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命啊!救救我儿子!”
第17章 八十年代
村西头张寡妇家的哑巴儿子燕大栓中邪了!
不到半天的时间,这消息就传遍了夹岭村。
燕哲当天一大早去地里收庄稼,埋头苦干几个小时不停歇。到正午的时候大家都在休息,他还扎在地里不出来,人都中暑了,才到树荫下休息休息。也不知道咋了,突然发疯往河边跑,那架势就跟要投河似的拉都拉不住!要不是被石头绊了个狗吃.屎直接摔昏过去,人还不知道咋样了呢。
——哎哟!这不是撞邪了吧?
——不好说。那燕大栓平时跟个假人似的,别不是到寿了吧。
——呸呸呸!别瞎说,□□看着咱呢!
一时间夹岭村里说什么的都有。因为这个事儿,村长和大队长在晚上记工分之后把大家都召集起来,严重地批评了夹岭村村民们这种封建迷信的不良思想!
现在是社会主义,彻底的唯物主义是无所畏惧的!
国家在进步,社会在进步,我们也要进步!传播这些封建糟粕,就是阻碍社会主义的发展!
村民们一听这都成了阻碍社会主义的罪人了,这大帽子扣下来,有经历的人都人心惶惶,再也不敢乱说。
大队长还带着大家一起去看望燕哲,做到关心每一位群众。
燕哲身为绯闻当事人在卫生所悠悠醒来,还没消化好自己再次穿越的事实,就看见外面呼啦啦进来一大堆人。赵队长对燕哲的印象其实挺好的,闷不吭声干活儿利索,是队里的中坚力量。还是他把昏倒在河边的燕哲背去卫生所的。
此时燕哲一脸懵逼地看着头顶围了一圈儿风尘仆仆的村民们,带头的一个约莫三十岁左右的大汉上前跟他说话,关心之情溢于言表:“大栓,身体好点没?还难受不难受?”
燕哲眨巴眼睛摇摇头。
赵队长一看他好了,伸手拍他的肩膀:“以后干活儿可不能那么玩命,身体是革命的本钱,知道不。”
燕哲只能继续点头。他默默地看着这一圈儿人,突然庆幸他是个不会说话的……
燕哲从小就沉默寡言,村民们看他人不仅清醒了,而且又变成了往常那个沉默没有表情的燕大栓,心里头那点疑虑和好奇随风而散,纷纷都三言两语的关心两句。
最后是离开了卫生所,全生产队的人去村口广场集体朗诵□□语录。
病号燕哲逃过一劫,跟着他娘张寡妇一起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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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圈树枝木条围成的简陋栅栏,低矮的土胚房,到处都是尘土,连被子仿佛都散发着土腥味儿……
燕哲木然地站在他的房间火炕前围观这一切。
这真的是他待过最简陋的环境,没有之一。
他低头看见自己同样灰尘仆仆的烂衣裳,暴露在空气中肌理健硕的小腿,以及还沾着泥的手掌心……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啊啊啊啊啊啊!
燕哲自认平时是个脾气挺好的人,尤其过了25岁之后,凡事没什么大毛病得过且过得了。就连穿越这么匪夷所思的事儿他都能接受,上一次还夙兴夜寐帮助妹子,就当体验了一把奇人异事。
但是万万没想到,他穿的不仅是电视剧,而是电视剧频道。
没完没了是不是?!
燕哲转身出去就要找许心瑶。问问她到底想干嘛。
他气势汹汹地要出门,张秀云正折枯枝准备烧火煮饭,就看见他闷头要往外跑,连忙喊他:“大栓,都快吃饭了你要去哪儿?大栓?”
又叫不住人了!张秀云心里咯噔一下,扔了柴火就冲到门口堵住了正要出门的燕哲。
“儿子,你、你不是又犯毛病了吧?你到底是咋了啊别吓唬娘!”
燕哲看着眼前满脸风霜差点要哭出来的老妇人,才反应过来刚刚的大栓是在叫他。他暂时还没接受好自己的身份。
燕哲张嘴想跟她说自己要出去一下,但是没办法说话,呼呼哈哈全是气音。张秀云以为自己儿子真的有问题,连推带搡给他推进屋里,关上大门开始围着他念念叨叨,弄了个柳枝沾水对他狂撒水珠。
“退散!退散!”
燕哲只觉得自己额头都在跳……
他闭上眼睛按了按眉心,一些熟悉的记忆在脑海浮现,燕哲试着用原主平时跟母亲的交流方式伸手比划两下。告诉她自己没事,想出去透透气。
张秀云终于不再给他“驱魔”了。看他神志清醒,可算放了心。但是说什么也不让他出门。
“你好好在家里歇着,人还没好瞎跑什么。一会儿吃饭。”
这么交流一番燕哲的情绪也冷静了下来。确实,这里人生地不熟。他需要时间消化一下比较好。
他没反驳张寡妇,返身回到他小屋的炕上,像个沉默的思考者雕塑。
等他安静下来慢慢消化的时候,他这具身体还真的给了一些反馈。脑海中出现不少现实有关的原主的记忆。跟上次穿越时的情况差不多,真事儿似的。
燕哲有点烦躁,知道这些有什么用?他只想回家。摆脱这种莫名其妙的状况。
他拼命在脑海中挖掘有关许心瑶的记忆。
结果还真让他找到了。
这里是1979年的秋天,这个村叫夹岭村,她在这里叫孟春瑶,是孟家的二女儿。小时候送过他一块糠麦饼。没欺负过他,是好人。
……
没了?原主的记忆库也太简单了吧?
燕哲再去回忆,但是原主对孟春瑶的评价就是单纯的“好人”两个字。
再去回忆村里别的人,结果除了名字、好人、坏人、没印象之外,原主满脑子都是养活他娘和吃饱饭。
原主就是个思想非常非常简单的人,从来没出过村,在他的记忆里只认识夹岭村的人,因为不能说话又是独亲,从小被人欺负,导致他性格更内敛,被欺负了就用拳头打回去,不交朋友不亲近外人,几乎就活在自己的世界。
可以说他的脑袋里除了他娘张秀云和活下去,啥都没装进去。
孟春瑶能在原主记忆里有印象,已经是非常重要的表现了。
但是这些燕哲都不知道,他觉得自己从一个坑跳进了另一个坑里。
一晃眼到了傍晚,张秀云准备好晚饭进来叫他出去吃饭。
桌上的菜是燕哲见都没吃过的那种,糠麦饼子杂粮粥,一碟拌的不知道是什么的野菜,以及一碟疑似芋头土豆的菜。唯一熟悉的可能就是那三个水煮鸡蛋。
“大栓,吃鸡蛋。”燕哲对这个名字抽了抽嘴角。
张秀云吧鸡蛋全都放在他面前:“你这段日子太累了,补一补。咱家挣了不少分,以后你别那么卖命了,娘心疼。”
张秀云这个人虽然泼辣不讲理还迷信,但是对儿子是真心的好。在原主心中最重要的就是他娘。
日子好了之后,农村分自留地,每家都会种些菜养鸡什么的。燕家就他们母子,养了三只老母鸡。鸡蛋其实他们平时都不舍得吃,张秀云一下给煮了三个,看来是真的吓坏了。
燕哲叹气拿过来两个,剩下一个推给张秀云。但是她不要,呼噜呼噜低头喝半干不稀的粥。没办法燕哲剥好一个鸡蛋之后直接放到她碗里,她才乐呵呵吃了,但还是把蛋黄留给了他。
饭菜的滋味一点都不好,但是燕哲还是一口没剩全都吃进去了。
这一顿饭就这么平安无事的过去。
饭后燕哲再次想出去转悠转悠,这回张秀云没拦着他,燕哲抬脚往外走,路过门廊的时候忽然顺手拿起地上的的小竹篓。就好像原主做过成千上万次养成的习惯。
“今天少摸点虫儿,累了就回来。”张秀云在背后冲他说。
燕哲僵硬的点点头,推开大门离开。
此时过了傍晚,天逐渐灰蒙蒙,燕哲沿着乡村的田野小路往水塘边走,脚下泥土碎石满地,每一步都踏踏实实地踩在土地上。田埂里到处都是蚊虫,肉眼可见的一大群一大群盘旋,看见人更是团团绕绕。
农村并没有电视里演的那么好。况且这还是1979年的农村。
天地之大,深陷七十年代末这个小山村的燕哲眺望广阔的平原,迷茫万分。
他丧着头去水塘边摸虫儿,就是些小鱼虾泥鳅什么的,捉回去剁碎了喂鸡。刚到水塘边发现有人往回走。燕哲抬头,映着夕阳的剪影,许心瑶,哦不,孟春瑶蓦然出现在他的眼前。
真的是……不是冤家不聚头!
燕哲登时眉毛就竖起来了,张口呜呜啊啊跟她说话,结果嘴里发出的气音再次提醒他,他现在是个哑巴。燕哲啧地放下竹篓,跟孟春瑶手舞足蹈比划,满眼殷切希望她能看懂。
孟春瑶手里拎着小鱼虾,站在距离燕哲两米远的地方皱着眉看他抽风。
燕大栓这是想干嘛?
燕哲手不停比划,嘴巴几次张合,急的不行的样子。
孟春瑶心里一动,有些迟疑地开口问他。
“你是不是有话要跟我说?”
燕哲用力点头。
是的,咱俩得聊聊。
“你要说啥?”
燕哲说不了话,比划半天也没跟孟春瑶心有灵犀,他眼睛四下一扫灵机一动,捡起一块石头开始在地上写字。
【认字吗?】
孟春瑶轻轻点头,然后又强调一句:“会的不多。”
燕哲一听会的不多,手下一顿,这个年代农村女孩子读书的不多,大部分人大字都不认识一个。孟春瑶说认识的字不多,可能是真的不多。他就挑浅显易懂的字写。
【发生了什么?】
“你说今天吗?就是你突然……昏倒了,然后大家把你送回家,下午大队长开会……”孟春瑶把从他昏倒到晚上的事儿事无巨细说来,燕哲使劲儿冲她摇手。
我不是问这个!
孟春瑶又用一脸疑惑的表情看他。
燕哲想了想,又写下几个字。
天色已经整个昏沉下来,视线越来越不清晰,孟春瑶往前走了两步弯身看地上的字,粗亮的辫子垂到胸前,轻轻念出来。
“你是谁?”
话音落她震惊无比地抬眼看蹲在地上燕哲,嗓音拔高了几个度。
“你问我是谁?我是孟春瑶啊,燕大栓你不是真的中邪了吧。”
孟春瑶猛地退开几步,大眼睛滴溜溜盯着燕哲满眼警惕,就像看一个脑子坏了的神经病。
燕哲不开心地看着她,又在地上写。
【你别装,我认识你。】
“废话!咱们村儿里谁不认识谁。燕大栓,你到底想干什么!”
不是我想干什么,是你想干什么!
这时从远处传来叫喊孟春瑶的声音,孟春瑶听出来是她大姐孟春蓉。
“二妮儿?是你不?”
“诶!”
“天都黑了还不回家?你做啥呢?”
“这就回!”
说完拎着刚打了小鱼虾的竹篓往家走,路过燕哲的时候跟躲瘟神似的绕开老远,那眼神仿佛认定他是个神经病。
燕哲默默看着跑远的身影没有动,眉头死死皱成一团。
风中隐隐还带来了两姐妹的讨论声。
“那是燕大栓?你俩干啥?”
“就是碰到了,什么事儿也没啊。”
“切,就你好心愿意搭理那个疯哑巴。小心他吞了你!”
“他又不是老虎,乡里乡亲的嘛。”
……
第18章 八十年代
燕哲在河边坐了不知道多久。从天还灰蒙蒙,待到群星闪烁。他其实也没思考什么,就是想找个地方自己待着。
所有事情超出他的想象,他根本无从下手。所以干脆什么都不想。
田埂和岸堤不时有三三两两的村民路过,匆匆的脚步声伴随闲碎的顺口谈天。燕哲在不易被发现的河塘边像一个与世隔绝的隐形人,没有人注意到他,而这周围一切他也都不关心。
星月交辉,芳草萋萋,河面上映着一层溶溶月光。
在燕哲的想象中,自己是沧桑且忧郁的,就像一名孤独守望的骑士。
现实是他快他妈要被蚊子咬死了!
啪!
再次一巴掌范围内拍死七八个蚊子,甩掉一脑袋飞虫之后,燕哲受不了的起身,像狼狗一样使劲儿胡撸全身逃似的离开河边。
再待下去说不定就被虫子吸成了人干了!
燕哲提着空荡荡的竹篓往家走。周围黑布隆冬,除了月亮和星星没有一点亮光。这时候电还没普及,夹岭村里家家户户几乎还是用油灯照明。晚间没什么事儿都是天黑了就上炕睡觉,八点钟的夜晚比城里头深更半夜还寂静。
蝉鸣四起,还有田蛙此起彼伏的叫声。
燕哲终于见识到了农村真正的夜晚,一点没有农家院的美感,反而阴沉沉。
他加快脚步往家走,农村的晚上真不适合随便在外头瞎转悠。
这具身体视力不错,回去的时候远远看到前面有一个人影,个头不高,能看出曲线,应该是个女的。
俩人相对而来,那人本来在走路,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整个人停下来僵化在原地。
“燕大栓!这么晚你还在外头晃悠什么!有病吧你!”一道尖利刺耳的斥骂声传来,燕哲眉心不禁微蹙,从记忆中找出了这人的印象对号入座。
孟春蓉,孟春瑶的大姐。
孟春蓉大老远看着个又黑又高的身影冷不丁窜出来一声不吭靠近,汗毛倒立,心脏差点没调停了,看清来人是村口的燕大栓之后才松了一口气,随后气急交加顶上来一股火,指着他鼻子咒骂。
“缺不缺德!存心想吓死人!”
燕哲心想你不也在外头晃悠,鬼叫什么。
实际上燕哲看都没看她一眼,当前面是空气,脚步都没变调越过孟春蓉往村口家住的土胚房走。
孟春蓉气势汹汹地吼了人一顿,看燕哲一点没有反应,一身煞气瞅都不瞅她,想着他虽然不会说话但是往日里谁惹火了他打架不要命的架势,也不敢再多刺激这个疯哑巴,狠狠瞪了他一眼转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