是一种报复的快感:“你知道吗,从你出生开始,你在我面前永远是一副冷淡的表情,你跟你娘一点也不像。”
顾闲影微微抬了眼,微蹙地眉峰在赤红的剑光照耀下重叠出深深的剪影。
“今日总算不一样了。”魔皇哂笑道,“当年我要杀你的时候,你娘就是你现在这幅表情。”
顾闲影并不打算与这闲了四百多年的魔皇说话,她依旧抱着剑,抬起头朝着顶上投去一眼,上方是无尽的漆黑,仿佛看不到边际,那道裂缝没有些许要打开的意思。于是她沉默着,又再度低垂下眼眸。
魔皇没有理会顾闲影的动作,他接续着方才的话道:“你知道吗,我其实很喜欢你娘。”
“你所谓的喜欢真有意思。”顾闲影不带感情的回应道。
“她原本是我们魔族最受到尊敬的魔后,拥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和至高权利,但她却自己放弃了。”魔皇的身形在暗影中朦胧,声音却低沉而清晰,像是随着心跳声在鼓动,他看着顾闲影,字字句句缓缓道:“如果她不是执意要生下你的话。”
冷笑一声,魔皇道:“她是为了你才死的。”
深渊内霎时陷入了寂静,魔皇没有再继续说下去,他在等着顾闲影的回应,他想要知道,在听到这个真相之后,顾闲影会是何种神情,看她是否还能保持那虚伪的平静。
顾闲影越是冷静,他便越想要看到顾闲影崩溃的模样。
但顾闲影的反应出乎了他的预料,顾闲影看他就像是在看一个不知所谓的疯子。
“人难道不是你杀的?”顾闲影反问道。
魔皇似是怔了一瞬,然后他又朗声大笑起来,直到笑声停下,才终于道:“不错,像我。”
顾闲影没有理会此人,她再一次抬头看天,待见到依然没有变化的头顶,终于选择闭上眼睛,背靠着石壁假寐起来。魔皇不知何时再度出现在了顾闲影的面前,负手俯视着面前这个与自己毫不对盘的女儿,冷硬着声音问道:“你不急着出去了?”
顾闲影眼睛也没有睁开,抱着逢魔剑道:“急也没用。”
“那你猜如今的白羽剑宗成了什么模样?”
听着魔皇这话,顾闲影这次干脆闭了嘴不再言语,她仿佛已经睡了过去,吐息平缓神色宁静,但一颗心却早已经飞去了深渊之外,飞去了那片梨花林中。
魔皇并不知道,白羽剑宗之内,还有一个花离。
第三二章
白羽剑宗大殿之内, 所有弟子都已经到齐。
曾经的大宗派,因为多年的沉寂已经变得人丁稀少,整个门派连同厨房里帮忙的,平日里扫地干活的, 统共加起来也不过数十人,这些人如今全部待在大殿里面,也没能够将这座巨大的殿厅填充得热闹起来。
许多人惊惶失措,许多人噤声不语, 白羽剑宗平静多年, 如今骤然迎来如此大的灾劫, 没有人能够平静以待。
剑阁的弟子们如今正守在正殿的大门处, 遥遥望着远方那依旧在灼烧着的火焰, 神情中多是担忧。
宁玖就守在他们身侧, 指尖轻轻落在少年们的肩头,同样不曾言语。
如今大殿内除了一个铸剑长老严天舒, 便只剩下她算是长辈, 顾闲影与苏衡不在, 若当真发生了什么,她虽身为青岚宗的人, 却也需要担起保护白羽剑宗弟子的责任。
所有人都在看那方火势, 苏衡如今尚在火场当中,但无人知晓如今他究竟面临着何种情形。
就在这时, 有风突然掠过高阁殿宇, 将檐角的铜铃拂动, 铃声轻灵漫远,在整座白羽剑宗内回荡。而也就在铃声飘出之际,剑阁后方的那座弟子居所,那火势开始的地方,轰然拔起一道冲天烈焰,幽碧的火光耀目无比,噼啪作响的声音在天际弥漫,风声沙声,所有簌簌作响的声音都含混在一道,空中似乎有魔类在念诵着古老的咒语。
被控制许久的火势,终于开始往四方蔓延开来,再度爆发的火焰比之先前还要汹涌。
令人心惊的炸裂声响后,几乎所有站在台阶处的弟子都僵直了脊背,甚至有人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
夏蕴最先从那铺天盖地犹如炼狱降世的火光中回过神来,牵着宁玖的衣角用比哭还难看的表情道:“掌门他……怎么还没过来?”
宁玖依旧僵直在原地,目光长久的落在那道火光之中,苍白着脸就像是在看一场惨淡的黄昏落幕。耳畔的声音仿佛飞鸟振翅而过,只剩下嗡鸣,她听不见,也答不出,她的视线中只剩下那一点光焰,中央裹着的是她数十年的心心念念。
苏衡让所有人离开,独自出手禁锢那些魔火,魔火得以短暂的被控制,但当他耗尽灵力与魔火相斗失败,迎来的便会是更大的反噬。
就如同当下。
被魔火反噬,只有一个下场而已,当时戚桐说得明明白白,她听得清清楚楚,不过“灰飞烟灭”四字。
然而这四字却落到了苏衡的头上。
殿内弟子们有的窃窃私语,有的面目悲戚,几名剑阁弟子抬眸看她,期盼着她说出一个让人高兴的结果,然而她说不出口。
苏衡死了,她心中清楚无比,这样的状况下,苏衡绝无可能活下来。
宁玖目光颤了颤,竭力平复下来,想要开口说些什么让眼前的气氛不再凝滞沉重,苏衡纵然不在,她也须得带着众人离开此处,白羽剑宗若不再安全,她便要带他们下山避难。
“你们……”宁玖声音早已沙哑得不成样子,她回头便要开口让大殿内的人随自己离开,然而不过刚刚转身,便听得身侧沈玉山突然惊叫起来:“你们快看!”
这声惊呼让宁玖心中猛然一跳,她用了最快的速度扭头望去,视线所及之处,是几乎要覆盖整座白羽剑宗的重重阴云。
有一滴雨珠落在了她的颊边。
接着是两滴,三滴,落在发间,手背,地面,渐渐地连绵成线,渐渐地织成雨幕,笼罩整座白羽剑宗。宁玖痴立在雨中,不过片刻便已被这倾盆大雨所淋湿了全身,长发凌乱地贴在身上,视线紧锁着的依然是那大片火焰燃烧的所在,随着雨幕落下,那处弟子居的火焰正在以显然可见的速度在消退。青烟升起,又被雨水冲刷,最后渐渐现出颓势,渐渐消散。
其他弟子也跟着惊呼起来,纷纷朝着头顶上空看去,就在那天穹之上,仿佛一瞬掠过了一道身影。
谁也没能够看清那是什么,人们视线当中所余下的,只有一簇雪白的衣袂,还有一片透着水光绚烂的晶蓝色泽。
“那是什么?”
“你们刚才看到了吗?”
“难道是仙人降世?”
有人茫然的问了出来,大殿正门处传来的声音中更多的是不解与迷茫,然而等到众人凝神再看,那道光芒却早已经不见踪影。
同时彻底消失的,还有远处的碧绿火焰。
没有人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众人僵立着站在那处,不知是该如何是好,也不明白这场雨究竟从何而来,为何就能灭去那一场侵世魔火。
人群寂然无声,不知究竟过了多久,天际有剑光掠起,雄浑剑意挟着赤红流光闪烁而至,带起的风声竟叫那雨幕也随之震颤,而就在剑光闪烁的几乎同时之间,一道身影以自后山峰急掠而至,来到众人面前。
顾闲影手执逢魔长剑,长身而立,雨珠纷纷在近身之前便已避让开来,不曾在她的身上留下半点痕迹,人们站在白羽剑宗大殿之外浑身狼狈,唯她一人满身浩气飘然若仙,凛然剑意自其身透出,竟是叫人无法逼视的锋芒。
“我来迟了。”顾闲影视线掠过众人一眼,再转身往后方被火焰肆虐过的所在望去,安宁平静的白羽剑宗不复存在,所有一切都是灼烧之下的狼藉。
她的眸光终于不再平静。
夏蕴摇了摇头,连忙冲到顾闲影身前,却被顾闲影如今这身锋芒所迫,不敢太过靠近,他哽咽着望着顾闲影,“若不是太师叔祖灭了这场大火,剑宗就没了。”
顾闲影回头看着夏蕴,沉默片刻道:“大火不是我停的。”
“什么?”听闻此言,众人再度惊叫出声,先前苏衡与戚桐说过,这世间除了顾闲影,没有人能够控制这场魔火,而且凭着白羽剑宗中众人如今的力量,还有谁能够如此轻易的灭去这场火焰?
顾闲影虽不曾亲眼所见,心中却也早已猜到了真正止住这场灾劫的究竟是何人。她的视线越过重重楼阁与青烟白雾,最终落在了那片梨花林间。
似乎是有所感应,眼前的大雨忽地小了下来,不过顷刻,风雨尽散,阳光敞落。
地面石板上的水洼被人踩出涟漪,在阳光下摇晃成耀眼的碎金。
顾闲影微微沉眸,回头问众人道:“戚桐和苏衡呢?”
人群骤然安静,顾闲影视线更见沉暗,倒是剑阁小师妹谭慕羽小声应道:“戚桐长老去找花离前辈了,只是不知为何还未赶来。”
“苏衡呢?”顾闲影又问。
再次的沉默,随后才是宁玖涩然的声音:“苏衡为了拦住火势,冲入了火焰之中。”
顾闲影眉眼沉肃,顿时明白了宁玖的意思。她紧抿着双唇,将其紧绷成了一条直线,匆匆转身朝着方才火势所起的弟子居赶去。
弟子居早已不是原来的模样,魔火所带来的灾厄尽数呈在眼前,断壁残垣间一片焦黑,魔火虽然消失,浓烟却依然存在,脚踩在破碎的木炭间吱呀作响,而就在那处弟子居前,正站着一道白衣身影。
听见脚步声,那人微微一怔,蓦然回头。
一尘不染的白衣与秀致如玉的面容与眼前的残破景象显得格格不入,像是一簇白梨花开在破败之后,一束虹光明亮于风雨落幕,花离就这般出现在此处,却出人意料的让人心中自然安定下来。
“花离前辈!”剑阁弟子们连忙冲上前去,甚至有人头一次遇到这种事情,忍不住拽着花离衣角默默垂下泪来。谁也没有想到,终结白羽剑宗这场前所未有的灾劫的人,竟然会是不久之前还卧病在床的花离。
顾闲影的脚步却要慢上许多,她步步行至花离面前,眉眼间的倦意渐渐消散,唇角噙着说不出的意味,几名弟子见状十分识趣地侧过身子让开路来,顾闲影便这么直直地,紧紧地抱住了花离。
花离僵硬着身子,却不若顾闲影般冷静,他看着四周围了一圈的众人,面色霎时有些赧然,但见远处早已化作焦炭的弟子居,他又喃喃道:“对不起,我答应你要保护白羽剑宗,却没能将它保护好……”
“已经很好了。”顾闲影难拿说着,双手还紧紧圈着花离不肯松开,低声道:“谢谢。”
花离连连摇头。
纵然如此情形,仍是有人不得不打断两人,宁玖低垂着眸子来到两人面前,咬唇道:“苏衡他……”
顾闲影身影微僵,还没有开口,却听得身旁的花离道:“他没事。”
苏衡阻拦魔火却没能够回来,众人都早已接受了最坏的结果,然而此时蓦然听得花离这话,几乎所有人都是已经,众人眼里重新亮起希望,连忙问道:“真的?”
“他没事?”宁玖声音微有些颤抖,亦是飞快问道。
花离此言一出,所有人的视线都定在了他的身上,他仍是没有习惯这样成为人们注视的对象,有些别扭地红了脸,这才点头轻声道:“嗯,他现在很好。”
顾闲影听着花离的话,若有所觉一般松开了他,抬眸有些不敢相信地以眼神询问起对方。
花离微带着笑意颔首算作回应。
就在众人说话之间,水声忽而响动。众人连忙回头往废墟望去,就在一片被烧得破败倒塌的断墙之下,土块与漆黑的木块纷纷跌下,一个泛着浅光的巨大水泡便这么出现在众人视线当中。
水花霎时溅开,被清水包裹其中的两道身影便自其中缓步走了出来。
那是一名青年模样的男子,原本宽大的白色袍子被火焰烧得不剩多少,狼狈的披在身上,他长发又脏又乱,一张脸却是干净白皙,眉目俊朗,笑意间透露出众人都能够感觉得出的眼熟。
那青年怀中抱着个人,正是同样狼狈浑身是血苍白虚弱的叶歌。
剑阁弟子们见了叶歌,匆匆忙忙便要跑过去将人接下,然而见着那青年却是犹豫了下来,戒备地盯着他不知此人究竟是从何而来。
然而有人却先将那青年给认了出来。
顾闲影早已料到,此时反倒平静了下来,眉宇间露出一个舒朗笑意,心中大石算是彻底落了下来,她紧紧牵着花离的手,朝着那青年笑道:“恭喜。”
青年此时已将昏迷的叶歌交到了几名剑阁弟子的手上,见顾闲影面上笑意,青年亦是躬身恭恭敬敬对顾闲影与花离道了声谢。
宁玖不知何时已经到了青年的面前,神情复杂,却又情不自禁流露出松了口气之后的倦意,她低声唤道:“苏衡。”
“嗯。”苏衡回头与之对视,凝眸一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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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羽剑宗虽然遭到此次大劫,但却不是全然没有好处,至少两三百年以来,宗门之内终于又出了一个上三境的高手,没落数百年的白羽剑宗此后终于不再是各大宗门之间的笑话。
顾闲影处理完魔火后续的许多事情之时,已经是当天深夜了,她踱着月色回到梨花林,却没有去自己的房间,而是去了花离的住处。然而花离其实并未在房间之中,顾闲影到的时候,见到的是花离坐在梨树枝桠上轻抚着树叶的模样。
白衣如烟,容颜如画,月下的花离朦胧成了一道光影,身上的轮廓都是柔和的颜色,仿佛一道迷离的梦境。
顾闲影脚步极轻,行至树下也没能惊动树上的人,只是专注地看着那人的动作,直到花离自沉吟中惊醒,隔着树叶宽大的缝隙看清了顾闲影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