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过来汇报的人下意识的抬了下头,有些想要解释, 见到了万安公主阴沉的脸色后,却又是一阵欲言又止。
还是那个大宫女重新去清洗了手帕, 又私下里问清原委之后, 才回到万安公主身边,毕恭毕敬的柔声解释道:“那萧六娘的身边,带了不少人, 看领头之人的相貌,正是当年萧嵩身边的护卫,整个长安城周围的北衙六军,有不少人都同他认识。”
言下之意,自然是萧燕绥身边保护的人太多,想要在这种时候动手,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万安公主阴戾的眼神猛地投了过来。
那大宫女这些年间,也见惯了万安公主的狠厉模样,虽然心中微微有些惶惶不安,至少表面上,却还勉强能够稳得下来,只是柔声劝道:“那萧六娘不日便又要离开长安城,就这几日的时间里,机会确实有些难找……”
“那便在她返乡的途中动手也罢!”万安公主冷冷的盯着她,漆黑的眼珠仿佛都泛起一丝寒意,“难不成,还要看她下次继续在我面前耀武扬威不成?”
那大宫女低头应道:“婢子记下了。”
旋即,万安公主又望向了刚刚那个前来回禀的人,冷声呵斥道:“继续盯着,若是有机会--”
“是!”那人也连忙应下,虽然顾忌着除了萧燕绥之外,还有东宫的李倓也同行,可是,眼看着万安公主的情绪越发阴翳疯狂,万安公主身边的大宫女也不敢再劝丝毫。
而在晋国公府上,同样得到了李倓同萧燕绥出游消息的劲装男人,却是微微拧了拧眉,自言自语一般的说道:“此事我记下了,且等相公回来后,由他定夺吧!”
旋即,又听那人禀告说,在萧燕绥的车马后面,还有万安公主手下颇为隐秘的一批人马远远的缀着,那劲装男人也不由得顿时怔住。
“万安公主?”眉宇间的眉峰皱起,虽然身形骁勇精悍,然而,眼角也渐有岁月痕迹的劲装男人低头沉吟片刻,犹有几分不解道:“这里面又有万安公主什么事情?”
不由得想起十多年前西明寺间发生的那幢往事,略微思忖后,一身皂色的劲装男人也沉声道:“把人盯住,但是小心别打草惊蛇。”
那人领命退下后,只剩下劲装男人独自站在原地,苦思冥想却始终不解其意,只是把事情记下,只待李林甫自兴庆宫中上朝回来后,再想不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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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在长安城中的时候还不显,到了城外,秋日的山林间,清早太阳刚刚升起,犹自萦绕着一片淡淡的雾气。
山坳里渐渐凋零的野花野草上挂着豆粒大小的露珠,马车的车轮轧过去,晶莹的露水从叶片上滑落,便湿润了脚下的一小片土地。
马车终于停了。
李倓才打开车门,小猎犬嗅到山林间的清新气息,便忙不迭的摇着尾巴探出头去。
“哎--”李倓还试图阻拦一下这只毛绒绒的家伙,萧燕绥的一只手已经随意的搭在了他的肩膀上,不以为然的笑道:“随它去吧!不会跑远的。”
没了李倓的阻拦,小猎犬直接便径自从马车上跃了下去,李倓也紧随其后,衣摆在他跳下时扬起一片,甚至不等赶车的仆从取下垫脚的矮凳。
萧燕绥也已经放下了手里的东西,跟着凑到了马车的门前,她低头看了一眼踏脚的矮凳,再抬头瞧瞧正笑着朝自己伸出手的李倓,果断的伸手搭在他的掌心里,刚要理所当然的往下跳,便直接被人抱住然后往后退了两步。
萧燕绥就梳了一个简单的马尾,长长的发梢从她的肩膀上披散下来,还有一缕发丝在飞起间刚好碰到了他的脸颊,除了那一瞬勾到了心底的痒,发尾似乎还隐约带着一丝少女身上极其清浅的柑橘气息。
等她轻飘飘的落地时候,倒是正好避开了马车旁的脚凳那里。
“……”那个仆从眼神复杂的看了李倓一眼,什么也没说,默默的把矮凳又收起来了。
萧燕绥一手还按在李倓的肩膀上,落地之后,顺手轻轻的拍了拍他,示意自己已经站稳了,让他松开手。
李倓轻轻的舒了口气,从善如流的照做,然后也稍稍后退了半步,正好将两个人几乎挨在一起的身体拉开些许距离,却依然是她一转身抬头,漆黑柔软的发丝便正好能碰触到他的下巴的位置。
山间枫林浸染,满目火红,林子里传来几声鸟雀的鸣叫,周围的空气和脚下的泥土都还带着微凉湿润的气息。
小猎犬似乎发现了什么,突然如同离弦的箭一样飞奔着冲了出去。
刚要开口说话就被小猎犬的动作所打断的李倓:“……”
萧燕绥见状倒是轻轻的笑了一声,直接拉过他的袖子就朝着小猎犬飞奔出去的方向跟了过去,“它可能发现猎物了,我们去瞧瞧。”
“……猎物?”李倓微微有些诧异。
“嗯,”萧燕绥的手里还拉着他的衣袖,两个人并肩走在一起,一边走还在一边笑着简单解释道:“它会自己去河里抓鱼,还会在山里抓野兔。”
“……”短暂的缄默后,想想那只小猎犬刚刚一尾巴抽到自己腿上的力道,李倓也不由得对它刮目相看起来。
小猎犬完全是飞奔出去的速度,萧燕绥和李倓却完全是走着跟在了后面,除了一开始还有小猎犬在山坳间穿梭传来渐行渐远的“沙沙”声响,转眼间,便已经没了踪影。
李倓面露担忧之色,萧燕绥却是不以为然,拉着他的衣袖的手稍稍摇了摇,意有所指的轻笑道:“我们过去瞧瞧。”
李倓一怔,瞬间回过神来,点了点头,也立即跟着回应道:“好。”
他们两人在昨日的中秋宫宴上约好今日出来,本意便是寻个安静的地方说话罢了,至于赏枫叶,只不过是捡着深秋露中的时节,随便挑选的一个比较常见的去处而已。
当然了,即便是赏红叶,长安城外自然也有景色正好的园林聚集之地。萧燕绥出门便有意带上了小猎犬,却是从一开始,就寻了理由做好了去个少有人烟的山坳的打算。
只不过,萧燕绥一路上都还在时不时的想万安公主的事情,李倓却是陪在她身边的时候,不知不觉间,便已经暂且放下了早先最初的目的,把全副注意力都放在了她的身上……
这会儿,四下定然无人,萧燕绥带来的大批护卫也都留守在后面,倒是正好可以说那些缘由复杂、牵涉众多的话语了。
“那个,安禄山——”走出来了一小段距离之后,萧燕绥自然而然的放下了李倓的衣袖,还先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护卫,确定他们都没有跟上来之后,才小小声的继续说道:“他在长安城这些时日看起来如何?”
“……”被松开衣袖、再也察觉不到如同刚刚那般、手臂上传来的轻微拉扯之意,李倓眨了眨眼睛,正好前面的杂草树丛后面紧跟着便是一个斜坡,便顺势又拉着她的手,小心的牵引着她走过去之后,然后也没有再松开,这才开口回答道:“安禄山数月前到了长安城中,倒是自始至终都是同一副做派。”
东宫太子李亨和宰相李林甫堪称死敌,即便李倓如今身上并无什么官职,还未开始参与朝中事务,他也清楚的知晓,安禄山刚刚回到长安城那几日,便先携重礼去拜会了李林甫一事。
简单说了些安禄山奉上重宝,并得以认杨贵妃为义母,以及对玄宗颇为奉承,对李林甫等大臣亦是托以重礼之事后,李倓的话语稍稍停顿了一下。
他正好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微微低头看向萧燕绥的眼睛,犹带好奇笑意的说道:“我以为你还在琢磨万安公主的心思,没想到竟然会是问我安禄山的事情。”
萧燕绥一只手仍旧被他握着,也没想着一定要挣脱开的事情,只是随意的用另一只手摆了摆,然后道:“同安禄山相比,万安公主的事情才是真的不值一提。”
李倓语调温柔,却带着三分揶揄的笑她,“你明明都记了这么多年了……”
“哎?”萧燕绥眨了下眼睛,索性也抬起头看向他的眼睛,她这会儿并没有笑,一双星眸极为明亮,此时却显得尤为真情实意,“我就算记一辈子,与大唐边关安危相较,和万安公主之间的私人恩怨也都是小事了。”
李倓怔了一下,也稍稍正色起来,“安禄山有作乱之心一事……你觉得是真的?”
“八九不离十吧!”萧燕绥点了点头,她虽然对唐朝历史完全不够了解,不过,客观一点来说,对于历史的惯性却是懂得。
虽然以她完全理科生的思维,再加上她在这里也一直处于衣食无忧的贵族阶层,对于大唐王朝中存在的隐忧根本弄不清楚具体是怎么回事,可是,封建社会生产力的发展进程大体是固定的,社会矛盾的爆发想来也是迟早的事情。
历史书上记载的“安史之乱”,即使不爆发在安禄山的身上,不把根本问题解决了,或早或晚,大唐估计还是会出现一个差不多的乱局。
李倓拉着她的手,稍稍握紧,片刻之后,才轻声问道:“消息从何而来?”
“王忠嗣。”总不能说是自己上辈子模糊的回忆吧,所以,萧燕绥回答得极为干脆。
“原来是王将军吗……”李倓若有所思。
第143章
李倓略微停顿了一瞬, 然后才继续说道:“此前,我的确曾听闻, 王将军给圣人的奏章里, 提起过弹劾安禄山一事。”
萧燕绥听了,却没有立刻附和,而是忍不住的琢磨, 怎么王忠嗣给玄宗的奏章,好像很多人都知道了似的。王忠嗣这是在弹劾一个同自己地位相仿的重镇节度使,难道不应该是密奏吗……
萧燕绥虽然微微蹙着眉并不回应,不过,李倓却是继续说道:“--不出意料的话, 王将军的奏章中所言,便是安禄山有作乱之心一事了。”
萧燕绥点了点头, 她和李倓并肩走在一起, 伸手轻轻的拉开挡在面前的一从草枝后,终于轻声道:“王将军弹劾安禄山一事,在朝中竟是众人皆知吗?”
李倓摇了摇头,“这倒不至于。”
他毕竟出身东宫, 太子李亨虽说一直都被李林甫等人咬死了不肯松口,处境复杂, 举步维艰, 可是,身为储君,他能够接触到的朝廷中的各种秘密奏章, 其实也不在少数。
萧燕绥这才松了口气,她也想到了太子李亨在这里面的特殊地位,尤其,祖父萧嵩也同她提到过,王忠嗣从小就和太子李亨交好,如此一来,李倓知道这么多,倒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萧燕绥转而又问道:“你觉得,王忠嗣弹劾安禄山一事,安禄山本人知道吗?”
对于这个问题,李倓也稍稍犹豫了片刻,然后开口,肯定的回答道:“我猜,应该是知道的。”
“怎么说?”萧燕绥转头看他。
“李林甫,”李倓轻声说出了这个名字,继而简单解释道:“安禄山在长安城中,一向以性格直率冲动闻名,除了圣人喜他坦诚之外,安禄山其实并不被众多官员所接受--”
话音未落,前面不远处的草丛里突然传来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刚刚已经跑没影的小猎犬嘴里叼着一只灰色的野兔在杂草里使劲摇晃着尾巴,扑腾着就一溜小跑的又蹦跶回来了。
萧燕绥看了自己的小猎犬一眼,然后又看了一眼李倓,“然后呢?”
李倓收回落在小猎犬身上的目光,认真的看向萧燕绥,然后继续说道:“唯独面对李林甫的时候,安禄山表现得颇为尊敬。”
萧燕绥顿时了然,“王忠嗣的立场偏向于东宫,而安禄山的立场,偏向于宰相李林甫?”
李倓点了点头,也不禁无奈笑道:“王将军近来被圣人几次斥责,也不知道该说是东宫连累了他,还是安禄山圣眷在身,圣人偏向了……”
“都是一样的事情。”萧燕绥随口说道。
她虽然完全不知道,在唐玄宗之后,唐朝的下一任皇帝是谁,但是,不管最终太子能否顺利继位,反正最后的赢家肯定也不会是李林甫和安禄山等人了。
说完,萧燕绥半蹲下身来,轻轻的摸了摸小猎犬的脑袋,看着它献宝一样的叼着野兔,使劲的想要往自己的手里塞,几经推脱之后,最终还是李倓伸手,在小猎犬睁大圆碌碌的黑眼睛不甘不愿的注视下,随便从旁边的树上摘了几根较为柔韧的树枝枝条,将野兔捆上拎起来拿在手中,它才终于肯作罢了。
萧燕绥又给小猎犬顺了顺毛,正好两个人找到了狗,话也说得差不多了,便顺着来时的方向,复又折返了回去。
“不过,这么看来的话,短时间内,对安禄山的怀疑,怕是根本无法取信于圣人了。”萧燕绥轻声说道。
李倓点了点头,言语间也带上了些许无奈之意,“王将军乃是圣人义子,此前又一直远在边关,圣人对他可谓是信任有加。只不过,这几年间,随着安禄山渐渐势大,再有圣人对东宫的怀疑,便是王将军,其实在这上也跟着吃了不小的亏。”
萧燕绥一怔,旋即恍然。
此前,王忠嗣能够成为四镇节度使,除了他从小在皇宫之中被玄宗抚养长大,最大的原因,其实还是因为他一直都颇受玄宗的信任和重视。再加上,当时东宫处境格外艰难,王忠嗣和太子李亨之间的兄弟情谊也是非同一般,玄宗提拔他,其实也有安抚东宫之意。
然而如今,玄宗愈发年迈,他最信任的人,也就从当年在皇宫之中长大的王忠嗣,变成了胡人出身、性格狂妄直率、在长安城中举目无亲的安禄山。
此前,玄宗能够用王忠嗣来安抚东宫太子,如今,玄宗当然也会因为王忠嗣和太子李亨之间的私交,而对他心生怀疑……
念及此处,萧燕绥的心中几乎是悚然一惊,下意识道:“现在这种情况,王将军最好是一封关于安禄山的奏折都不要上了!”
李倓扯了扯嘴角,笑容里带着些许无奈的神色,却摇摇头轻声道:“劝不动的,王将军性情耿直,忠君爱国,他既然已经认定了安禄山有问题,他就绝不会退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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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在边关的西北大营里,王思礼紧抿着嘴唇,他才从校场上匆匆赶回来,秋深飒爽的天气里,里衣仍旧被汗水浸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