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等到晚宴结束,萧燕绥回到自己的院子时,想着“安禄山”和“安史之乱”这两个名词的存在,她都还忍不住的有些头疼。
对于萧燕绥而言,今天晚上的见闻,就仿佛是在她终于艰难的适应了唐朝这种约等于零的工业水平后,总算是接受了如今这种平静的生活,结果,她还没过几天悠闲日子,便突然发现,平静的生活下面,其实还埋着不知道多少地雷和炸弹,并且,这些炸药的当量估计能够将所有的表面平静瞬间粉碎。
甚至于,如果说当年洛阳赵府的事情,即便真的炸了,也不过只是旁人谈笑间的一桩热闹,那么,到了“安史之乱”,这四个字的背后所意味着的山河破碎,烽火狼烟,却是可能长达数年之久的战火和血泪,悲歌与离散……
越想越头疼,萧燕绥觉得自己现在迫切的需要冷静冷静。
跟在她身边的阿秀,本来见萧燕绥蓝色有些不好,刚刚在回来的路上时,便轻声问着,要不要用些安神汤,然后早些休息,结果,萧燕绥摇了摇头之后,却是径直朝着书房的的方向去了。
阿秀见状,不由得愣住,“六娘?”
萧燕绥只是摆了摆手,却并不回答。
“汪呜?”等到萧燕绥推开书房的门,自己一个人进来之后,原本趴在软垫子上已经睡着了的小猎犬登时机敏的竖起耳朵,眼神湿润的抬起头来,有些呆呆的看向萧燕绥。
萧燕绥难看的脸色中,终于露出了一点笑意,她走过去,抱起小猎犬,用低到几不可闻的声音轻叹道:“你说,你原先的主人……他搞那些军械,究竟是生性谨慎加古代技术宅,还是因为身处西北军营,置身其中从而对局势的判断更加精准,所以未雨绸缪?”
第96章
“汪呜?”小奶狗眨巴着湿润的圆眼睛, 灵敏耳朵边上还竖着一小簇柔软的呆毛。
萧燕绥忍不住伸手,轻轻抹平了那一簇呆毛, 又揉了揉小家伙的脑袋, 这才重新把它放在地板上了,随手调整了一下用来映着烛火的镜面的方向,难得继续熬夜翻看起王思礼亲手书写的这厚厚一叠信件来。
在她的左手边, 还有基本关于墨家机关术的书籍,小猎犬虽然还清楚的记得王思礼的气息,不过,被萧燕绥来来回回的抱着顺毛了好几次之后,大概也已经对她熟悉了, 哼哼唧唧的嗅了嗅之后,索性就又趴在萧燕绥的脚边闭上眼睛睡着了。
过了不知多久, 窗外月色渐浓, 柔和的月光曼洒下来,地面上,树木落叶在风中飒飒,树影横斜。
书房里一直亮着灯, 且迟迟不见萧燕绥回房间休息,阿秀站在庭院中也是颇为迟疑, 又踟躇了片刻之后, 终于还是耐不住性子,快步走上前去,轻轻的敲了敲门, 低声提醒道:“六娘,已经过了子时了。”
萧燕绥这才闻声抬起头来,她顿了顿,方才放下手中的纸笔,轻轻的站起身来。
小猎犬的感官在此时夜阑人静的环境下更为机敏,萧燕绥的脚步都没弄,小家伙都猛地竖起耳朵抬起头来,还带着些许小茫然的看向萧燕绥,萧燕绥含笑微微摇了摇头,弯下腰去轻轻的揉了揉小家伙的脑袋,“没事。”
说完,萧燕绥直接站起身来,尽量轻手轻脚的绕过小猎犬,从书房里走了出去,然后反手轻轻的掩上门,随口说道:“我都没注意时间。”
阿秀柔声劝道:“今夜已经很晚了,六娘还是早些休息吧。”
萧燕绥点了点头,“嗯。”
刚刚认真的画了半天图,她差不多也已经渐渐冷静下来了。
安禄山和历史上的“安史之乱”,萧燕绥虽然知晓了这件事情,可是,对于整个历史过程,她却依然十分缺乏了解。
至于当她参与进来之后的历史,和她曾经所出的时空中,在史书上记载的历史,终究有多大的差别,或者直白点说,是不是一个,这种问题,可以用物理学的平行空间等相关理论来讨论,然而,物理学上的分析,全都是基于一些基础定理和宏微观世界观的推论,要不然,也不会有“物理学的尽头是哲学”这样一种说法了。
相较之下,反正都这样了,其实,还是可以比较唯心的把问题归咎于哲学好了。
当然了,萧燕绥本人是基本搞不懂哲学的,换言之,这种哲学问题,她打算直接选择放弃思考……
更何况,“安史之乱”其实就和历史上的任何一个其他事件一样,虽然存在一定的偶然性,却也存在历史的必然性,换一个人,换一个时间点,只要原本的社会矛盾还存在,该发生的事情,总是会发生的。
在这种情况下,与其纠结于“安史之乱”,不如仔细想想,同在西北边境一代的王忠嗣、王思礼等人,是否是因为身处其中所以敏锐的觉察到了一些风声,以及,以王忠嗣对圣人的忠心,圣人对于西北边陲的掌控,究竟处在什么水平上。
回到自己的房间里,一直到洗漱过后换了衣服躺在床上的时候,萧燕绥都还有些走神。
其实,刚刚在晚宴上,祖父萧嵩和王忠嗣派过来的心腹小五交谈时,他们两个不仅仅只是提到了如今还是节度使的安禄山,其实,也说到了似乎颇不平静的南诏六国,以及,萧燕绥从小到大其实都听说过的,大唐边境和吐蕃之间的纠葛纷乱。
真正的安宁其实从不存在,只不过,南诏、突厥和吐蕃,此前都距离萧燕绥太远了。以至于,她这么一个时常能从祖父萧嵩处获取很多边关信息的人,都始终没有真正的沉下心来思考过这些事。
只不过,这次突然想到的“安史之乱”,曾经在历史上留下过浓墨重彩的一笔,才突然激发了萧燕绥沉睡的警觉心。
不一会儿,恍惚还在半睡半醒间,萧燕绥踢开被子自己翻了个身的时候,还在迷迷糊糊的想着,水泥熟料的煅烧,工坊那边已经有了眉目了,回头就可以直接拿来盖房子了,在此之外,她是不是还应该多拿出些心思来,将其放在军事战争上?
战争推动科技,从来不是一句空话。在第一次世界大战和第二次世界大战中的过程中,这句话得到了最充分的诠释。包括在世界范围内相对和平的后世,也有许多高新技术是首先在军事应用过后,才进一步进行民用的。
究竟要怎么做,究竟能做到什么地步,萧燕绥还没有什么头绪,这些全都需要再好好想想,就当是,有备无患吧……
翌日一早,萧嵩醒来之后,就连早饭,都是特意请来小五一起,正好两个人边吃边聊。
至于萧燕绥,昨天才熬了半夜,就算在古代版早睡早起生物钟的惯性下,一大早就睁开了眼睛,不过,看看天色之后,还是耷拉着眼皮,重新用被子捂住眼睛,只露出口鼻来呼吸,然后便再一次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阿秀见状,自然也不会再吵醒她,而是转身先去了书房,收拾房间的同时,也认真的喂了趴在垫子上略微挨着王思礼的那一摞书睡得精神抖擞的小猎犬。
大概比平时晚了一个时辰之后,又睡醒一觉的萧燕绥才终于再次睁开眼睛,打了个呵欠,然后起身穿衣洗漱,随便吃了点早饭之后,自己直接在院子里溜溜达达的绕了几圈,稍微活动了一下之后,才重新回到书房,继续琢磨王思礼的信笺里附带的那些图纸。
--就算知道唐朝如今的花团锦簇之下,其实正埋着一个惊天巨雷,每天的日子,该过还是要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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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城中,正值休沐的萧恒和萧悟兄弟两个并肩走在一起,随母亲裴氏去外祖父裴耀卿家中探望。
院中草木正茂,树叶深繁,隐有亭台楼榭隐在树影深处,依稀之间还有白石的桥架在水面上,风过时流水淙淙、击石轻响。
裴耀卿和裴氏父女两个坐下聊了一会儿,裴氏便急着去见自己的母亲了,倒是萧恒和萧悟兄弟两个,本来是想要跟着母亲一起过去,先见过长辈再回来说话,结果,却被裴耀卿招手拦了下来。
招呼着两个外孙坐在自己身边,左右手边一边坐了一个之后,裴耀卿才慢慢开口道:“这些天虽然在朝会上碰到了你们父亲,不过,我一直都没来得及细问,你们阿翁致仕的事情我知道,可是,六娘和你们阿翁一起回了老家又是怎么回事?”
裴耀卿和萧嵩才是一辈的,若是平时有问题,他就直接去抓萧嵩问了,奈何萧嵩告老致仕,一溜烟竟是直接离开长安城,回了兰陵老家去了,至于萧恒和萧悟,一个刚刚入仕还没有资格参加朝会,另一个干脆还是个学生,以至于,裴耀卿上次找上女婿萧华后,简单问了两句,反而越发迷糊起来。
今天裴氏回娘家看望母亲,倒是正好让裴耀卿也逮着了机会,可以问问清楚。
萧恒和萧悟兄弟两个对视了一眼,萧恒笑了笑,还没来得及说话,萧悟已经抓着外祖父忍不住的念叨道:“就是,我阿翁他说想要回老家去,然后,六娘说,她没去过兰陵老家,也想跟着去瞧瞧……”
顿了顿,萧悟人小鬼大的,愣是还深深叹了口气,露出一脸无奈的表情,感叹道:“阿翁和六娘做出的决定,家里哪个人能拦得住啊……”
萧嵩位高权重还是长辈,他在长安城的时候,就是整个徐国公府上名正言顺的封建大家长,说话不容置疑的那种。
至于萧燕绥,虽说是孙辈而且还是个女孩子,可是,架不住她主意大啊……
有时候,萧悟自己都觉得,他可能会犹豫再三的问题,放到妹妹萧燕绥那里,反而干脆利落了许多,这个就是纯粹的性格问题了。
“……”裴耀卿想了想,一时之间还没觉察出自家外孙女萧燕绥的问题,不过,想想萧嵩这辈子,他觉得外孙说的还是挺对的,便点了点头道:“六娘既然是为了回老家看看,倒也没的说,那她打算在兰陵萧氏的老宅住几个月啊,说好打算什么时候回来没有?”
萧悟听了,又忍不住的看向兄长萧恒。
萧恒笑笑,依然没说话。
然而,根本没想到萧燕绥打定了什么的主意的裴耀卿自然不会知道,萧燕绥那根本就是归期未定,还认真想了想,然后特别合情合理的说道:“夏天太热,这么赶路不好,倒是不如等到快十月开秋的时候,秋高气爽,从兰陵郡到长安,这一路不管是骑马还是坐船,都很便宜。”
萧悟只是忍不住的又叹了口气,萧恒伸手拍了怕弟弟的脑袋,让他坐直了身子,同时向外祖父裴耀卿解释道:“六娘那边……我看她和阿翁的意思,似乎并不打算只住三两个月就回来。”
裴耀卿登时挑起了眉毛,诧异不解道:“那她一个小姑娘,又不在父母身边,还打算住多久?”
萧悟哀叹道:“他们俩谁都没给个准数!”
萧恒也跟着摇了摇头,“不知……”
萧悟年纪小,自然根本就没想到萧嵩此举,其实还牵扯到陆府的事情。
萧恒就不一样了,他毕竟年长一下,而且,再加上他现在正处在婚龄,身边的朋友也都是差不多的年纪,即使有人已经成亲了,有人还是孤家寡人,可是,彼此间有时候私下里随便嘀嘀咕咕的念叨两句,反而会对这种事更外敏感。
而且,这段时间里,祖母徐国公夫人贺氏又一直住在陆府陪同陆府贺氏,萧恒有时候也会在不当值的时候亲自过去看看祖母贺氏,他的心思又细,次数多了,多多少少也就敏锐的觉察出些许这个味来了。
——当然了,徐国公夫人贺氏拒绝的格外耿直,陆府贺氏被自己的亲妹妹打击的一直都没回过神来,最重要的是,真正能够做主的萧嵩直接带着孙女致仕回老家遁了,陆府贺氏根本无计可施,萧恒在意识到了这一点之后,也就选择了安静闭嘴,免得节外生枝。
第97章
看到萧恒和萧悟兄弟两个同时摇头的模样, 裴耀卿一时之间也是无言以对,“这--”
然而, 他的话音未落, 远处却突然传来了一阵轻微的喧闹声,隐约之间,似乎还有推推搡搡的叫嚷声, 似是在叫骂什么。
裴府整个所在的位置,在这偌大的长安城中,其实也是相当不错了,换言之,不管是两边的邻居, 还是隔着特别宽敞的一条街的对门,居住的也都是些有身份有名望的官宦之间, 这样的住户, 不管内里有什么隐私,至少明面上,实在是很难出现刚刚那种仿若当街叫骂的场景,一时之间, 祖孙三人不由得面面相觑。
萧恒从石凳上站起身来,看了传来声音的方向一眼, 沉吟道:“我仿佛记得, 裴府那边挨着的府上,似乎也是一个裴姓官员?”
裴耀卿微微拧着眉,缓缓的点了点头, 同样有些不解的轻声说道:“那边住的一户,其实也是闻喜裴氏的出身,只不过,和我随时同姓,却并非同宗。”
顿了顿,裴耀卿摇摇头继续道:“而且,那户的主人,裴敦复如今正任淄川太守,现在这个时候,非年非节的,也非考评吏治的时间,这些天又无圣人宣告,想来裴敦复并不在京才是。”
萧恒听了,眼珠一转,萧悟却是反应干脆,直接就朝着声音的方向溜过去了,明明还隔着很远的距离,却已经下意识的压低了声音,小声的和裴耀卿、萧恒两人交代道:“我去院墙底下瞧瞧!”
裴耀卿阻拦不及,萧恒则是无意阻拦,只是重新在外祖父身边坐下,笑着帮腔道:“外祖父莫要担心,就让五郎过去瞧瞧便是了,他自己行事心中还算有谱,倒是不必太过担心。”
裴耀卿忍不住摇了摇头,萧燕绥不在,萧悟就是这几个外孙、外孙女里年龄最小的一个,面对小孩子,做长辈的自然总觉得他们什么都不懂,免不了的想要担心。
至于萧悟,摸过去之后,却是并不像他刚刚和外祖父、兄长两人所说的那样,直接就趴在院墙上看热闹了,而是相当谨慎的蹑手蹑脚的凑到了墙根下,耳朵贴着墙面,就这么静下心来,屏气凝神的认真听着。
刚刚发出叫骂声响的那人似乎是因为喝多了酒,萧悟急急忙忙赶过来这会儿,他依然还在院中含糊不清的嚷嚷着,从旁边杂乱的脚步声和几句低低的呼喊声中,不难判断,应该是隔壁裴府的婢女仆从,想要将那喝醉了的人劝进去,却又奈它不得。
萧悟越听越觉得纳闷,外祖父才说的,邻居裴府的主人家裴敦复如今还在淄川任职太守,这院中哪里还能有突然冒出个男主人出来?
更何况,听那些婢女、仆从们手足无措的动静,也能猜到,这人应该并不经常在隔壁裴府借酒生事才对,要不然,那些婢女、仆从想必早就有了合适应对之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