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沉:“……”
果然是高估她了。
见许幸一脸紧张兮兮的,康沉默了默,还是微微点头。
许幸抱着一颗英勇就义的心往卓小晴的方向走,走两步还回头看一眼,看到康沉在后面慢慢跟着,她才放下心来。
卓小晴坐在调酒吧台的另一侧,要到她那儿还得穿过看热闹的重重人群,许幸不停说着“不好意思,借过一下”,好半晌才艰难地穿过去。
可还未待她走近,突然有另外一个女人先她一步杀了过去。
那女人怒意冲冲,走到卓小晴跟前,将手拎包往高脚桌上一扔,出声就是咄咄逼人的质问。
卓小晴则是勾起讽刺的笑意,一脸破罐子破摔的无所谓。
酒吧太吵,许幸又和她们隔了段距离,听不到她们在说什么,可那女人转了个侧脸,许幸却很快便认了出来——
是方萝。
方萝好像很赶,没有化妆。
许幸看着她的侧脸,怔了怔。
不知道是因为酒吧太吵还是什么别的原因,许幸突然间觉得,脑子胀胀的,有种绵密而又无从寻找端由的疼痛在脑中蔓延,零碎陌生的画面突兀地转换……
那些画面不够连贯,但够生动,生动得连阳光下手拉手逛街的温度好像都还清晰。
……
方萝处理完手上事务,晚饭都没来得及吃,就从帝都赶来了星城。
卓小晴说在酒吧等她。
她没想到卓小晴会蠢到在婚礼上跟人家新娘针锋相对,还是许悦然打电话来,她才辗转知道卓小晴干的好事。
“你找我干什么?我已经告诉过你,工作的事我帮不上忙。”
方萝声音很冷,卓小晴却并不在意,淡金色酒液顺着红唇缓缓流入口中,她又扯开个无所谓的笑容。
方萝有些不耐,正要再开口,卓小晴却轻挑地抬眼,声音带着浅浅的醉意。
“方主编,你觉得我出事了,我会让你好过吗?”
“你什么意思?”
“当然是字面意思。”卓小晴晃了晃酒杯,“你真以为我蠢吗?我就算是蠢,蠢到现在…也该知道是谁在利用我了。”
方萝唇角微扯,看向卓小晴的眼里满是嘲弄。
卓小晴回了个嘲弄的笑,“当初你来雍城分公司的时候,不就是看了我桌上的纪念章,知道我和许幸高中念一个班,才刻意接近我的么?
“她坐了牢是你告诉我的,举办同学聚会也是你提醒我的。前几天,没有你说漏嘴,我怎么会知道许幸和她导师有一腿,我又怎么会知道…她导师就是汪娇娇的结婚对象?”
说到这儿,卓小晴换了个姿势看向方萝,语气颇为玩味,“我还挺好奇的,你到底有多恨许幸?看样子比我还要恨啊……”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我什么时候让你去做这些了!”
卓小晴斜眼睨她,眼神轻蔑,“你没有明说,但你不就是知道我蠢…知道我会去干么?
“你说许幸要是知道这些,她怎么看你。不过…许幸怎么看你也不重要,你应该比较在意初一怎么看你吧。”卓小晴轻哂了声,又喝了口酒,“还真是巧,原来康沉就是让你一跃升任副主编的初一。”
“说完了?”方萝冷眼看她。
卓小晴耸耸肩,仍然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显然,她所依仗的资本就是一无所有。
“你找我来如果就是想说这些,我看我没有必要继续留在这里,你大可以去告诉许幸,看她会不会相信你的胡说八道。我奉劝你一句,做人不要做得这么不留余地,到头来吃亏的是你自己。”
不带感情地说完这些,方萝拿起桌上包包就准备离开。
可一回身,她的脚步就顿住了。
和许幸相对而立,方萝神情僵硬片刻。
不过很快她又恢复自然,挽开颊边碎发,低声招呼道:“小幸……你怎么在这。”
许幸目光复杂,静默良久,她轻声说:“我们出去聊聊吧。”
方萝迟疑地顿了顿,点头说好。
看着两人离开的背影,卓小晴喝完杯底的酒,将杯子狠狠按在了桌上,死盯了会儿,她突然又快慰地笑出声。
她最近反正是不会有好日子过了,那方萝这个把她当枪使的贱人,也别想有好日子过。
***
星城秋夜很凉。从爱巢酒吧出来,整条街流光不灭,灯火熠熠。
有小年轻骑着机车飚过路面不平的低洼,溅起一片水花,路边推车小贩对着早跑没了影儿的机车驶离方向忿忿啐声。
不知是哪个方向传来烤串的调料香味,路过的小情侣搂作一团黏腻地为着烤串数量讨价还价。
忽地一阵夜风吹来,许幸下意识抱胸,双手交互着搓了搓手臂。她吸了口气,指向对面一家咖啡馆,对方萝说:“我们去那里坐坐吧。”
方萝看过去,缓慢地点了点头。
……
进咖啡馆,许幸坐下后便认真地看着菜单。她给自己点了一杯榛果拿铁,又给方萝点了一杯热可可。
方萝微微愣怔。
见许幸点完单,方萝说起刚刚的事,想要解释,“小幸,刚刚…我和卓小晴说的话,你都听到了吧?其实我这次来,就是想知道她为什么要这么害你。”
说到这儿,方萝无意识交握起双手,惭愧道:“真的很对不起,我也是才知道,她竟然拿你坐牢这些事伤害过你。”
方萝说得真诚,见许幸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她又继续,“我也是今年去雍城分公司的时候认识卓小晴的,看到她桌上有一个你以前给我看过的纪念班徽,我多问了她两句,然后知道了她是你的高中同学。
“我当时不知道你和她关系不好,也不知道她没有听说你进监狱的事,所以说漏了嘴,不过我从来没有想过她竟然会拿这件事情攻击你。
“前两天在微信上和她聊天,我也顺嘴提了下你会去参加郑老师的婚礼。当时觉得挺巧的,你不是说郑老师的妻子是你高中同学吗?我以为卓小晴也认识,就和她说了下。没想到……真的,我真的感到非常非常抱歉。”
方萝满脸歉疚,说到最后还捂了脸。
咖啡和可可上来,许幸捧着热咖啡,垂眼搅拌上面的拉花。
至始至终,她都没有对方萝所说的话做出回应。
咖啡馆里人很少,隐约可以听到磨咖啡豆的机器声响,方萝在安静中越来越感到不安。
沉默了很久,许幸突然开口,说起了一个不相干的话题,“方萝,我想问你,当初给我推荐程宇刚,让我拿剧本给他看的…是不是你?”
方萝抬头,眼里有猝不及防未来得及掩饰的惊讶。
许幸平静地继续道:“我坐牢是因为故意伤人,卷宗上程宇刚的陈述里写着,我去他住的酒店给他看剧本,因为没有谈拢,我失控地拿花瓶砸了他手,又拿烟灰缸砸了他的脑袋,所以他告了我。”
“一个女学生跑去酒店找导演看剧本,然后打了人……”许幸停顿片刻,轻哂了声,“虽然我失了忆,当时也没有足够的证据证明我是出于自保动手,但我智商还没有丢。”
“出狱之后我查了程宇刚的资料,他并不算什么出名的导演,混到现在还是三线开外,还有一些没有被证实的花边新闻。
“那我不妨大胆猜测一下,他当时是不是在房间里对我动手动脚或者是发生了什么其他的事,所以我拿东西砸了他?”
说到这里,方萝握住杯壁的手越来越紧。
许幸直直看向她,安静许久,又说:“这些事情我以后都会慢慢弄清楚。现在我比较想知道,我当时为什么会去找程宇刚?
“这个问题我问过老郑,他说他不知道,并且也觉得很意外。那你,我读研时候最好的朋友,你知不知道?”
方萝被问得脸色惨白,声音似乎是卡在了喉咙里怎么都出不来。
她没有看许幸,只盯着渐渐冷却的可可,想起了很多以前的事。
“你…是不是全想起来了?”
许幸没有回答。
方萝觉得许幸是在默认。
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方萝好像是死了心,又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她忽然抬眼,安静地注视许幸。
“是我。”她声音很轻,过了几秒,又重复一遍,“是我做的,都是我做的。”
许幸眸光微闪。
方萝:“那时候是我装病,让你去找程宇刚帮我交剧本,你一向都很信任我,那次也没有怀疑……不过这件事会发展为你去坐牢,我没有想到。”
”……“许幸克制地问,“所以…你能想到的,是我被强奸吗?”
方萝垂眼,以示默认。
许幸觉得五脏六腑都在翻涌,从未有过的恶心的感觉像浪潮一般拍打过来。
好像说出了这些,整个人都会放松,方萝忽然松开了握住杯子的手,整个人往沙发后靠。
过了很久,她才看着许幸,轻声道:“许幸,我一直都很嫉妒你,我也真的很不想和你做好朋友。因为……只要有你在的地方,所有人都只会看向你。
“我其实不太懂,为什么人对另一个人的印象总是很容易固化。
“我从小就生活在乡下,大学也是在一个偏远地区的二本念的,好不容易考到雍大,我的确是不如你们什么都懂,所以我一开始表现得很怯懦,害羞,害怕,做事畏手畏脚……
“但就是因为这种一开始的印象,你们就连尝试的机会都不给我,这很不公平。
“许幸,你知道吗,其实我很讨厌你有时候自以为是的保护。”
空气中好像都是沉默的味道。
许幸一言不发。
方萝看了眼往咖啡店内走的康沉,声音仍然很轻,“你知道这些也不错,我也不用再在你面前假装友好,不知道为什么,有你的时候,我总是过得很不如意。”
——这么多年第一次看上一个男人,也是你的男朋友。
第65章 打屁股
咖啡馆里, 康沉走近, 方萝起身。
两人对视一眼, 方萝眼底一片平静,康沉眼底则是一片漠然。
入夜凉如水,有稀疏的风, 裹挟着浓烈的调料香味阵阵扑鼻,方萝站在街边, 伸手将碎发别至耳后。
等车的时候, 她回头往咖啡馆看了眼。
许幸还坐在靠窗的原位一动未动, 康沉站在她对面,朝她伸手。
方萝突然觉得眼周有些酸涩, 她很快别开眼望向其他地方。可能是风太大, 带起空气中的尘埃卷入眼底, 眨了好几下,仍然是涩涩地,浅浅地疼。
大概没有人知道, 很多个日日夜夜, 她也很想,有人会在她最难受的时候…朝她伸手。
……
出租车来的时候, 许幸隔着玻璃窗, 看到方萝弯腰坐进了后座。
她眼前一时是在商场买东西, 看到标签价格憋红了脸慌慌张张推开衣服的青涩少女;一时又是这个穿巴宝莉经典驼色风衣,连弯腰都弯得大方优雅的都市女人。
两相交错,恍若时光片刻流转, 而后晕成远处灯影留下的大小光斑,明明灭灭。
缘分不明而起,到最后结束得却如此难堪,这大概是曾经的她不曾料想过的以后。
等车离开,许幸才从座位起身。
她跟着康沉一起离开了咖啡馆。
坐到车上,对面刚好是康沉叫来的人接走了陈韵。
康沉手搭在方向盘无意识摩挲,看着车影消失,好半晌,他突然问了句,“你还好吗?”
许幸摇头。
康沉向来不擅长安慰,一句“你还好吗”已是斟酌再三之后的突兀关心。他转头,目光落在许幸低垂的眼睫上,过了会儿,他伸手,想揉揉她的脑袋。
可许幸在手未落下的时候就忽然抬了头,她定定地看了康沉几秒,认真说:“我的膀胱可能要爆炸了。”
康沉:“……”
***
那家咖啡馆没厕所,康沉将车开到一家商场,可这家商场的洗手间又是奇葩的男女错层设计,洗手间还藏得很隐蔽。
兵荒马乱地赶在商场关门解决完个人问题,许幸坐在车上和康沉碎碎念个不停,脸上浑然不见之前的茫然和落寞。
回到家也是一切如常,许幸很快洗漱完,躺倒在床上睡觉。
灯一关,屋内就只有窗外月光洒下的清辉,不明亮,但柔和。
许幸侧对着落地窗,睁眼看窗外月亮。
这样侧了很久,她以为康沉已经睡着了,偷偷伸手抹了下眼泪,却不料这样的动作忽然引得康沉从身后抱住了她。
他的呼吸洒在发间,温热,濡湿,亲密。
许幸只僵了一下,就依赖地往后靠了靠。
在一片静默之中,她忽然喊了声,“康沉。”
“嗯。”
“今天是不是十五了,月亮好圆。”
“十六。”
“噢……”
应完这声,许幸安静了一会儿。
康沉刚阖眼,又听许幸轻声说:“我记起来一些事。记起来念研究生的时候……研一,我和方萝住在一个寝室,我有段时间拉片子拉到失眠,然后方萝每晚给我念小说,我就睡得很快。
“她最喜欢的作家是张爱玲,每天念的都是张爱玲的书,有时候也不是念,直接是背,一字不差,但平铺直叙毫无起伏的那种。
“那时候寝室隔音效果很不好,有一次她背《金锁记》的时候,隔壁寝室刚好有个女生失恋,就直接冲到我们寝室来骂人,说她每天念念念,和哭丧似的,还骂她是乡巴佬什么的,我当时很生气,就从床上翻下来和那女生打了一架。
“女生失恋的时候好像会特别疯狂,那个女生抄起我们寝室柜子上的一个玻璃杯砸我,方萝吓得要死,但还是冲上来帮我挡了那一下。没砸到脑袋,砸到了肩膀,然后她肩膀肿了好大一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