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燕绥就站在院门外,看着萧恒挡在新郎的面前,便是萧恒正背对着她,萧燕绥都能猜到,自家兄长这会儿肯定是一脸笑眯眯的模样,只不过,这副笑脸在今天的威力,绝对是堪比铁面门神了。
萧燕绥的身影只是一闪,唇边含笑的微微挑眉,就要转身离开。
就那一瞬的时间里,赵君卓的目光已经落在了萧燕绥的身上,看到她这幅悠然的模样,再联想起当初萧恒和她之间表现出来的兄妹亲昵,不用猜也能想到,她在萧家一定过得很好……
赵君卓的心下稍安,然而,想起萧燕绥对他一如旁人的平静疏离,心中却又油然而生一种怅然若失之感。
陪着杜五郎的那个傧相却是个格外机灵的,虽然根本没看清萧燕绥的脸,不过,看她衣着打扮——其实主要是身高,也能猜到,肯定是新娘的妹妹,再加上,徐国公府上的孙辈阳盛阴衰,萧嵩膝下就这么一个宝贝孙女,便是不认识萧燕绥的人,也知道萧六娘这个名字,当即便大呼道:“萧家六娘,请留步!”
毕竟,在众人的潜意识里,一个未成年的小姑娘,肯定要比笑得他们心理发毛的萧恒好说话多了。
萧恒闻声转过头去,萧燕绥则是又停步探过头来,站在月拱门前双臂抱在一起笑吟吟的问道:“谁喊我?”
那个傧相满脸笑容,拉着难得露出了几分羞涩的新郎杜五郎,又是长揖一礼,特别诚恳的说道:“劳烦六娘给新娘子带个话,请——”
话未说完,萧燕绥站在门边,侧过头来微微一笑,旋即却是伸手指了指正和妹妹相视而笑的萧恒,少女的声音清泠悦耳,还透着股揶揄的狡黠,“我这就去看看阿姐,你们还请问他!”
说完,萧燕绥眉眼间都是笑,便已经特别干脆的转身消失了,萧恒转过身来,看着话被憋一半的傧相和新郎,面上原本八风不动的笑容终于也松动了些,嗓音清越的笑道:“看来,我妹妹还是更向着我的。”
杜五郎和傧相:“……”知道你很骄傲了!
萧燕绥去了萧念茹处,也不知道萧恒又想了什么由头为难迎亲的那些人,不过,等到时间差不多之后,新郎当然也就被放了进来。
萧念茹今日的妆容格外精致明丽,眉眼弯弯,手中则是以团扇掩面,刚好略微遮去了面上一抹绯红之色。
等到新娘上车,娘家人还要挡在路上,谓之“障车”,等新郎给了红包之后,才能放行。
萧燕绥同萧恒站在一起,一点不客气的从那傧相手中接过红包后,才终于笑眯眯的眨了一下眼睛。
那个傧相也不在意,甚至还特别会打趣的继续作揖笑道:“多谢小娘子放行。”
“好说。”萧燕绥微微莞尔,“等下次回门的时候,我就不出来为难新郎了。”
“多谢多谢。”那傧相又是一连迭的笑着说道。
新郎成功的接到了新娘,新娘的娘家人也放行之后,这还不算完,随后,新娘的娘家人是要跟在迎亲的队伍后面,赶在夜色将临之前,一同前往新郎的家中,换个场地,和众多亲朋一起,继续婚礼的后半段仪式。
接下来的主场变成了新郎的家中,娘家人自然也不会再出题为难新郎了。
萧燕绥的个头比起身边的大人们,还是矮了半头,不想站在他们中间,便自己寻了个机会溜出来,才一抬头,便看到李倓正站在不远处,笑着对她招手打招呼。
萧燕绥直接走了过去,看看李倓周围,多少有些诧异道:“又是只有你一个人?”
李倓和萧燕绥一起,特别默契的走到了一个周围没什么人的地方,李倓才轻声开口回答道:“我大哥坐在里面,至于阿姐,怕是没心情了……”
萧燕绥微微一顿,小小声的说道:“是因为韦坚一事?”
她上次便听李倓说起过,太子妃韦氏乃是李文宁的养母,两人的关系比较亲近,最近,韦坚已经被贬谪,娘家兄长碰见这种事情,太子妃韦氏的心情显而易见,李文宁担心养母,没心情参加这种旁人的喜事也是自然。
然而,李倓却微微摇了摇头,声音压得更低,“是太子妃韦氏。”
萧燕绥有一瞬间的怔住,不明白这两个答案之间有什么不同。
好在,也不需要她冥思苦想,这件事便是现在还不露声色,不过,用不了几天也得众人皆知,所以,李倓并不隐瞒,只是把声音压得更低,近乎耳语一般的轻声道:“太子妃之位——”语未竞,李倓便微微摇了摇头。
萧燕绥认真的看着他的眼睛,自然也能领会到李倓不语的言下之意,不由得微微睁大了眼睛。
以她上辈子从各种渠道获得的关于古代的有限印象里,虽说太子和太子妃好像都是高危职业,不过,太子妃失势一般都是和太子被废绑定的,像是这种,东宫太子无恙,只有太子妃之位没了的,好像并不算太多……?
第81章
萧燕绥和李倓说完话走回来的时候, 两位新人萧念茹和杜五郎已经站在了院中用青布幔搭建的“青庐”前面。
按照此时的古礼,两位新人成亲的当日, 不能住进屋子里面, 必须要现在屋外的“青庐”中过夜。
这里面具体的风俗讲究,或者说是习俗来源,萧燕绥也没太过关注过, 只是在心中暗自腹诽了一句,难怪唐朝这会儿的新人成亲多选在春夏之交。
没有其他保暖设施的话,冬天在外面住帐篷估计不被冻死也差不多了,再下场雪,那场面就更酸爽了。至于夏天, 则是要考虑雷电和暴雨的问题,若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想想院子里夜间飞过的蚊子, 走着路过还能挨咬呢,估计第二天新郎新娘都得满脸包……
至于为什么按照习俗也不选在秋天成亲,这个萧燕绥就不明白了,反正她对风俗民俗这种东西好奇心不强, 自然也就懒得去追本溯源的寻找答案。
看到萧燕绥,萧恒的视线只是略微往她身边的李倓身上瞥了一眼, 便不动声色的收了回来, 只是笑着冲妹妹招了招手,“来这边。”
“嗯,”萧燕绥冲着自己的兄长点了点头, 回头和李倓示意了一下,然后径自走了过去。
此时,“青庐”的门帘已经被婢女掀开,两位新人已经走到了里面,等到夫妻对拜礼成之后,又各自剪下一缕发丝,放入早就准备好的锦囊之中,意为结发夫妻。
夫妻对拜之后,萧念茹的手中还有掩面的团扇,这里的流程和催妆差不多,还要等杜五郎再念“却扇诗”之后,新娘子才会放下手中的团扇露出真容。
萧燕绥正有些走神,萧恒突然轻轻的拍了拍她的肩膀,低声笑道:“六娘,你又想什么呢?”
萧燕绥眼神都没动一下,只是漫不经心的随口回答道:“你什么时候成亲。”
难得被哽了一下的萧恒:“……”
这话简直没法聊了。
婚礼之后,尚有招待诸位宾客的婚宴。
此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晚风拂过,新嫩的树叶发出沙沙轻响,院中挂着的红灯笼透出暖色的光,映红了一双新人带着喜意的脸,地面上,人影攒动,树影婆娑。
李倓刚刚便已经走过去,同李俶坐在了一起。至于赵君卓,作为男方的宾客,宴席上的位次自然也不和萧恒、萧燕绥这些女方的娘家人挨着……
等到晚上招待宾客的宴席开始之后,萧燕绥左右瞅瞅,萧恒没坐在她身边,在别处和人应酬去了,萧悟倒是稳稳当当的和萧燕绥待在一起,还时不时的压低声音悄悄的和不怎么爱出门的妹妹介绍一下在场其他人的名姓。
萧燕绥的目光也随着萧悟的介绍,一个一个飞快的打量了过去,还时不时的点点头。
萧悟喝了口茶,又瞅了自家神色间一片平静的妹妹一眼,一脸欲言又止的表情,他兀自纠结了一会儿,想要问她刚刚和李倓说了什么,不过,想着这里毕竟还是在婚宴上,说这些也不太合适,便琢磨着,还是等回家有空再说吧!
待到酒过三巡,萧燕绥也吃得差不多了,正拿着筷子低头随意的摆弄着筷子柄上的花纹,便听到,就在旁边不远处的一张桌上,其他几位不太熟悉的别家小娘子正坐在一起,如同刚刚的萧悟一样,一个挨一个的八卦起今天新郎的傧相、以及杜二郎、赵君卓等年轻的小郎君来。
“刚刚那个是杜二郎,他是京兆杜氏的嫡支。”一位穿着杏黄色襦裙的小娘子压着嗓子说道。
那一桌的小娘子中,有几个人萧燕绥虽然都不太熟,但是此前也曾见过,应该都是在长安城长大的,并且还一起参加过相同的宴席,另外两位,却是完全没印象了。
“坐在左边那个,带着冠的是谁?”一个萧燕绥完全不认识的小娘子好奇的开口问道。
不过,她这一开口,萧燕绥倒是听出来了,这似乎不是长安城这边的口音。
“听口音像是洛阳?”见萧燕绥好奇,萧悟在旁边小声嘀咕着猜测道。
萧燕绥轻轻的抿了抿嘴唇,也小声和萧悟说道:“我分不出来,我就知道肯定不是本地的口音。”
萧悟不觉莞尔,小声和妹妹说道:“我也是。”
他们兄妹两个在这边的桌上压着声音嘀嘀咕咕,那边的几位小娘子要互相说话,声音自然要比这边稍微高一些,正说着呢,便有一个开口回答道:“那是韦四郎吧,我看他一直都在走神!”
“你们都听说韦家的事情了吗?”有人以手掩唇,屏气凝神时,那声音听起来却依然清晰。
当即,桌上有人困惑的摇头,却也有人煞有介事的点了点头,同样学着故意压着嗓子的调子,小声说道:“我也听说了……”
萧燕绥本能的就觉得,他们是在说韦坚被贬的事情……
倒是萧悟,虽然在家里的时候,并不曾和祖父或者父亲说起过这件事,不过,他在书院之中,也有消息灵通的同窗好友,倒是也已经听说了这件事。
见萧燕绥神色间似乎微微一动,再想起自家妹妹和东宫出身的李倓也认识,便赶在那几个小娘子八卦之前,便轻声主动解释道:“是刑部尚书韦坚,被贬谪出京了……”
“……”萧燕绥眨了眨眼睛,看着自己的哥哥,乖巧的“嗯”了一声。
——她不但知道韦坚被贬了,还知道他是被贬到什么地方去了,并且,就连韦家所出的太子妃,估计也要悬了……
不管是萧悟还是旁边那桌的几个小娘子,他们都不曾入仕的,得到的关于朝堂中的消息,也仅仅只是因为身份便利,但是,这些结果背后的暗流涌动,却是并不算清楚。
“城南韦杜,去天尺五……”一个小娘子咬着这几个字,话语间似乎也带上了几分少年不识愁滋味的叹息。
“这位杜五郎虽然不是杜家的嫡系,不过,看起来杜家的嫡系和旁支之间,关系都还不错,我看那杜二郎一直都和傧相他们在一起,也都去杜五郎去徐国公府迎亲了。”有人笑道。
刚刚那个带着些洛阳口音的小娘子说道:“我听说,新娘子是兰陵萧氏的长房所出。”
另一人立刻笑道:“长房倒是不假,不过,兰陵萧氏有点特殊,他们家的嫡支并不以嫡长论,你翻翻世家谱,就会发现,兰陵萧氏承嗣的人里面,也时常是次子。”
“……”就坐在旁边,把这一切都听得特别真切的萧燕绥和萧悟不由得面面相觑,萧悟微微一哂,萧燕绥倒是挑了下眉。
兰陵萧氏,祖宅自然是在兰陵老家了。说起来,那个所谓的世家谱,她知道有这么个玩意,但是,却并没有仔细研究过。甚至于,就连萧家的族谱,萧燕绥其实都没看过,毕竟,正本也在兰陵老家的祠堂里供着呢……
说着说着,旁边桌上的那几位小娘子又八卦着换了话题,“杜二郎身边的那个人是谁?我前几日好像在探花宴上看见过他?”
“不知道,没在长安城见过……”
洛阳口音的小娘子终于来了兴致,开口道:“你们说的是赵君卓?我见过呀!”
萧燕绥闻声,下意识的转过头去看了一眼,就看到,有人继续好奇道:“咦?你见过的话,他也是洛阳城的吗?”
那位小娘子点了点头,“他是洛阳赵氏的人,未来赵家的家主非他莫属了。”
“家中没有旁的兄弟吗?这倒是不错……”有小娘子摇着手中的团扇掩唇轻道。
萧燕绥:“……”
这个是她的功劳。
萧悟坐在旁边,看到萧燕绥的面上似乎闪过了一丝异色,只当她是好奇,便也跟着小声八卦道:“说起来,赵家的事情,我也听人说起过。”
“你们怎么都知道?”萧燕绥这个问题绝对是问得真情实感。
萧悟回答得倒是理所当然,“他和三郎同榜,我肯定知道啊!”
稍稍把嗓音压得更低,近乎耳语一般,萧悟同萧燕绥说道:“尤其他来了长安城后,金榜题名且不说,单就他一直和杜二郎形影不离的,这段时间也没少参加各种宴集活动,认识的人多了,探他底细的人自然也就多了呗!”
萧燕绥点点头,“这倒也是。”
结果可好,萧悟这边还没八卦出个一二三四来,旁边那位同样来自洛阳城的小娘子已经绘声绘色的给长安城这边的小娘子们讲述了一个当初在洛阳近乎众所周知的赵家惨案。
就坐在旁边听得一清二楚的罪魁祸首萧燕绥:“……”她突然感觉有点心情微妙。
这都过去多少年的事情了,原来还一直都有人在当个可以故弄玄虚的话题在提呢呀……
萧燕绥甚至还联想到了,若是将来赵君卓入仕为官,便是吏部每次考评他的时候,恐怕都会有人对着赵君卓的考评,念叨两句赵家的旧事。
待到月过柳梢,招待众多宾客的晚宴也终于告一段落。
起身离开之前,萧燕绥往新郎那边瞥了一眼,杜五郎似乎被灌了不少酒,脸上一片通红,因为喝醉了,脸上的笑意更是掩都掩不住,整个人仿佛都透出了一股憨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