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皇家就那么几根歪萝卜, 皇上上梁不正下梁歪,钟涵还要挑三拣四的,挑出了一根品相没那么差的,谁知道同样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钟涵看着温含章说到最后还翘着下巴哼哼了两声,幸灾乐祸之意十分明显,他一把将她拉到怀里抱着,温含章被他突然而来的举动吓了一跳,直到钟涵摸着她软绵绵的下巴捏了几下,她才意会过来,第一句话便是道:“我有双下巴了?”
钟涵看着她一脸震惊的模样,俯在她肩膀上低笑出声,又在她的脖颈上烙下一串亲吻,温含章被他亲得有些痒痒,便躲了躲,道:“咱们还没说完正事呢。”钟涵看起来怎么都一点都不着急,时间很紧迫了好不好。
钟涵叹了一声,若是户部那边不愿拨钱,什么事都干不了。排查京中各种险情,修固城中水利需要大量工匠,这便需要一大笔花费银两。大灾将至,市井之中房屋密集,街道狭窄,也需要临时转移一批百姓,民舍的搭建也需人力。防灾过程中,还需要军队一直护卫,否则到时皇城底下民心大乱,这可比不准备还麻烦。
钟涵凝声道:“这且要看卫绍那边的动作,若是他不能劝下皇上,二皇子这边破罐破摔,这件事就停滞不前了。”防灾所需要的人力物力财力不是一家能承担下来的,纵是能找城中富户捐赠,也是杯水车薪。
二皇子虽然为人不可靠,但他毕竟是皇子至尊,这件事由他张目才是最名正言顺的。
温含章听着钟涵的分析,突然道:“若是你想梅尚书对二皇子改观,我给你出一个主意。”
钟涵挑了挑眉,温含章继续道:“梅尚书两儿一女,梅姑娘一向是他的掌上明珠。二皇子糊涂,但二皇子妃却是一个难得明白的人。若是二皇子妃在府中设宴,邀请京中众位夫人小姐为大灾捐钱,由梅姑娘那边入手,许是能说服梅尚书。”
想让二皇子打动梅尚书,那是天方夜谭。就算钟涵的奏折文章写得再天花乱坠,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形象若是固化下来,是很难改变的。但是梅尚书虽然在外脸黑了些,在府中却十分疼爱女儿,梅玉漱从小深受其父教导,若是她愿意为救灾张目,梅尚书那条路,许就通了。
怕钟涵觉得以内宅影响朝事是狭隘小道,温含章还举例道:“当年钟太后也是深宫妇人,我听说太祖皇帝起义之时,钟太后多次在内宅中为太祖大事筹集粮草金银,太祖第一场胜战的资本就是这么一点点凑起来的。不也是内宅妇人出的力气吗?”
温含章的观点是,不管白猫黑猫,能抓老鼠的就是好猫。就是不知道钟涵怎么想的。
她歪头看着钟涵。钟涵思索片刻,道:“我与二皇子说一说这件事。”钟涵只是觉得有些可惜。温含章还在孝中,否则这件事若是有她与二皇子妃一起筹办,二皇子夫妇就不得不记她的一半功劳。
温含章倒是没什么出头的想法,她只想着救灾之事能尽快落实下来。接着她又道:“卫大人那边,咱们最好别在明面上与他往来。”
温含章总算知道钟涵为何给卫绍出了那个主意了。
她忍不住将这件事与她下午苦心思索的难题联系下来,越来越有种人生如戏,戏如人生的感觉。若是钟涵的猜测成真,她就是两辈子嫁给了两兄弟,温含章忍住了手上的鸡皮疙瘩,道:“皇上一定时时刻刻关注着卫大人的交际应酬,若是——”温含章欲言又止地看着钟涵。
钟涵替她接下了下半句话,平静道:“若是卫绍真的是我同母异父的兄弟,皇上见我与他往来密切,小心眼许是会再次发作?”
钟涵从未在她面前透露过他对那个悖伦之子的观感。但温含章以寻常人的想法推论,钟涵对他的心情必是难以诉之于口的复杂与憎恨。温含章其实极少提起这件事。
她靠了过去,将脑袋依偎在他肩膀上,叹道:“咱们也不能凭着皇上对他的恩宠便下定论。”温含章打算着,有空时与温子明打听打听卫绍的情况,总是要有更多证据才好给人贴标签。
钟涵应了一声,神色如常。温含章又小声道:“卫绍看起来与皇上没有半分相像,我觉得他不会是那个孩子。”
钟涵亲了亲她的侧颊,突然道:“若是的话,你觉得他是否会欣喜于自己的皇子身份?”
这个问题,温含章说不好。这是比起御前近臣更加巨大的利益,比起金榜题名还要一蹴而就。在这份命运的捉弄面前,她希望卫绍不是只看权势的攀附小人。若不然,钟涵就又多了一个敌人了。
……………………
卫绍想了一夜,终于还是如钟涵所愿站在了皇上面前。
御书房中,龙涎香在双麒麟青铜薰炉中散发着袅袅烟气,透可映人的大理石地面照出一个修长挺拔的男子身影,卫绍站在明康帝面前,额角挂汗。
就在方才,明康帝问他,昨日休沐是不是去了钟府上。
卫绍没想到,皇上居然会如此关注他的一举一动。他告诉皇上,他是想求宁远侯牵线,希望早些与二皇子冰释前嫌。
“求?”明康帝玩味地念着这个字眼。
卫绍有些不明所以,他道:“臣先前与二皇子先前有些误会,若是放任嫌隙扩大,对差使有害无利。二皇子是天潢贵胄,自是要臣先到府上赔罪。”卫绍在帝皇身边从没做过阿谀奉承之事,此时话说得有些不大自然,他怕皇上觉得他是在告状,又补了一句:“听闻二皇子待下极是宽和,臣寻上宁远侯,也是有备无患罢了。”
明康帝突然从御案后站起来,绕到卫绍面前:“宁远侯与你如何说?”帝王的身躯虽然老迈,却依旧高大,他站在卫绍身前,目光让他背脊发寒。
卫绍有些弄不明白,皇上不是应该问他与二皇子之事吗,怎么将话题扯到了钟涵身上。
终归与皇上相处颇久,卫绍很快就平静下来,道:“宁远侯正在孝中,十分惊讶臣会直接寻上门,不过他答应会为臣与二皇子做个中人。”又笑道,“平时臣在御前就经常听闻二皇子秉性孝顺,因此才厚着脸皮想到皇上这里求一幅墨宝,待臣到二皇子府上时也好做个护身符。”
卫绍话说得坦荡亲切,明康帝的面色终于缓了下来,他道:“你是朕的肱骨之臣,以后若是有难事,与朕说一句即可,无需求到任何人身上。”他重点强调,“尤其是宁远侯,他近日袭爵,此前与你品级相当。若是他难为你,你可与朕说。”
卫绍对皇上的话有些不解,卫绍在御前待了一年多,从来不曾见皇上这般评论一个官员。皇上这般态度,明摆着是将钟涵厌恶到了极点。钟涵究竟做了什么事,让帝皇对他憎恶至此?
卫绍嘴角动了一动,还是没把为钟涵辩白的话说出口。皇上耷拉着嘴角,面色变化莫测,最后现出一个慈爱又渗人的笑容:“卫绍,朕从未问过你,你对父母一词是如何理解的?”
第104章 试探
卫绍在明康帝身边, 见过他许多种模样。
一开始,这位帝王对他十分温和,与外头的传言完全不符, 让卫绍受宠若惊;接着, 明康帝似是有意培养他一般, 大事小事从不叫他回避。卫绍有时也会在心中琢磨,皇上难道是想让他接手这些见不得光的事情, 当一把皇室用来处置朝臣阴私的刀吗。
但皇上好像也并没有这个意思。
他只是让他在一旁看着, 问他的意见,偶尔提点几句, 就像在一点一滴教导他如何看这个波诡云谲的朝堂,他教他如何与朝中经年老臣分庭抗礼,毫不藏私地将他对臣属的观感评价一一相告,他关心他的家庭状况,就连温微柳曾到他府上大闹一事, 皇上也曾细细地过问过。
卫绍是在乡间长大的, 他从没有想过有一日会与皇帝走得如此接近。若说一开始他有过欢喜, 但到了现在,卫绍已经是越发止不住的心惊胆战了。
他面色不变道:“臣幼失父母, 对父母的记忆并不深刻,但家中老奴曾言, 先严视臣为珍宝, 过逝之前就为臣定下科举大计, 先慈也是殷殷期盼臣有朝一日能光宗耀祖。臣先前回乡时已经在父母坟前将臣金榜题名的好消息告诉先人, 想必臣的父母亲在地底下也能瞑目了。”
皇上听着卫绍左一句先严,右一句父亲,捏紧了拳头,面沉如水。若是当年那些酒囊饭袋能再警醒一些,他的孩子绝不会与他分离十五年。这十五年间,他要是早作谋划,卫绍如今就是堂堂正正的皇子,何须要对钟昀的儿子躬身行礼。
御书房中的气氛十分异样,皇上高深莫测的面色与卫绍清亮沉稳的音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道:“……皇上问臣对父母一词作何理解,若是没有先父为臣定下的目标,臣许还在乡间虚度年华。这都是先人在天庇佑,臣才得以蟾宫折桂。”
父母在卫绍的记忆中虽然只残留一个轮廓,但三岁前家中的欢声笑语他仍依稀记得。当时家中若只有一个人能穿新衣裳,隔日衣料鲜亮的人必然是他。当时家中虽然不富裕,但父母亲对他的疼爱都是真切无私的。许是想起幼年的事,卫绍心中有些柔软,但他仍记得这是在御前,回话完毕后便垂下了眸子。
直到卫绍敛住不语,明康帝方长长出了一口气,道:“为人父母关爱子女是理所应当的,朕对皇子们也是如此。”
明康帝坐回御案之后,看着卫绍的眼神已无方才的锐利凌人,温和道:“朕今日有此问,不过是想起了一件伤心往事。”
皇上这话,明显是要他往下接,卫绍从善如流道:“皇上若愿意与臣一言,臣必守口如瓶。”
明康帝笑了笑,拿起茶碗呷了一口,他道:“朕常常在想一个问题,人人皆有父母,却不知那些从小就无父无母的孩子是如何成长的。户部每年报上来的人丁黄册中,统计出来的单丁独户之人每逾增加,这些人若没有宗族依靠,便是只能流落在外。”
卫绍听着这话有些摸不着头脑,皇上难不成打算与他讨论国家大计?
明康帝说到这里,略带了些伤感:“朕是天下至尊,日理万机,可这个问题却时时在朕心上放着,全都因当年一件阴差阳错之事。”他看着卫绍,“朕当年一时不慎,使得心爱女子所生的麟儿遗失民间。那个孩子若是能顺利成长,也是与你同样的年龄了。”
“卫绍,你不是一直奇怪朕为何对你如此青眼相待,这便是原因。这么多年,朕一直想着爱子在外究竟如何,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朕对你好,是想着上天有好生之德,若是朕的皇子在外头,也有人这般提点照顾,朕便心安了。”
卫绍不料竟然会听到一桩皇家秘事,心中震惊难以难说,不过他心中的忐忑总算消散了不少,看着皇上的眼神也柔和许多。
明康帝看在眼底,心中却在想着,还要再等等,若是他现在将真相告诉了这个孩子,他必然接受不了。他道:“这一年多,你在朕身边也知道了不少事情。朕若是将寻找麟儿的重任交托于你,你可能完成?”
“这——”卫绍犹豫了一下,皇上这么多年必是没有停止过寻找遗失的皇子,他现下不过是个朝堂新人,怕是会辜负了皇上的信任。
明康帝笑了笑,突然打了一个手势,一个太监模样的中年男子由内室而出,他道:“这是朕身旁一个得用的太监,素来寡言,但却武功高强,十分伶俐。以后他便随你调动。你方才说差使上有些不顺,也尽可以让高尚青帮忙。”
高太监面目平庸,他对着卫绍行了一个礼,之后便按照明康帝的吩咐站到了卫绍身后。明康帝对他素来宽和,这般唯我独尊,还是第一回 ,根本没有一点卫绍能推辞的空间。
卫绍心中有一种荒谬之感,他觉得皇上是把他当成那个遗失民间的皇子了,高尚青身上的蟒服可是二品的太监袍服,以他的等级,怎么用得起二品太监,他在外头若是见到了高尚青,都是只有行礼的份。
皇上似是看出了他的意思,道:“高尚青从未在外人面前出现过,你尽可放心。”就算皇上这么说了,卫绍也放心不了,幸得高尚青在出宫门前换了一身普通的青衣短打,但卫绍对他也是客客气气的。
卫绍用上了太监一事,温子明是第一个知道的。
他在对温含章说起时那种不可思议的表情,就像看到神仙显灵一般。他道:“大姐姐,我真是后悔走那一趟。”
温子明也是权贵子弟,那日回去后细想了一番,便想明白了钟涵这是在怀疑卫绍的身份。一想通这一点,温子明就有些坐不住,反正卫绍那边他也是常来常往,抬脚就又过去了。
“大姐姐,你都不信我看到了什么。”温子明拿起温含章为他倒好的一杯茶,一饮而尽,才道:“一个太监,卫绍的宅子里竟然杵着一个太监。”
温子明这些日子虽然霉运连连,但他自小培养起来的眼劲可没丢下,他一眼望过去就知道卫绍身旁的陌生男子身份异常。没见那人一看着他眼神就锐利起来,还是卫绍说和,那人才罢了。
温子明的诧异之情连饮三杯茶水才压了下去,他压低声音对着温含章道:“大姐姐,卫绍不会就是姐夫的弟弟吧?”
温含章也是被温子明带来的这个消息惊呆了,她也小声道:“你姐夫的事情,你别往外说。”她想了想,问温子明:“你看卫绍与那个太监之间,气氛如何?”
温子明回想了一番。卫绍想要与他单独说话,但那人却表示自己耳力敏锐,在屋里屋外于他而言无甚区别。温子明当时的诧异就别提了,卫绍对着他苦笑了一下,还要感谢高尚青直言以告。
温子明道:“我看卫绍似是不大情愿。”
温含章点头,道:“这件事你就别管了,我送回去的信你看了没,娘怎么说的?”钟涵先前建议温子明出去游学,温含章送信回娘家后一直没有回复,此时便趁着温子明过府,顺便问一问张氏究竟怎么想的。
温子明:“娘在犹豫当中,若是你能一起跟着走,我看娘二话不说便会即刻离京。”
温含章知道母亲与弟弟是不放心她,她深吸了一口气,正色道:“明哥儿,你那日也听到了李先生说的话,你自小便聪明,肯定想明白了这件事是何等要紧。你姐夫现下进退维谷。你与娘若在外头,我便少了一个牵挂。你是男子,阖家现下都要靠着你,你要自己有所担当才行。”那种生死关头黏黏糊糊以致全部遭殃的事情,温含章是绝不想发生在他们一家人身上。
温子明突然低声道:“大姐姐,你最好劝劝姐夫,卫绍趁那人不备,给了我一个纸条,里头说皇上对姐夫极其生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