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左宁薇失算了。
以常理来看,无论王慧与钱文森有没有过私情,应该都无法忍受钱文森这个上司将她的设计泄露给其他同事兼竞争者才对。毕竟事关她的前途。
但那段录音发给王慧都过去一天了,王慧那边还是没任何的动静,邮箱里空荡荡的,一直没有回音。
等到晚上,左宁薇心里已经有了预感,她拉拢王慧的计划失败了。幸好她用的是匿名邮箱、代理ip,王慧不知道发邮件的人是她。
第二天,左宁薇按时到了公司,开始一天的工作。
忙到十点多,她站起身,活动了一下身体,然后去茶水间冲了一杯咖啡,回来时无意中瞄到王慧的座位,上面空荡荡的,书本、纸张、画笔、卡尺等东西都收拾得规规矩矩的,像是没人坐过似的。
她怔了怔,正巧张佳佳从洗手间回来,注意到左宁薇的眼神,跟着叹了口气,声音低落,带着几分压抑的难过:“宁薇,你也听说了吧,王慧的爸爸得了尿毒症,到安城来看病,她请了长假。”
左宁薇恍然大悟,莫非王慧昨天去找钱文森也是因为这件事?左宁薇甩了甩头,目光一偏,看向张佳佳。
张佳佳昨天在钱文森的车子里,肯定知道些什么。果然,张佳佳嘴上说着难过,但眼睛里却一片漠然,甚至带着隐隐的鄙视。
只瞥了一眼,左宁薇就飞快地收回了视线,跟着感叹道:“尿毒症,普通人家摊上这种病,不死也得脱层皮。哎,同事一场,慧姐平日里也经常指导咱们,回头下班了,有空咱们去探望探望慧姐的父亲吧。”
张佳佳其实不愿去医院探望王慧的父亲,因为她最难堪、最阴暗的一面都被王慧看到了。面对王慧,她总有种低人一等的感觉。
但同一个办公室,几年的同事,对方家里发生了这么大的不幸,大家都会去医院探病,她一个人不去,太打眼了,也说不过去。
因而她只能随大流,笑着说:“好啊,下班的时候你叫我。”
不过下午张佳佳出了一趟外勤,到下班都还没回来,左宁薇给她发了条微信,说自己先去医院了。
张佳佳连忙表示,她改日再跟其他同事一起过去。
左宁薇摇摇头,将手机收了起来,去楼下买了一个果篮和红封,赶往王慧父亲所在市医院。
医院里永远人满为患,王父住的是一个四人间,不足二十平米的房间里摆放了四张单人床,除了病患,还有好几个陪床照看的家属,一眼望过去,屋子里全是人。
王慧瞧见左宁薇,有一瞬间的怔忪,直到左宁薇将水果提篮塞给她,她才回过神来,浅浅一笑,感激地看着左宁薇:“多谢你过来看望我父亲。”
左宁薇笑着说:“应该的,我刚进公司那会儿,慧姐教了我许多。”
说完,她走过去,跟躺在床上骨瘦如柴的王父和旁边伺候的王母打了声招呼,说了几句宽慰的话。
看面相,王父王母都是憨厚的实诚人,见她特意过来探病,都很热情,言语之中也颇多感激。
左宁薇寒暄了一番,因为病房里太挤,她也不好一直待在病房占空间,便起身告辞。
王慧连忙站起来说:“妈,我送送宁薇,有事你给我打电话。”
王母连忙站起来摆手叮嘱道:“没事,有我看着,能有什么事,快去吧,你同事特意跑这一趟,你将人送上车。”
王慧点头,拉着左宁薇出了病房,下楼梯的时候,两人相顾无言。
直到走到了住院部下面的小花园里,王慧才停下了脚步,眨了眨眼,抬头望向天边的火烧云说:“宁薇,真的很谢谢你跑这一趟。不过我爸没什么大事,过一阵他应该就能做手术了。”
左宁薇颔首微笑:“这可真是个好消息,做了手术,伯父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王慧回头冲她一笑:“谢你吉言,但愿如此吧。”
左宁薇上前两步,将装了两千块现金的红包塞到了王慧的手里:“慧姐,这个给伯父买点营养品。”
换肾手术得花好几十万,还有后续的护理,哪一处都得花钱。她帮不上王慧,只能尽点绵薄之力了。
王慧将红包推回了左宁薇的手里,黑漆漆的眼珠子轻轻眨了眨:“不用了,宁薇,谢谢你,但钱的事情我已经解决了。”
见她坚持,左宁薇只能收回红包。
忽然,王慧的电话响了起来,她接起电话,对面不知道说了什么,很快王慧就挂断了电话,歉疚地看着左宁薇:“抱歉,宁薇,出了点事,我恐怕不能送你了。”
左宁薇摇头浅笑:“没关系,我这么大个人了,不用送,你赶紧回去吧。”
“嗯。”
看得出来,王慧真的很急,只应了一声就急匆匆地往住院部跑去。
左宁薇双手插兜,站在原地看了几秒,见无事,正准备转身离开,忽然听到住院部二楼传来一道哭天抢地的声音:“你还有没有良心,你爹尸骨未寒,你就来要钱,我没你这样的儿子!”
左宁薇心里咯噔了一下,犹豫一秒,提起脚步,飞快地往二楼跑去。
住院部二楼的楼梯间里堵满了人,其中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瘫坐在地上,边哭边推旁边一对中年夫妻:“给我滚,给我滚,从今往后,我没你这样的儿子!”
旁边有不少人在劝这大妈不哭,王慧就是其中之一。她和另一个热心的妇女将老太太搀扶起来,进了病房,关上了门。
门外凑热闹的人群开始议论起来,无不是在指着中年夫妻的不孝。
这两人承受不了这么多指指点点的目光,爬了起来,低着头,灰溜溜地跑了。
左宁薇心里隐隐有了猜测,她看向旁边骂得最凶的那个大妈,好奇地问道:“大妈,发生什么事了?”
大妈侧头,狐疑地看了她一眼:“你谁啊?没看到过你啊。”
左宁薇连忙微笑道:“我是楼上的家属,你们楼下闹得太大,我跑下来看看发生什么事了。”
医院里每一层的病人都很多,流动性又大,哪可能个个都认识。大妈信了她的说辞,边往自己的病房走去,边跟左宁薇解释:“梁大姐是个可怜人啊,老伴儿走了,还遇到这样的不肖子。老黄住院的时候,他那大儿子就来过一次,可一听说,老黄签了遗体捐赠,将肾捐给了别人,等老黄一咽气,他们两口子就跑到医院来要钱了,也不想想,这可是他爹用命换来的啊。”
大妈的说辞证实了左宁薇心中的猜测。想来也是,患尿毒症的患者那么多,但肾源却很少,还要考虑匹配问题,很多尿毒症患者都因为无匹配的肾可换,再加上令人望而却步的高昂手术费和后期调养费,只能眼睁睁地等死。
可王慧的父亲,都没有听到什么风声就将这两者都备齐了,除了幸运,只怕金钱也起了很大的作用。
左宁薇跟着骂了两句那对夫妻,然后故作不解地说:“国家不是不允许身体器官的买卖吗?这可是违法的。”
大妈用“你个小年轻不懂”的眼神看了左宁薇一记,摇头笑了:“不是买卖啊,遗体捐赠,至于受赠者私底下会不会感谢捐赠者,谁知道呢?反正咱们又没看见,你说是不是?就算有人告到派出所去,人家双方一概不认,没凭没据的事,老黄又是自然死亡,旁人能说什么。”
哪是没看见,就她这样子分明是什么都知道。左宁薇眨了眨眼,装作不经意地问道:“父亲刚咽气,他们夫妻到医院来这么闹,对方家属的补偿不低吧。”
大妈扭头环顾了四周一眼,见没人,才神神秘秘地举起手掌在左宁薇面前晃了晃。
左宁薇眯起眼,小声说:“五万?”
大妈撇嘴,带着几分羡慕和夸张的口吻说:“五万还说什么啊,听说是整整五十万。”
左宁薇骇得瞪大眼,惊讶地望着她:“这么多?那家人很有钱吧。”
可能是左宁薇这小家子气的反应激起了大妈的显摆欲,她摇头说:“没有呢,要是轻易就能拿得出来,先前老黄也不会一直不同意,拖了大半个月,但昨天,不知老黄怎么想通了,可能是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了吧。哎,也不是老黄狠心贪财,咱们那一辈,谁愿意死了还被人剖肚子啊,他这都是为了他家脑子不大机灵的小儿子。”
老黄夫妻都是下岗职工,没什么积蓄,老黄又得了脑瘤晚期,花光了家里的钱。想着自己走后,留下身体孱弱的老妻和智障的小儿子,老黄没辙,才动了这样一个念头。
一个肾脏五十万,目前国内移植肾脏的手术费在三十万左右,这还不算尿毒症前期的治疗费用和后续的排异治疗、养护费用。王慧的父母并没有医保,这一切都要他们自己出,她今年年初才刚跟男友买了期房,现在还没交房,也没拿到房产证,不能交易,那她上哪儿去弄八十万?
这笔钱,应该是王慧周六那日找钱文森的目的。
钱文森虽然是总监,但年收入不过一百万出头,还要扣税,住别墅,开豪车,养老婆孩子,吃喝玩乐,养小三小四小五,给情人买房买奢侈品,带着情人去潇洒,给前情人老爹治病……一年一百万哪够他花啊!
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左宁薇心里扑通扑通跳个不停,若只是男女关系混乱,未必能将钱文森拉下马,但若是受贿吃回扣,侵害公司利益呢?
第十章
一个穿着蓝色工装的男人拿着一个仪器,绕着白色的大奔转了一圈,又打开车门,在车里转了一周,连底座和边边角角都没放过。
仪器一直没有任何异常,蓝工装拍拍手,从车里钻出来,摇头道:“钱先生,车里没发现任何窃听装置!”
钱文森铁青着脸,面色阴鸷地盯着白色的大奔,不知在想什么。半晌,他将手机掏了出来,丢给蓝工装,紧抿着唇说:“手机也给我检查一遍!”
蓝工装换了个仪器,对准打开的手机一阵扫描,手机仍没有异常。他将手机还给了面色阴沉如水的钱文森:“钱先生,手机也很正常!”
钱文森没有说话,单手把玩着手机,不紧不慢地绕着大奔转了一圈,目光挑剔又带着点蓝工装看不懂的阴狠。
良久,钱文森将手机一收,然后道:“这辆车暂时留在你这里,将它好好清洗一次,弄干净点!”
蓝工装明白,钱文森所谓的弄干净点绝不是字面上的意思。他是怀疑这车子里还藏有窃听装置,让自己将车子拆开了好好再检查一遍。
送上门的冤大头没有不宰的道理,蓝工装脸上浮现出职业化的微笑:“钱先生放心,我们会将车子的内饰都拆下来清理一遍,车底及前盖、后备箱也会一并清理!”
钱文森颔首以表示满意,临走时,他又回头问蓝工装:“你们这儿有什么方便操作的手持反监控设备?”
蓝工装微笑着说:“有,这一款信号探测仪跟对讲机的外形很像,单手就能操作……”
“好,给我来一个,不,来三个!”钱文森财大气粗地要了三个信号探测仪,拎着却没有回家,而是去了张佳佳那儿。
张佳佳听到门铃响,来开了门,见是他,神色有些微妙。钱文森已经快两个月没主动上门来找她了,她还以为他这辈子都不会踏足自己这里了呢。
“进来吧。”张佳佳招呼钱文森进来,又泡了一杯他喜欢的大红袍放到他面前,笑盈盈地陪坐在一旁不吭声。
钱文森拿起茶杯喝了一口,又烦躁地放下了。
张佳佳看得出来,他今天的心情似乎不大好,似乎是遇到了什么难题。她起身绕到沙发后面,伸出两只柔荑,软软地搭在钱文森的太阳穴处,缓缓揉了起来。
钱文森长吐了口气,闭上眼,指了指他左侧的沙发:“我给你带了一件东西来。”
张佳佳瞥了一眼沙发上那个蓝色的塑料袋子,瞧那粗糙的包装,也看得出来不是什么奢侈品。她腾出一只手,趴在沙发上,捞起袋子,按在沙发上,取出里面的四四方方的盒子,然后对着几个大字念了出来:“nbl信号探测仪,这是什么玩意儿,你送我这东西做什么?”
钱文森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转过身,正面对着她,打开手机,播放出一段录音:“钱总,我听说王慧他们几个的设计都做好了,是不是真的啊……”
冷不防从钱文森的手机里听到自己的声音,张佳佳的脸刷的一下变得雪白,人也跟着仓皇地站直起来,十指无意地扣如沙发中,紧张地看着钱文森:“你……你从哪儿来的这个?”
钱文森冷笑了一下,将手机扔到沙发上:“你还没傻到家,没怀疑到我头上。这是王慧发给我的,她借此多敲诈了我六十万。我问她录音的来源,她只说是一个陌生人发给她的,其余的再不肯多说。不过王慧这人我了解,木讷无趣一根筋,以她那愚钝不知变通的脑子做不出偷偷窃听我,而不被我发现的事。而且若是她早就有了这东西,周六那天也不会去明日度假村堵我了,直接找我谈条件便是。”
心里的担忧变成了现实,张佳佳心乱如麻,咬住下唇说:“那你心里有没有可疑的人选?”
怀疑的人选?对方只发了这么一条短短三分钟的录音给王慧,什么都没说,也不知盯了他多久,更不知对方的目的是什么,单凭这么一条录音,他就能推测出嫌疑人是谁,那还做什么珠宝设计总监,直接去做神探,闭着眼数钱得了。
钱文森围着茶几踱了几步,忽地一拍脑门:“肯定是咱们公司的人,而且这人极有可能是咱们部门的,否则对方不会对王慧的情况如此了如指掌,也不可能知道王慧的私人邮箱。”
王慧是个自尊心很强的人,哪怕她父亲已经来了安城好一段时间,除了因为要时常请假调休向上司钱文森说明过缘由外,在公司里一直没有主动提起过她爸爸的病情。
因为王慧喜欢独来独往,在部门里也没走得特别近的朋友,因而在她请长假之前连部门里都没几个人知道她家出了事,更别提公司里其他部门的人了,而且其他部门的人也没必要在这件事上跟他过不去。钱文森的怀疑很合乎情理。
张佳佳的呼吸骤然紧促了几分,修剪得温婉动人的秀眉跟着往上一蹙,疑惑地说:“那会是谁呢?”
钱文森拾起她放在沙发上的信号探测仪:“那段录音是我们离开ktv在车上时录下的,当时只有你我二人,车子和我的手机都已经检查过了,没有发现任何的窃听器。将你那天背的包拿过来,还有手机,也一并测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