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戚英姿笑着骂了一声，“再开玩笑，打断你的腿。”
刘若诚走到戚英姿身边，说：“不论唐大都督组建新军的意向如何，在外人看来，这就是唐大都督的私人部队。”
“嗯”，戚英姿点头，“唐纵行事极端，手段成熟，这和文官集团的利益相悖，他们见不得唐纵这种人。”
“不过，”戚英姿笑，又添了一句：“军队本身就要保持独立严格的组织，并且军队能遏制文官集团一家独大，以免他们弄权，登峰造极。”
刘若诚勾着头笑，“将军这是受了哪家高人点拨，竟然变得如此开窍了？”
“让我猜猜”，刘若诚背着手，“是朝鲜崔德崔将军说的？”
戚英姿摇头。
“那让我再猜猜，是唐大都督说的？”
戚英姿还是摇头，她说：“沈大人说的。”
“沈大人竟然教你如何钳制文官？”
“这世道，这世道真是变了！沈大人为了你，竟然教你这一手，教你反过来钳制文官？”刘若诚望天，然后低声发笑，“沈大人真是拼了，我看好他。”
“将军，坏了，快，通知大都督，”赵全做了斥候的小头子，他说：“快通知大都督，外头有倭寇三十人进入村落，都是尖兵和斥候。属下，属下怀疑......”
赵全正在说话，那海盗倭寇们用以联系传信的海螺声已经响起。
戚英姿猛然抬头，“集合民兵，抗击海寇。”
第86章 嘉靖年间琐事记Ⅶ
海盗与倭寇不同, 海盗大部分是乌合之众, 而倭寇除了建立根据地, 有的还攻城略地。
天下熙熙, 皆为利来, 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唐纵占据的这块地方，正是乡绅士子最多的地方, 也是四川内陆最富裕繁华的一个沿江口岸。这里亦很少被海盗倭寇横扫, 原因是村落中大部分乡绅和海盗们都有勾结。唐大都督选在这里扎根, 也是想警告当地士绅，不可在背后通敌卖国。
然, 兴许是唐纵惹怒了乡绅们，兴许是这些和海盗们勾结甚至结了姻亲之好的既得利益者们憎恨唐大都督挡了他们的财路，于是在土狼兵们远征的时候, 海盗倭寇们登陆上岸了。
来人不多, 五十个人。
可这五十个人不是乌合之众, 他们杀人越货, 在许多地方如入无人之境，听说被这五十人伤害的士兵，达千人之多。
土狼兵大数远征云南, 四川境内还有一千余人, 可在这个村里，唐纵刚刚落脚的这个防御工事还不完善的村子里，土狼兵只有三十人。
这三十人还是跟着赵全的一小撮先行斥候。
沈约从帐内出来, 戚英姿已经双手提刀，她打算将沈约丢给刘若诚，“走，后头就是内河，快走！”刘若诚也是个书生，但他在军中旷日良久，多少要比沈约多一些实战经验。
“我们人手不够，刘守备，你带沈大人先走。”戚英姿似乎已经嗅到了倭寇箭.矢上的血腥味。
“砰”，竹制的箭.矢破风而来，戚英姿将沈约重重一推，“快走，后头有船，坐船走！”
“阿姿”，沈约不动。
刘若诚蹙了眉，他扯沈约手臂，“沈大人，走，你在这里帮不了忙，跟我走......”
戚英姿双刀已经提在手上，她回头看沈约一眼，“走啊！”
沈约被刘若诚拉走，唐纵不知道去了哪里，或许刚刚在沈约和戚英姿的亲密举动中受了气，驰马出去了。
戚英姿吸口气，赵全齐幼林等人都围了上来，“将军，现在如何？”
对方的海盗们也围了上来，他们极有组织，五十人分成五个纵列，排头的是班长。双方都没有说话，戚英姿瞧着领头的那个，他手上拿着一把折扇。
这人把折扇往上一挥，后头的士兵就提刀。
“将军，这个......”赵全率先看出来了折扇的秘密，“将军，拿扇子这人是指挥官。”
“嗯”，戚英姿身后站着她的一帮旧日同僚，还有二十来个土狼兵，土狼兵们皆是一等一的打手，他们当中有人是武师，有人是退伍军人，甚至里头还有少林出来的和尚。
土狼兵们目露凶光，那五十海盗也没有冒进。
赵全的注意力被扇子吸引走，戚英姿却一直盯着那五十人的刀，白光一闪，海盗中有人开始耍大刀，一片刀光下，四方尽白，不见其人。
“嗤，关公门前耍大刀”，齐幼林拍拍他身边一个土狼兵，“大壮，看你的。”
那名叫大壮的土狼兵站出来，一杆标枪丢出去，正从那耍刀的海盗双刀间的缝隙中穿过去，一枪穿心。
大壮的标枪突如而掷，枪不露杆，无不中者。大壮站在队伍之前，用挑衅的眼神看着余下四十九个海盗，言下之意，下一个谁上。
那折扇又动，戚英姿一把推开齐幼林和大壮，“让开，小心！”
果然，海盗中出现偷袭者，那人用竹制弓矢，立发而至。
“不要脸！偷袭，我呸！”
双方正对峙，海盗们又从身上拿了个头盔出来，原来已近日暮，他们的头盔上挂了金角银角，配以暮色，再从胸口掏出镜子来，简直晃瞎人眼。
“雕虫小技。”土狼兵中又出来三人，三人同时用黑布蒙住双目，三人皆拿出弓.箭，三箭穿云，百发百中。
戚英姿与那持折扇的男人对峙，海盗力图营造出一种恐怖氛围，造成中国军官的困惑和疑虑。可戚英姿好像瞎了一般，根本不吃这一套。
海盗们花样百出，戚英姿岿然不动，她说：“余数年百战，但见诸贼高坐，余坐待我师，磨枪阵阵。只至日暮，我兵持久，不为所怯。”
那领头的显然听懂了戚英姿的意思，或许他本身就是个中国人，那人折扇一转，往上一挑，海盗们就提刀杀过来了。
“杀！”戚英姿提着双刀，身先士卒。
后头的土狼兵开始各显神通，其中一武师，手提一百二十斤大锤，轮转如飞，周围就无敢近其身者。
土狼兵中更有提大刀之人，粗蛮鲁莽，逢人就砍，真正是勇武粗豪。
众人厮杀在一处，戚英姿忽见有人将箭.矢对准大壮后背，女将军正要相帮，却无法出力，原来持扇子那人袖中飞出铁索，戚英姿越是用力，那铁索便缠她越紧。
“大壮，小心。”
戚英姿喊是喊了，可人群中厮杀声不绝，眼见那人就要放箭，“砰”一声，偷袭者倒地了。
戚英姿回头看，沈约手里拿着一把短铳，沈大人手里的短铳发出炮响，众人都停了下来。戚英姿望向刘若诚，目带责备。
刘若诚摊手，“拦不住啊，本来都上船了，沈大人非要回头，说不放心你，我拦不住啊！”
沈约的火器还是当年的宁波卫参将贝兆楹送的，这回沈大人对着枪口吹了吹，好像一副神枪手的样子。沈约的表演秀还没完结，那持扇之人袖中的铁索已经勾来了。
“沈约！”戚英姿情急之下喊了一声：“沈约，危险！”
沈大人的手已经被那人的铁索勾住，并且那人拖着沈约往后头的河里走，戚英姿将指挥的小旗交给刘若诚，自己跟了上去。
那人用铁索扯着沈约的手臂，戚英姿头皮发麻，因为她已经看见了沈大人白色衣袍上透出来的血迹。
那人将沈约往河水里面扯，看样子是想推他入水，戚英姿拿刀去砍那铁索，那持扇的男人将扇子往上一举，河中又蹦出四人来。原来这四个人原先就埋伏在这里，等着推人落水，或者等着摇船潜逃的。
沈约手臂被铁索上的钩子勾破，小臂血迹斑斑，戚英姿一刀就往那持扇人的前胸砍去，这一刀又疾又凶，持扇子的男人往后一缩，总算松了手。
“走！快走！”戚英姿扭头，冲沈约吼了一句：“你他妈的倒是走啊！”
沈约与戚英姿被五人所围，沈约手里拿着一把半湿的短铳，不知道有没有熄火。戚英姿提着双刀，她背上有血，不知是不是被人砍伤了。
“我杀了东南角的那个，你从东南角跑。”戚英姿环视了一圈，那持扇子的人武艺高强，她准备找个小喽啰下手。
“阿姿”，沈约想说，我不走。
戚英姿咬牙，“沈大人，现在不是你任性的时候，你不走，我们都得死。”
沈约的背轻轻与戚英姿相靠，“不能同生，就共死。”
唐纵骑马来的时候，戚英姿已经奄奄一息，她打不动了。
戚英姿横躺在河边上，衣衫尽染血，沈约接过了她的刀，沈大人提刀的姿势很不专业，唐大都督骑在马上看着，觉得可笑。
等唐纵看了一会儿，他发现沈大人提了刀，好像是想抹脖子，唐大都督就笑不出来了。
唐纵后来想，他来得还是晚了些，好处和便宜都让沈约占了。若是他一直在那里，哪里轮得到沈约表现他的男人风范。
不过现在说这些都晚了。
戚英姿病了，她在鬼门关转了一圈，孟婆请她喝茶，她不想喝。她说：“我心里有惦记的人，我心里有惦记的事，我心里......”
我有所念人，隔在远远乡。我有所感事，结在深深肠。
沈约伏在戚英姿床头，刘若诚和赵全他们都在门外看着。刘若诚在外头说一句：“明月终于照进了现实。”
沈约与戚英姿要成婚了。就在这一次海盗偷袭之后，等戚将军醒来，沈大人抓了戚将军的手，“阿姿，从今往后，咱们只有死别，没有生离。”
......
第87章 嘉靖年间琐事记Ⅷ
唐纵在嘉靖二十一年入主四川, 抗蛮的战争, 打了三年。
嘉靖二十三年, 严嵩上台, 接任首辅。
唐纵被召回, 然后调往辽东，镇压边境叛乱。
嘉靖二十六年，方皇后在一场大火中丧生。当时她的寝宫着火, 但嘉靖帝不肯救她。宫人们眼睁睁看着皇后娘娘的寝宫被烧毁, 同时宫外也开始流传一种说法, 说原来在嘉靖二十一的年的时候，皇帝的一位爱妃在寝宫中被烧死, 当年方皇后就没有营救那位极为受宠的貌美妃子。
方婳死了之后，霍韬又去了南京方家一趟，镇国公霍韬前往方家吊奠, 此时的方老爷和方太太比之十多年前老态了一些。方婳的父母双亲常年住在南京, 方家的生意做得越发大了, 家里的宅院更是金碧辉煌。只是皇后娘娘死了, 方家剩下的路，也只能往没落中去了。
方老爷领着镇国公进堂，灵堂里头并没有方皇后的牌位, 那是皇家妇, 方家没有资格收留。镇国公在堂中对着白烛鞠了个躬，甚么都没说。
霍韬于沉默中来了一趟南京，又在沉默中离开了。直到霍镇国公临行北去, 他也没跟方老爷说如今的方皇后手段凌厉果断，杀起人来毫不留情。甚至在皇帝不能说话的时候，她就敢用皇帝的诏书下令血洗皇宫。
方婳其实死于一场并不是非常严重的火灾，她的寝宫着火，但皇后娘娘没能在宫殿中逃生。或许只是因为嘉靖皇帝怨着她，皇帝陛下一直相信的进退有度识大礼的皇后娘娘处死了他的宠妃，在没有经过他的允许之下。
霍韬心中无限感慨，帝王妃子的恩怨情仇，不是一句两句能说清的。
等镇国公回京，去兵部沈侍郎家里做客，才同沈侍郎的夫人道：“方婳当年擅自处死了白湘灵，皇帝心里怨恨，这是拿她泄愤呢。”
沈侍郎的夫人姓戚，戚氏年纪不轻，霍韬瞅她一眼，说：“外头人都以为风度翩翩的沈大人娶了个美貌少女，结果见了你的人，都说......”
“说甚？”
戚氏还没说话，沈侍郎已经从外头进来，他牵了妻子的手，“阿姿，今日过得快活吗？”
外头人都称沈大人的妻子为戚氏，沈大人自己不这么喊，他时时都喊：“阿姿，阿姿。”倏地听来，还以为这是一位少女，见过的人才知道，这位‘阿姿’着实已经不年轻了。
太阳斜落，沈约下衙了，戚氏被他牵着手，笑眯眯看了他一眼，女人眉眼弯弯，里头有星光闪动。
霍韬瞅着这对夫妻，“喂喂喂，当我是死人啊，我是活死人吗？”
沈约在霍韬对首坐了，笑问一句：“外头人都说阿姿甚么？”
“说她......”霍韬手指着戚英姿，道：“说沈大人长得好，英俊不凡，风度翩翩。说沈大人的妻子戚氏......”
霍韬专程一顿，“外头人说：‘所幸，这女子苗条挺拔，还有一双会说话的大眼睛，她看着沈大人的时候，那目光像个少女，令人艳羡。’”
霍镇国公扶着额头，“满意了吧？”
戚氏端了瓜果上来，又拧帕子给沈约擦手，“喂，戚氏”，霍镇国公在她身后喊，戚氏完全不为所动。
“你真的是嫁人就忘了娘家，你也不想想，当初要不是我，你们能成吗？”霍镇国公喊不动戚氏，便开始叙旧，恨不能拿着洪武永乐年间的旧事出来嚼舌头。
戚氏听烦了，她转头将一盘葡萄端给霍韬，“吃你的，就你话多！”
沈大人在旁边看着妻子与霍镇国公斗嘴，他轻轻发笑，后又摇摇头，说：“皇上心里不高兴是有的，他觉得自己当初看错人了。尤其当年的方家姑娘看起来是如此和善温柔，谁也想不到这位端庄的受过良好教育的大家闺秀将白湘灵送上绞刑台的时候会这样冷酷残忍和不近人情。”
霍韬道：“到了方家，我心里也难受。方家老爷子一直问我怎么回事，从我去，问到我走。”
戚氏在霍韬身边坐了，说：“甚么都别说了，老人听了心里难受。”
霍镇国公仰着头，“我能说甚么？我总不能说，咱们皇上是要给恭奉夫人白娘娘报仇了！”
皇后娘娘的寝宫失火带有一定的帝王的泄愤气息，而方婳处死白湘灵，正是促使她死亡的源泉。
沈大人叹口气，又看了外头落日一眼，说：“礼部拟了流程，方皇后身后哀荣，皇上的意思是要行大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