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陈功曹此刻不会再说话,霍文钟也不再卖关子,直接道:“他们说,自己是从柳西来的民夫!两日前魏刺史还口口声声称这些形迹可疑的民夫是子虚乌有,没想到现在就出现了。呵呵,这是不是一个好消息呢。”
陈功曹彻底僵在原地。
柳西,民夫……
博陵侯真的全部知道了,可到底是什么时候,明明一切都是按照他的计划来了,为什么!!
看着陈子怀那张饱受打击的脸,霍文钟心满意足的离开了。这世上从来不缺聪明人,但偏偏许多人喜欢自作聪明,他霍文钟是这样,陈子怀也是如此。
值得庆幸的事,他发作的那个对象是他的亲爹,而陈子怀对上的则是朝廷所封的博陵侯。
陈府大管事惴惴不安,他乃陈子怀的心腹,陈子怀所有的事他都有经手,如今连他主子都被抓了,这位陈大管事只觉万事休矣。
一想到左右都是个死,竟干脆不发一言。
张义鸿头皮发麻,除了这个管事,那几个被抓住的“民夫”全招了——陈子怀蓄意陷害博陵侯私吞粮草,可陈管事一口咬定他们是污蔑。
但这已经不重要了。
皇上的圣旨还没踪影,粮草案已经在整个易阳郡内传的沸沸扬扬。在此战时这样的关键时刻陈子怀为一己私怨陷害博陵侯,已经导致了了吴国的不满,甚至差一点就引起了吴国士兵发生营啸。
博陵侯的荒唐众人有目共睹,可博陵侯和吴王换命般的交情更是深入人心。若说今年出现军情的乃其他诸侯王,博陵侯还可能会私吞粮草,可偏偏是吴国,博陵侯不将整个博陵搬空就算对得起博陵县令了。
“嘿,你还不知道吧,这个陈功曹早些年想要巴结博陵侯,可惜人家那是谁啊,堂堂列侯怎么会看得起这种小官儿。没想到这家伙竟然这么狠,连粮草都敢动手脚。”
“老侯爷都气病了。”又有一人道,“听说现在人躺在床上连起身都困难。”
“这陈功曹不仅要害老侯爷,敢在粮草上动手脚,这是连吴王也要害啊。吴王可是咱们老侯爷拜把子的兄弟,现在粮草就是吴王的命门,老爷子的兄弟被人捏住了命门,这事儿若是发生在别处倒也罢了,还偏偏发生在博陵,换成我也得气的半死,面子里子都在兄弟面前给丢尽了!”
堂堂朝廷列侯和诸侯王成了市井小民的下酒菜,粮草转运竟成了一些人挟私报复的利器。京城里,周阳侯霍南华立刻上本:“区区一介功曹怎会有如此大的力量,望圣上彻查此事,还博陵侯一个清白!”
大司农葛轩道:“易州刺史已前去博陵,博陵侯是否清白还未曾可知。”
“葛大人说的可是魏文杰?!”周阳侯出列上前,对着正殿之上的皇帝朗声道,“魏文杰之父魏君廷,身为当地孝廉,在赵县时疫时不仅不开仓施药,还大肆囤积药材,抢夺郎中,导致赵县染病百姓竟无药可医。博陵侯不顾自身安危前往赵县开仓赠药,竟被魏君廷这般小人指责不顾士人尊严。敢问诸位大人,赵县时疫之时你们又身在何处?!又有几人有博陵侯这般的魄力!陛下啊,魏文杰之父与博陵侯素有恩怨,此时派魏文杰前去博陵,又何谈公正二字说?!”
柴丞见周阳侯如此言之凿凿,心已料定陈子怀和魏文杰二人已经失败了。只没想到博陵侯那个酒囊饭袋竟然逃过一劫,心中不得不感叹老天不开眼啊。此刻相亦出列道:“现在吴国之事乃当务之急,再派他州刺史前去已来不及,不如直接让易阳郡守审理此案。”
“丞相所言极是。”高坐之上的小皇帝终于开了口,“就这么办吧。”
谁料刚散朝,京城便收到博陵六百里加急——博陵侯病危,后面附上了博陵侯的脉案,下面落得乃是太医院薛太医的大名。
这一下,后宫里的太后终于炸了。
“魏家竖子,哀家要活剐了他!!”霍太后重重摔下那脉案,“皇帝现在何处?!”
第五十三章 太后
杨若愚七日前刚从博陵传旨后回到京城,他最是清楚皇帝第一封圣旨的意思,无非是敲打博陵侯不要因赵县救灾有功而自鸣得意。可万万没想到,博陵县内的官吏竟然那么不争气,害的陛下在朝上丢了这么大的脸。
“陛下,长信宫的人来了。”杨若愚躬着身子,目光低垂。虽只看见桌脚,但也能感受到案几后的小主子那压抑的气息。
如今陛下已年满十四了,还未行冠礼,后宫被太后把持,前朝霍氏外戚更是一门二侯,再这样下去,这天下到底是陈氏的江山还是霍家的呢。杨若愚替小主子抱不平,前朝尚有不满十二岁就行冠礼的皇帝,可偏偏太后说什么不合规矩,若真是拖到小主子二十才行冠礼,前朝后宫岂不是都要被姓霍的给占满了?
这件事陈睿更着急,他不明白为什么太后不让他提前加冠。总说霍家是亲人,无论是周阳侯还是博陵侯都是他的亲舅舅,这世上谁都会算计他,但是两个亲舅舅不会。可他看到的却是周阳侯的平庸,博陵侯的荒唐。是,他们是亲戚,可一门二侯已经是无上的荣耀,太后却还觉得不够,明明他才是太后亲子,他才是皇帝啊!不知不觉中,陈睿默默握紧了拳,博陵侯不过是做了一件对的事,就宣扬的全天下都知道,还欲拿此事来逼迫他向他要好处,霍家的人就是这样,永远不知道满足!
他只是想敲打这些人,让他们安分些,听话些,难道这样也不可以吗?听到外面传来太后前来的声音,陈睿只觉得心烦意乱,太后肯定是来为博陵侯说话,以前在京城时,哪怕博陵侯闹的再荒唐,太后最多只是训斥两句不懂事,连稍微重些的话都不会说。如今博陵侯都站到有理的一方了,还不知太后要如何发作呢。
“睿儿。”霍太后款款走来,虽已年快五旬,但保养的却如三十出头,此刻柔声道,“吴国粮草的事朝上说的如何了?”
“已经运了五百石前去,吴王率领吴国将士奋力抵抗北疆,除了最开始失去的三城,其他的地方倒是都守住了。”
“哎,不知又要死多少人了,这才过了几天太平日子啊。”霍太后微微蹙眉,面容看起来格外温柔。
但陈睿却是知道自己母后的手段的。说起来,霍太后和博陵侯乃是龙凤胎,也难怪他母后这么宠爱博陵侯了。
果然,下一刻霍太后便问道:“哀家听说有一个叫陈子怀的竟然敢在粮草上动手脚,可有此事?”
“是。”陈睿回道,“只是此事尚未调查清楚,儿子已经派了易阳郡守前去,想来这几日就会有新的消息传来。”
“你长大啦。”霍太后轻轻抚着儿子的肩膀,慈爱的看着他,“所做的决断哀家向来支持的。只是战时不比寻常,必须快刀斩乱麻,若是让前阵将士军心不稳,便会出大事啊!”
陈睿只觉得浑身充斥着一种无力感,又来了,每一次只要是涉及到霍家的事情他的母后就会用这样温柔的语气告诉他,你应该怎么做,不应该怎么做。
“儿子……”陈睿心中发狠,嘴上却恭敬道,“儿子会给易阳郡守便宜行事之权,他去博陵后便可便宜行事!”
霍太后欣慰的点点头。一向老实的周阳侯都敢上本了,想必博陵那里是万事妥当,只等易阳郡守去走个过程,就可以让那个陈子怀还有魏文杰滚蛋了!
见太后还不肯离去,陈睿立刻一副好儿子的模样将今天大朝的事情都与太后一一说明,提及赵县时疫之事时见太后略略蹙眉,陈睿立刻道:“母后可觉得有什么不妥吗?”
“赵县时疫这都快两个月了,那个县令还没处刑吗?是证据不够还是因其他之事?”
陈睿道:“此时牵扯官吏甚多,是以廷尉还在审。”
“哀家记得四月初的时候,一应口供证据都送到廷尉府了,难道是这些证据有误?”
“并无。”陈睿只觉得越来越烦躁,赵县县令的确是有些不到之处,可最大的问题难道不是博陵侯擅离封地吗,而这些太后却一字不提。只是面对太后,他知道怎么说才会令她满意。顿时道:“儿子也觉得廷尉审此案有些慢了,既然证据确凿,就直接判吧。”
凌迟,这是易阳郡守和博陵诸人在所呈奏折上所写的,陈睿圈了个可。心中却觉得这是博陵侯挟私报复,赵县徐广文纵然是在时疫上处置不当,判其绞刑便可,没想到竟是凌迟。陈睿心中长叹,却也不得不照办了。
办完这些事,陈睿只觉得累极。待霍太后立刻后,立刻命宫人都出去。满宫有太后的人,他堂堂天子想要发泄竟然只能将自己缩在床榻之上用力捶床!
“母后,你到底想要我怎么做啊!”陈睿咬着牙,“是不是要朕将这江山送给博陵侯你才会安心呢!!”
长信宫内,詹事梁信刚从太医院回来。
“回禀太后,太医令已挑了两位医术高超的太医前去博陵,二人皆是精通气虚体弱之症之人,想必老侯爷定会安然无恙的。”
霍太后眉头不展,显得忧心忡忡:“我那弟弟我知道,他本就是个急性子,如今竟然被一个六品小官构陷,真不知侯府的那些佐官是干什么吃的!”
二人正说话,门外宫人来报云阳长公主陈宝来了。
霍太后这才有了些许精神,陈宝是她唯一的女儿,原本公主离宫后应去封地云阳,但霍太后舍不得与亲生女儿分离,便在京城里建造了公主府,让陈宝长长久久的住在这里。
“母后,你看我给您带什么来了。”
陈宝笑盈盈的走来,宽大的袖袍在微风中微微飘动,身后裙摆迤逦,一根青鸾金钗横在发间,整个人散着一股风韵与活力。身后的宫女小心翼翼的提着一个金丝鸟笼,里面的八哥长得十分精神。
“瞧你这风风火火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哀家生了一个猴儿来了。”话是如此,却听到一丝责备的意思。霍太后早年死了太多的孩子,陈宝是她第一个活下的孩子,自然是百般的宝贝。
陈宝命人将鸟笼拿上来,“大将军,快说长命百岁。”
笼内八哥震动着翅膀挑了挑,尖着声音突然道:“长命百岁!长命百岁!”
霍太后颇为惊奇:“这鸟儿竟会说话?”
“它叫大将军呢。”陈宝嘿嘿笑着,又道,“快说太后万福。”
大将军八哥果然又学了两句,霍太后笑的乐不可支,长信宫内一扫之前的沉闷。
母女闲话了几句,霍太后心情大为舒畅,依照往常一样留陈宝在长信宫内用膳。陈宝进宫自然不仅是给母亲逗乐的,坐在太后身边,瞧瞧将藏在袖中的一封书信递了去。
“五舅舅说这段日子他不方便进宫,这封信让我赶紧送来。”陈宝低声道,“似乎是关于十六弟的。”
霍太后面不改色,只是挥退了一些宫人。
“母后,五舅说什么了?”陈宝有些好奇,“现在朝上都在说舅舅们,难不成这也是和小舅舅有关吗?”可纵然陈宝想从霍太后的脸色中找出些端倪,太后依旧面色如常。
“没什么,一封家书罢了。”霍太后浅浅笑了笑,“上面说你十六弟去了博陵,如今住在你小舅府里。”
霍府想要让霍明德与翁主陈双薇议亲的事,除了霍明德这个当事人,就只有太后和周阳侯知道,由于事情还未定下,所以就连永安王也并不知晓。如今事情并未传开,显然是博陵侯做了防范的措施,不然亲事说不成,还要平添一个仇家!
“十六他一向都爱往小舅舅那里跑。”陈宝笑道,“只是小舅舅那里正忙,他这一去岂不是添乱嘛!母后,有件事外面传的可有意思了,你想知道吗?”
“又在胡闹了。”霍太后身后点了点陈宝的脸蛋,“整日跑来打趣你母后,什么时候你不来,我可就清净多了。”
陈宝抱着霍太后的手臂,依偎道:“母后才舍不得我呢。”撒了会儿娇,这才说到正事,“睿弟如今已年过十四,有人说今年长信宫要给瑞睿弟看美人了,虽说皇后还早,可如今后宫空虚,早些送些女子进来,也可近水楼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