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天空中似乎有烟花绽放,还伴随着一阵噼里啪啦的爆竹声。
萧燕绥从座位上起身,自言自语般的随口问了一句道:“也不知道郎中多久能过来。”
张十四娘还趴在张岱的怀里,微微阖上的大眼睛旁边,还带着些微的泪痕,张岱生怕再把妹妹吵醒,便不敢有哪怕半点动作,只是视线,倒是向着萧燕绥那边扫了一眼。
稳稳坐在旁边的萧悟倒是轻声回答道:“外面的街上人群众多,走路本就艰难,更何况,附近的医馆里面,那郎中也未必会留在家里,也可能出去赏花灯了。”
知道萧悟说得都是很有可能的事情,张岱不由得轻轻皱了皱眉,不过嘴上却依然还是一字不说。
萧燕绥也没顺着这个话题继续,只是站起身来,长长的马尾披在身后的衣上,一头长发宛若流泉。
“我出去看看。”萧燕绥简单道。
萧悟点了点头。
夜里的风似乎更冷了,萧燕绥的身上这会儿也没了披风,直接抱着手臂走到走到院子里,同外面一直守着的那两个护卫低声说了几句话,目光自不远处拥挤又热闹的人群中一扫而过,很快便转身走了回去。
“三弟?”李文宁的手里正提着一盏灯笼,见到李倓的脚步突然停顿了一下,不由得轻轻唤了他一声。
“没事。”李倓笑着摇了摇头,虽然刚刚不过是惊鸿一眼,不过,这户院子门口刚好挂了一对儿灯笼,两个护卫都站在灯笼下面,萧燕绥出来和他们说话的时候,虽然是微微侧着身子,从李倓这边,却是刚好借着暖红色的灯笼映照,清楚的看到她的半张侧脸。
这些年来,东宫和徐国公府是素来没有走动的。
太子李亨乃是国之储君,可是,越是如此,他的没一点微小的举动,都很容易让他成为众矢之的,尤其是在玄宗也未必会有多信任他的情况下。
至于萧嵩,他都这把年纪了,已经在开始盘算着,等自己的长孙萧恒这次科举之后,稍微起来了,他就正好也直接顺势退下来了。
虽然唐朝是群相制,宰相的名额一直都有好几个,可是,萧嵩这么一个只占着地方还不管事、人老成精的家伙,都在宰相位置上安安稳稳的坐了这么多年了,也是时候给其他人一些机会了嘛……
兰陵萧氏乃是绵亘近千年的顶级门阀望族,就是在流水的王朝、铁打的世家里也是排的上号的,只要自家子弟出息,李唐皇室的下一位皇帝是谁,都不妨碍他的朝堂之上,有萧家人占据一席之地。萧嵩又颇得玄宗宠信,除非他是傻了,否则,他一辈子都不可能去主动和太子党站在一起,从龙之功不是那么好当的,且不说最终能够成事的几率,便是好不容易真的成了,还有被卸磨杀驴的倒霉鬼呢,那些人还能和谁说理去?
看到萧燕绥的身影很快便转身又回了院子里面,一时间,李倓的心中几乎是充满了困惑不解。
那个小院子看起来,很明显就是普通的民居,这种地方同萧燕绥之间,怎么看也不像是能有任何联系。
至于院子门外站着的那两个护卫,也和周围的环境产生了一种格格不入的感觉,李倓倒是并不怀疑,那两个护卫应该是同萧燕绥一行的……
李俶则是笑道:“听说河边的这条街上,今年也被人挂满了花灯,花灯的光影映在水里,也是别有一番趣味。”
“我们也去瞧瞧。”李文宁心生好奇。
李倓倒是没说话,不过,却是同兄长、阿姊一起朝着河岸边走去。
不过这会儿,比起赏花灯,站在河边的一些人口中津津乐道的,却是不久前才发生的一桩意外。
“刚刚可真是惊险极了,冬天河里的水冷得刺骨,小孩子掉进去,便是被人及时捞上来了,也得去掉半条命啊。”
“也不知道那位小娘子是谁家的,好好的上元节,出来看个花灯也能出这种意外,家里的父母那里受得住……”
“哎呦,还有谁刚带着孩子过来的,都多盯着点,上点心,可别不小心落水了。小孩子又不懂事,哪里知道这些危险。”
便是萧燕绥、萧悟和张岱一行已经离开了好一会儿了,依然有人在津津乐道的说着刚刚发生的事情。李倓心中微微一动,念及萧燕绥刚刚出现的那个民居距离此处并不远,便主动开口问了一句,“刚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见到这是又有哪家出身不凡的小郎君询问,那几个正在八卦的人也来了兴致,你一言我一语的将刚刚张十四娘落水的事情复述了一遍。
提及小姑娘很快便被另一位十几岁的小娘子救起来的时候,周围听着津津有味的看客们,也都跟着轻轻的舒了口气。
也有人担忧道:“这么冷的天气掉在河水里,小孩子身子骨也弱,若是染了风寒,恐怕也是……”
不过,这话一出,自然也有人忍不住的感慨着笑骂道:“看人家身边跟着那么多的仆从护卫,肯定是哪个大户人家的。这些人家家里孩子养得金贵,什么郎中、名药人家找不来?若是有哪个普通人家的孩子大冬天的落水了,那才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刚刚那个小姑娘有的是人操心,咱们还担心个甚……”
“说的也是。”有人微微一哂,笑道。
凭着那些路人零零碎碎的谈论,李倓几乎已经拼凑出了事情的全部经过。并且,即使没有任何人明确的说出了萧燕绥的相貌特征,可是,李倓却依然十分笃定的相信,刚刚那个救人的人,应该就是萧燕绥了。
只不过,李倓也不觉得,萧燕绥把人救下来之后,还会留在那处院子里一直细心的陪着,除非,那个落水的小姑娘萧燕绥一早就认识……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旁边这几个普通人还在慨叹的讨论着刚刚的事情,不消多想,便也知道,落水的那格小姑娘家世身份想来也并不一般,如此一来,她和萧燕绥认识这件事也就有谱了。
李文宁和李俶也听这些人谈论起刚刚的意外来听得津津有味,尤其是听说小姑娘获救的事情后,更是不由得露出了会心的笑。
并且,因着这么一个意外的小插曲,李文宁也就收敛了想要去河岸边看花灯投影的心思,只是从挂着花灯的街上慢悠悠的走了一圈,远远的看着河水里微波荡漾时,略微闪动的灯笼的倒影,偏巧今夜浓云压城,昏暗的天空中无星也无月,河水中倒映着每一盏灯火,便仿佛星河倒倾,满天星辰也都随之坠落在望不见尽头的无垠水面中……
不远处的小院里,大约是去赏灯的主人家迟迟没有回来,不请自来、鸠占鹊巢的萧燕绥、萧悟和张岱等人也一直都安静的等在这里,谁也没有再提今晚本是想要在天街灯市上赏灯玩耍的事情。
至于和几位同窗好友约好了在茶楼中会面的萧恒,依旧是温文尔雅、风度翩翩的世家公子模样,只是,他出门前便特意告诉了萧悟和萧燕绥自己的行踪,结果,这么久都不见自家的弟弟妹妹找上来,在和同游好友谈笑间,萧恒也时不时的往茶楼的门口方向瞥过去一眼,竟是有些微微的纳闷不解了。
“萧三郎?”旁边一位学子轻声试探着问道:“可是约好了还在等人?”
不等萧恒开口说话,旁边立即有人帮忙宽慰,笑着说道:“天街灯市上,人流拥挤,抬眼望去,尽是摩肩接踵,若非提早出门,想要去哪里,恐怕都有得磨蹭了!”
此言一出,自然引来刚刚都在人群中拥挤的大多数人心中的共鸣,众人纷纷感慨,今夜热闹,路不好走,便是等到后半夜,那些路边的小摊贩都会一直摆着卖东西,这般热闹怕是要等到明日的早市方才结束……
萧恒也笑道:“倒是不曾事先约好,只是略微提了一句,告诉了他们,今天这里的文会可谓不容错过。”
其他的学子听了,也都跟着笑了起来,只道:“定是出来得晚了,所以不小心被挤在半路上了。”一时间,言笑晏晏,与有荣焉。
萧恒听了,也只是微微笑了笑,却在心里琢磨着,难不成是那两个小家伙扎堆自己玩得高兴了,干脆就忘记这一茬了?忍不住的腹诽完之后,萧恒自己面上都带着轻松的笑容,却不掩失落的轻轻“哎呀”了一声,还有点无可奈何的苦笑着摇摇头道:“可不是么,他们今晚若是赶不及,就真是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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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倓、李俶和李文宁三人从河边的那条街上离开后,恰好又要经过刚刚的那户民居,也是凑巧,之前回燕国公府上报信的那个护卫,这会儿也已经回来复命了,与之同时过来的,则是还有另一个护卫费了好半天力气才拎回来的一个郎中。
李文宁只是略微扫了一眼,在看见门口放着的那辆豪华的马车后,却不由得心中一动,微微睁大眼睛,略带愕然的开口道:“那是燕国公府……姑母的马车!?”
宁亲公主和太子李亨乃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宁亲公主处,也是李文宁少数几个可以随意拜访出入,却不会惹人侧目的地方。
李文宁的语气里带上了些许兴奋,“难道姑母今日也出来赏灯了吗?”
“这倒是不稀奇,”李俶轻轻的笑了笑,“今日阿耶不是也出门来看灯了吗?我记得听人说起过,便是圣人,早些年也曾亲自前往天街灯市赏灯的。”
“我们要不要过去打个招呼,”李文宁主动提议道。
李俶刚要点头,李倓却轻轻的摇了摇头,压低声音劝道:“刚刚落水的人,若是我没猜错的话,乃是姑母的小女儿,燕国公府上的张十四娘。”
李文宁和李俶同时一愣,想起刚刚在河边时听那些人说起来的事情,这会儿将两件事联系起来,自然也就意识到了其中的关窍。
刚刚那些路人互相念叨八卦的时候,并没有任何一个人,明确的提到了落水的小姑娘的阿娘,如此想来,也就不难猜出,今日带着张十四娘出门赏灯游玩的,应该是他们的表弟张岱了……
念及此处,李倓自然也就明白过来了,刚刚萧燕绥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几年间,燕国公张说和徐国公萧嵩似乎依旧没什么交情的模样,可是,因为裴氏和宁亲公主合得来,两人之间也互相走动,所以,彼此双方倒是也会按照年节送上些年礼。当初,张十四娘抓周的时候,李文宁亲自去了,正好便看到了裴氏也在场,并且,一直同姑母宁亲公主坐在一起,想来便是两个人投缘了。
像是张岱这么个长安城里出了名的骄纵性子,他身边靠谱的朋友,主要就是同他年龄相仿的萧悟、萧燕绥两人了,这件事不说众所周知,至少也绝对不是什么秘密事情了。
“明日,文宁你亲自去燕国公府的姑母那里,看望一下小表妹吧。”最终,李俶做下决定道。
李文宁点了点头,道:“我省得。”
定好了明日再去看望不慎落水的表妹张十四娘,李倓、李俶和李文宁三人自然便是悄悄的离开了这处,并未惊动任何人。
也是凑巧,离开了这条街后,李倓他们三个拐到了旁边邻着的一条街上,结果,在前往崇仁坊的路上,隔着不远的地方,竟是又一眼瞥见了他们的父亲、独自出游的太子李亨。
太子李亨似乎还有些心事,眉宇不展,面色凝重。
李倓、李俶和李文宁默默的对视了两眼,都有些面面相觑的意味,李文宁小声道:“需要过去打个招呼吗?”
“不知道……”李俶一时之间也有些拿不定主意。
李倓眼尖,突然瞥见一个人从路边的店铺里出来后,便径直朝着太子李亨走过去,待到那人走到灯笼下面,能够让人看清他的模样后,李倓立时便低声开口道:“看那里——”
李俶和李文宁同时抬头,太子李亨的嫡妻、太子妃韦氏的兄长韦坚,他们三个,可是全都认得的。
默不作声的交换了一个眼色,三个人谁没没有再开口,但是在心里,却是默契十足的达成了共识——太子李亨说是单独出游,明显是早就和韦坚约好了要商谈要事。
这个节骨眼上,傻子才去主动上前打招呼招人膈应。
结果,偏偏因为人群密集,李倓和李俶、李文宁三人还没来得及悄无声息的退走,便清楚的看到,韦坚只和太子李亨略微说了几句话,便匆匆离开,而后,混在人群中举步艰难的三个人,就又看到了韦坚同刚刚大败吐蕃后归京的大将皇甫惟明走在了一处。
这两人相约是要去哪里夜游,李倓、李亨和李文宁没有再跟上去,自然不得而知,可是,就这么一晚上的功夫,先是太子李亨见韦坚、然后又是韦坚见皇甫惟明,这里面若说是没有什么门道,恐怕,是不会有人相信的。
李倓、李俶和李文宁三人俱是出身东宫,对于这种堪称微妙的政局变换,都有着自己的忖度和考量。一时间,三个人谁都没有说话,可是,三个人的脸上,却是谁也轻松不起来了。
太子李亨的储君之位,从第一天起便是众矢之的。
此前,李亨一直谨小慎微,出身东宫的李倓、李俶和李文宁,从小到大,也早就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情况。
可是如今,皇甫惟明的突然回京,就如同一滴沸水掉在了表面平静的油锅里……
会掀起多大的惊涛骇浪,还让人不得而知,可是,油花沸水四溅的危险,却是令人不寒而栗。
第46章
因着张十四娘部甚落水的意外, 等到张岱主动告辞,先陪着受了惊吓的妹妹回燕国公府后, 萧燕绥和萧悟对视一眼, 也从那户民居里走了出来。
他们兄妹两个的披风,一个之前为了将张十四娘拉上水,直接扔在河里了, 一个裹在了张十四娘的身上,这会儿自然也没得穿。
刚刚在屋子里站着说话的时候还不显,等到萧燕绥和萧悟出来站在门外,被夜间的冷风吹到身上之后,不由得浑身一个激灵, 总算是想起来,他们两个刚刚究竟是忘记什么了。
兄妹两个默默的对视了一眼, 萧悟双臂抱在一起, 和萧燕绥商量道:“六娘,你觉得,怎么办比较合适?”
萧燕绥也感觉到了周身的寒意,略微挑了挑眉稍, “要不咱们也直接回家?”天街灯市,虽说每年仅有一次, 不过, 看了几年之后,萧燕绥的兴致其实也远非当年那么大了,完全就是应景一样的出来凑个热闹, 不玩也没什么。
“……”萧悟面露迟疑之色,大概是还有些舍不得。
萧燕绥也不催他,只是朝着身边的护卫示意了一下,分出一个人来留在这处民居这里,等到主人家回来之后,总要把银钱还给人家——动了人家屋里面的灶台生姜这些虽说好像用不了几个铜板,但是,就这么被人破门而入,总得有点精神损失费不是?最重要的是,之前张十四娘落水后,燕国公府上的护卫也着急,直接就把这户人家的大门都给弄坏了,除了最基本的补偿之外,好歹得给人家再重新装个大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