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都观的建筑层层叠叠,和别处也都是差不多的布置,进了正门,一条长道直接通向外来者参拜三清的地方,最后才是道观里的道士、道童平日生活的地方。至于适合放风筝的地方,自然便是后面那一大片除了房子再无其他的空阔院子了。
毕竟,玄都观这里是几乎没有栽种什么树木的。
四个人就此分作两处,一边,萧恒和萧悟兄弟两个暂且不提,另一边,萧燕绥和张岱这里,却是带着小土狗一起,连同一大帮仆从护卫,浩浩荡荡的便去了玄都观后院空旷的地方。
萧燕绥的目光一直飞快的扫过每一件看起来可能是丹房的屋舍,只不过,她不言不语的,显然被当成了小孩子的好奇。
至于张岱,在自己的朋友小伙伴面前,则是再次恢复了话唠本性,一路上都在拉着萧燕绥一起巴拉巴拉的说个没完。
终于,在一片后院的空地前面,萧燕绥闻到了一股融合着草药的苦涩、以及常见化学烟雾的熟悉味道……
这会儿,那间炼丹房的窗户和屋门全都敞开着,屋子里面似乎还有些烟雾缭绕的,大概是在炼丹完成之后,刚刚开始通风透气。
萧燕绥瞬间就打起了精神。
只不过,顾忌到古代炼丹的时候,估计免不了会去烧制丹砂等有毒物品,尤其汞蒸气又特别容易挥发,这里距离炼丹房太近,并不是一个合适放风筝的地方。
萧燕绥虽然对那炼丹房里面颇为好奇,却依然还是拉着张岱,又继续向后面的院子走去,一直到了和隔壁玉真公主的“别馆”相邻的院墙处,才肯作罢。
那些仆从护卫虽然不一定知道炼丹的时候,很多气体都可能有毒副作用,但是至少,他们都能想到,炼丹的时候,一个不小心就可能把丹炉给炸了,不管是张家的小郎君九郎,还是萧家的小娘子六娘,都金贵得不行,能够远离炼丹房,那些仆从护卫自然全都乐见。
“我们就在这里放风筝吧!”距离炼丹房颇有一段距离之后,萧燕绥终于停下了脚步。
秋风裹挟着零星几片似乎是从隔壁院子里飞来的飘零落叶,落到地面上之前,都还在飞快的打着旋,免不了也卷起一些微微的沙尘,让人不小心便容易迷了眼睛。
一阵风吹过,萧燕绥微微闭上眼,小女孩的发梢却被风吹得飘摇起来,轻便的衣衫袖口也随之舞动。
张岱倒是露出了几分兴奋之情,和萧燕绥大声笑道:“起风了!”
“嗯,正好可以放风筝了!”萧燕绥微微眯起的眼睛里也露出了一点单纯的笑意。
上辈子的时候,她生活在高楼建筑十分密集的大城市里,想要放风筝,也得专门去找视野开阔的公园才行。只不过,在她小的时候,是家里父母忙,自然没有多少时间带她出去玩,等到长大了之后,她自己每天的事情比当年父母工作起来还要忙,就算能够自己去放风筝玩了,也根本就没有时间再去了。
如今回想起来,萧燕绥也不禁有些哑然,别说是自己出去放风筝了,就是看别人放风筝的次数都很少。
一时之间,萧燕绥的心中微微一动,本来只是为了来玄都观而特意找的放风筝这么个理由,可是,现在,对于放风筝这件事本身,萧燕绥却也忍不住的期待起来。
风筝本身虽然并不重,可是,借着风势起来的时候,一部分风被风筝压在了下面,自然便向上形成了升力,同时,风本身是由太阳辐射热导致的空气流动而引起的现象,风筝的存在,等于将流动的空气切割开来,直接造成了风筝上方的空气减少,从而形成了风筝下部和上部的压力差。
至于风筝的引线,则是适当固定了风筝的角度和位置,借此保持住风筝在半空中的稳定,一旦风筝线断掉,那只风筝就会很快被风卷起,打破原本的飞行平衡,风筝在一阵打着旋的翻滚后,自然便会从空中掉落下来了。
而在风筝起飞的过程中,风势带来的压力本身其实并不小,尤其张岱拿过来的几个风筝,个头也都不算小,风筝的受力面积一大,引线上的拉力自然就更大了。
所以,说是张岱和萧燕绥出来放风筝,到了最后,实际操作的其实还是跟过来的仆从护卫,自有擅长放风筝的人在张岱兴奋的围观喊叫中,将风筝高高的飞起,然后逐渐放长引线,等到风筝在空中飞得稍微平稳之后,才有人将引线小心翼翼的交到了张岱的手里,任由他拉着跑动一会儿——当然了,整个过程中,依然还是会有人随着张岱的步伐,一直帮张岱牵引着风筝的引线的。
萧燕绥这边,那帮忙放风筝的仆从也是有样学样,只不过,考虑到萧燕绥年纪更小,又是女孩子,那仆从拉着风筝引线的时候,自然也就更加的用了些力气,只让萧燕绥伸手的时候,稍稍感受到风筝飞起带来的拉力便是了。
不过对于萧燕绥而言,自己亲自上手,和看着别人放风筝,带来的乐趣其实是差不多的。她也就跟着玩了一会儿,便顺势收了手,安安静静的坐在旁边,看着张岱跑来跑去的玩闹。
玄都观的后院这边,似乎只剩下了小孩子兴奋的跑动和欢笑声,而隔壁玉真公主的“别馆”中,原本还是一片安静无声,结果,临近晌午,却渐渐传来了一阵阵婢女仆从的脚步声,间或夹杂着几位客人的低声交谈。
隔壁院落里的声音渐渐融在了风中,那些人具体说了些什么,萧燕绥也听不真切,只不过,想着今日来时萧恒告诉她的事情,萧燕绥便只是露出了一点微微惊讶的神色。
玉真公主今日竟然正好在这“别馆”之中,并且,听那动静,似乎是她还邀请了别的客人来此聚会。
也不知道,李白今日有没有在玉真公主的“别馆”之中,萧燕绥几乎是免不了的露出了一点好奇的神色,只不过,对于她来说,显然还是玄都观道士的炼丹房里,究竟有没有硝酸这种化学试剂来得更加重要一些。
然而,就在萧燕绥看着张岱兴奋的放了半天风筝,正打算找个理由溜出去,往那炼丹房的方向转一圈探探情况的时候,前面却突然有两个护卫陪着萧悟走了过来。
萧燕绥暂时按捺住了自己的脚步,笑眯眯的冲着萧悟招了招手,“咦?怎么只有你呀!上完香了吗?”
萧悟直接从兜里摸出来了一个平安符,小心翼翼的将其戴在了萧燕绥的身上之后,才撇了撇嘴,说道:“上了炷香,捐了些香火钱,正巧,隔壁玉真公主的‘别馆’中今日有待客的宴席,有个认识的客人在三清殿前面碰见哥哥,等到上完香之后,便将他也拉过去凑个热闹。”
至于萧悟,他年龄太小,玉真公主的宴会,自然不会邀请小孩子,便被萧恒吩咐护卫送过来找萧燕绥和张岱了。
听完萧悟的话语,萧燕绥也不由得嘴角抽了抽。
“………………”在萧燕绥的眼里,就算是她和萧悟的兄长萧恒,也只不过是个高中都还没毕业的高中生,只不过,在唐朝人的眼中,萧恒虽然尚未及冠,却也绝对称不上是小孩子了,想想万安公主在“别馆”里举办的聚会,萧燕绥一时之间还有些心情复杂。
萧燕绥的心情之微妙,在场的众人自然完全无法体会。正巧,萧悟过来,和萧燕绥才说了几句话,那边不远处的张岱,便已经在喊他了,“萧五郎,过来放风筝了!”
“来了!”萧悟顿时精神一振,也顾不上萧恒暂时离开去了隔壁玉真公主“别馆”的事情了,小少年从萧燕绥身边起身,便兴致勃勃的跑了过去,同张岱一起,拉着风筝引线,跑跳着玩成了一团。
看见张岱和萧悟玩得正起劲,萧燕绥也适时的起身,同他们两个打过招呼后,便打算去前面转一圈,尤其是炼丹房那边。
萧燕绥的婢女阿秀,还有另外两个护卫也都跟在了旁边。
萧燕绥倒是并没有拒绝,毕竟,就算炼丹房里真的有硝酸或者是硝石,她一个五岁的小孩子也没办法搬得动,到最后,还是得叫上帮她拿东西的阿秀等人。
不过,出乎萧燕绥意料的是,张岱竟然也跟了过来。
“我和你一起去吧!休息一会儿。”他用手掌冲着自己扇了扇风,这个时节正值秋高气爽,风中也带着几分凉意,萧燕绥是穿得暖和才在外面待得住,至于张岱,却是因为刚刚一直都在跑跑跳跳的,脑门上愣是都热得出了些汗。
萧悟自然也看到了张岱红扑扑的脸颊,他这会儿的注意力几乎全都放在了放风筝上,对于张岱要去休息一会儿,也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干干脆脆的冲着萧燕绥和张岱挥了挥手,随意的嚷嚷道:“我等你们两个回来!”
“好!”萧燕绥笑着点了点头,然后目标明确的径自朝着前面的炼丹房的方向去了。
张岱根本不疑有它,完全就是本能的跟着萧燕绥走了,并且,因为他一直都在和萧燕绥唠叨的说着话,阿秀等人倒是不好亦步亦趋的紧跟,反而是缀在后面不远处,只是小心注意着两人的安全便是了。
然而,在去炼丹房的路上,萧燕绥的脚步却突然一顿。
隔着一道墙,便是同玄都观相邻的玉真公主的“别馆”,不管是萧燕绥还是张岱,都并不清楚对面的别院内部的具体布置,然而,站在这边,萧燕绥却敏锐的觉察出了一阵熟悉的女声。
她不由得皱起了眉。
“怎么了?”张岱也随之停下了脚步,转头不解的看向了萧燕绥,他的额头上还有些汗,这会儿被偏凉的秋风一吹,倒是浑身精神一振。
萧燕绥拉着张岱一起,径自朝着院墙的方向走了走,然而,几乎都把耳朵贴在了墙壁上,认真的倾听着对面传过来的声音。
张岱虽然不解,但是,这个年龄的男孩子,正是天性好奇又淘气,见到了萧燕绥的动作,他自然是也随之仿效。
因为隔着一道墙,萧燕绥和张岱自然是什么都看不见。可是,越是如此,两个小孩子仔细的侧耳倾听的时候,耳朵仿佛都要比平日里还敏锐了三分。
不远处的阿秀和几位护卫仆从自然是面露不解之色,偏偏从他们那个地方,却是什么都听不到了。然而,等到他们几个想要凑上前来的时候,却又被张岱毫不犹豫的横了一眼。
一时间,就连阿秀的面上,都流露出来了几分犹豫的神色。
萧燕绥见状,也随意的摆了摆手,示意阿秀等人不要过来。
“公主……”隔着一道墙,一个同样让人略感熟悉的清雅男声想起,只不过,这一次,那个男声里除了本身音质的清雅和隐约的熟悉,更多的还是一种仿若意乱情迷的、失控的炽烈、欲望和低沉。
这一声“公主”之后,原本还有几分迟疑凝重的萧燕绥,瞬间如同福至心灵一般,除了一开始就隐约认出来的,似乎是万安公主的声音外,就连这个并非那么熟悉的男声,她都想起来是谁了。
——也多亏萧燕绥如今认识的人比较少,在脑海中仔细思索了一阵之后,便猛地回过神来,那个嗓音,不就是之前西明寺里,那个一身僧衣、满身禅意的道远和尚吗!
啧啧……
张岱听得一脸茫然,困惑不解的看向了萧燕绥,想要开口问话。
萧燕绥却是立刻冲着他比划了一下,一根纤细小巧的食指轻轻的竖着放在了唇边,示意他噤声。
张岱虽然茫然,但是,对于萧燕绥的强留要求,却还是听的,当即便点了点头,几乎一头雾水的听着仅有一墙之隔的玉真公主的别院中,那阵古怪的男女声音。
因为萧燕绥的事情,万安公主被玄宗禁足了一段时间,赶巧碰上了武惠妃的丧事,才顺势被玄宗放了出来。只不过,即使出来之后,气焰稍稍被打压了些许的万安公主,迫切的需要重新洗刷自己在玄宗面前的形象,也是为了表现出一副已经悔改的模样,这几个月的时日,基本都是老老实实的待在兴庆宫中,一身出尘道服,间或去玄宗面前露个脸说说话,言及自己为父亲祈福的事情罢了。
至于道远和尚,虽然之前也被道觉大师关押了起来,可是,后面不管是代表着玄宗的高力士还是徐国公萧府,都仿佛忘了这么个人一般,谁也没有再去西明寺追究,道觉和尚正有些心生踌躇,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的时候,万安公主身边得力的大宫女亲自去送信,只道此事已了,竟然就这么悄无声息的算是把道远和尚又重新放了出来……
如今,玉真公主设宴邀请了数位友人前来自己的“别馆”做客,来往皆是才华出众、风姿不凡之人,同为女道士的万安公主自然也在其中,就连精研佛学的道远和尚,也得了一笺邀请,缈缈而来。
数月不曾与万安公主亲近,道远和尚表面始终是一副清静出尘的模样,内里却是痴恋得很。
如今,万安公主稍一逗弄,两个人自然如同干柴遇上烈火一般,避开了玉真公主的满堂宾客,在院中的隐蔽处,便忘情的拥在了一起。
越发撩人的低吟私语,隔着一面墙壁,虽然断断续续的,却依然让人听得真切。
“公主……公主……”那原本清雅的男声越发急切起来。
秋日的阳光透过高墙另一侧的渐渐凋零的树枝枯叶,投上一片斑驳的影子,萧燕绥和张岱两个小孩子隐在高桥后的阴影里,一个面露茫然,一个却是嘴角微微抽了抽,越发无言以对。
在萧燕绥和张岱看不到的、仅有一墙之隔的另一座院子里,一袭皂色僧衣落在地上,万安公主凌乱的衣衫却依然笼在雪白莹润的肩头,只有一片柔嫩的脖颈,在秋风中带着些微的瑟缩,如同娇嫩的花瓣般在风中颤抖。
隔着玉真公主的“别馆”层层叠叠的竹影,外面偶有婢女仆从走动的身影,隐约落在相拥在一起、如同鸳鸯交颈般缠绵的一对男女眼中。
这般仿佛随时会被发现的紧张,早就化作了令人难以自拔的火热刺激,万安公主一条手臂勾在道远和尚的颈部,身体却软得如同她身上繁复精美、如水般柔软无骨的绸缎。
除了隔壁两个谁都没有想到的小孩子,再也无人发现,竟有一双男女,在此刻悱恻缠绵。
萧燕绥不禁无声的打了个哆嗦,这特么都十月了,已是深秋,在这种地方野战也不嫌冷,服气了服气了……
张岱的眼睛瞪得又大又圆,听到隔壁那女子一阵含糊不清的嗯啊呻吟,时有一阵说不出是什么味道的勾人轻笑,紧随着便又一声带着轻哑颤抖的“救我……”,嘴唇艰难的动了动,除了那声“救命”,那对儿男女的对话,就没有一句是张岱能听得懂,若非萧燕绥刚刚就反复示意他保持安静,其实张岱很想直接开口问萧燕绥,隔壁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他们是不是应该派两个护卫过去救人。
完全确定了隔壁就是万安公主和道远和尚之后,萧燕绥也不操心他们俩这会儿在外面究竟冷不冷的问题了,真冻着了回去发高烧她才高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