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沉随意扫了几条评论，面上始终波澜不惊。
见许幸脸色不好看，他从许幸手里扯过手机，又按下锁屏，沉静出声，“没事，我都有安排，现在你要做的就是坐在这里，看完今天的好戏。”
她已经有两次被人当面羞辱坐过牢了，神经敏感到一提就条件反射地慌张。
可不知道为什么，康沉的安慰总是很能起到一些让人镇静的作用。
今天到场的人很多，说是宾客如云一点都不为过，婚礼还未举行，大家也只是互相寒暄，而后经由侍者指引落座。
许幸远远就望见许悦然拖着一袭宝蓝色鱼尾礼服裙往前走，她神情冷淡，有人上前和她搭话她也很快岔开。
好歹也是冬天，外套都不穿一件，真是厉害。
很快便到婚礼举行的时间。
霍振强一身西装，沈莉一袭纯白婚纱，玉手纤纤搭在新郎手上，一步步踏着红毯往前。
沈莉的身段保持得很好，皮肤也保养得宜，远远望去还像是只有二十多岁，气质又很出众。
婚礼现场不少人都在想：难怪她能把霍振强都给迷得七荤八素，这么多年来万花丛中过，偏生就要把她给娶进门。
霍振强这种商界大佬，身边的女人基本都没有断过，可原配、也就是霍子年的妈妈去世后，他一直没有另娶，再多女人也都是放在外面。
不知想到些什么，大家都很有默契地往前排去看霍子年的脸色。
霍子年一向就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这会儿脸上勾着点意味不明的笑，也不知道心里什么想法。
霍振强只有霍子年这么一个独子，心里还是对他很看重的。
在交换戒指等一系列仪式举行之前，他还讲了一些这些年的心路历程，说完之后，台下很给面子地响起了一片掌声。
紧接着主持人请霍子年上台。
霍子年倒也给面子，说了几句场面话，祝他们白头偕老，以后一家人和睦共处之类的。
男方有儿子，女方有女儿，虽然是个便宜拖油瓶，霍振强也没见过许悦然几次，但面子还是要过得去的。霍子年都上台了，许悦然自然也要被请上台说几句。
许悦然走上台的那一刹那，不知为何，许幸心底有了一种强烈的，看好戏的预感。
第98章 真相六
主持人串词结束, 话筒递到许悦然手里, 她的红色指甲刮过外壳, 发出滋滋声响。
沈莉不动声色皱了皱眉。
下一秒，她就接收到来自许悦然的，锐利而又冷冽的视线。
眉心微动。
见许悦然接了话筒却半天不吭声, 主持人以为她是不满自己提了一句“爸爸”，一时间冷汗涔涔, 赶忙又改口问了遍, “悦然小姐有没有什么祝福的话想要对妈妈说呢？”
“妈妈？”许悦然讽刺勾唇, 很轻的一声反问里，满是嘲弄意味。
台上所有人都心头一顿。隐隐约约大家都有了同种预感：大事不好了。
这个念头刚刚浮现, 许悦然就凛声问道：“你是我妈妈吗？”
婚礼场地阔大, 许悦然的声音从扩音话筒中传出, 映衬四周寂籁无声，似有回音在耳边荡响。
不过三秒停顿，许悦然又逼近问了一声, “你是沈莉吗？”
若说先前问题还只是尴尬, 这声问，大家终于察觉出了些许不对劲。
霍振强本以为许悦然不满这桩婚事, 正欲让人将她带走, 可听到后面这一问, 忽然就停顿下来。
沈莉的脸色也倏然变得惨白。
见状，许悦然眼底讽意愈浓。
其实外界传言没错，霍振强就是因为年轻时偶然看过一次沈莉在文工团的演出, 一直对她念念不忘。
霍振强白手起家，没什么背景，是自己一手打下的商业帝国，骨子里对于爱情的憧憬还是来源他们那个年代对文工团女兵的幻想。
霍振强对沈莉最初的一见倾心，是沈莉所拥有的最大的资本。
可如果，眼前这个人不是沈莉呢？
在许悦然的记忆里，很小很小的时候，妈妈对她也是很温柔很疼爱的，那样子的记忆太过遥远，也太过模糊，只影影绰绰地在心里有那么一道印记。
而从她记忆清晰开始，沈莉就一直对她不冷不热，漠不关心。
小的时候从邻里口中听到的情况是，她妈妈从前很温柔、很平易近人、很热心大方，可自从她爸爸死后，她妈妈整个人都变得冷起来了。
她爸爸是军人，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沈莉平时不准她提不准她问，被打骂几次后她终于学乖，再不开口问询。
从前她以为沈莉不想提是因为太伤心，现在她终于知道，沈莉不想提是因为她根本不知道提什么，是因为她对那个人，完全不了解。
许悦然走至沈莉身前，一字一顿地问：“你不是沈莉，是沈茉才对吧。”
她的眼神里充满了压迫和恨意，沈莉脚上的细高跟都已经支撑不住，崴了两下，身体踉跄。
沈茉，这个名字，有多少年没有听过了。
她还想维持自己摇摇欲坠的优雅，目光投向霍振强，惶然又无助，她开始解释，可她知道，从许悦然说出那个名字开始，她就完了，彻彻底底地完了。
当初一念之差，没想到恍恍然就过了二十多年。
沈茉和沈莉其实是一对双胞胎姐妹，父亲早逝，在农村里，一个女人要养活两个姑娘很不容易。
沈茉念书不上心，很小就出去打工了，而沈莉一直都温柔漂亮成绩好，唱歌还很好听，后来考上了文艺兵，去了文工团。
两人长相几乎一样，但沈茉没有那把好嗓子，唱什么什么不像，各方面都远不如沈莉。
相形见绌。
所以她一直都对这个晚几分钟出生的妹妹没有什么好感，甚至对有一个跟自己长得一模一样却什么都比自己好的人存在这件事感到非常厌烦。
后来她们妈妈在农村去世了，沈茉在外面干脆就没有再回去过，而沈莉在文工团越来越好。
姐妹俩再联系上的时候，沈莉已经结婚了，老公对她千依百顺，因为怀孕，她已经从文工团退了下来。
没什么文化又在外面漂泊多年的沈茉对沈莉十分艳羡。
当她终于下定决心要去投奔沈莉的时候，沈莉的老公却因为执行任务发生了意外，就那么毫无预兆地离开了人世。
沈茉找到沈莉时，沈莉终日以泪洗面，因为太过伤心，她还时常出去买醉，有一次喝得太多，失足坠河，也过世了。
沈茉有时候都怀疑自己是天煞孤星，逮谁煞谁。
去派出所认人的时候，不过就是一念之差，她想起了自己所艳羡的沈莉的人生，又想起了沈莉所拥有的单位分配的房子，还有她老公的抚恤金，鬼使神差地，她就报了沈茉这个名字。
从那以后，死去的人变成了沈茉，而她顶替沈莉，带着个两岁半的小姑娘开始生活。
不得不承认在外的那些年让她懂得了机遇到底有多么重要，当安稳不再是她的追求，她开始一步步地抓住所有能往上爬的机会，没有机会，也要自己创造机会。
许幸的舅舅许平南，就是她创造的第一个机会。
***
婚礼结束得乱七八糟，在外蹲守的娱记第一时间就发现了问题，这也散得太早了吧？！
而且大家的神情都很奇怪，也没有人愿意接受采访。
霍振强没有让人看笑话的习惯，察觉到出了问题，他第一时间中止了这场婚礼，剩下的事情就算大家好奇心爆棚，也很难再从这里得到些什么讯息了。
当然，这个大家里不包括康沉和许幸。
康沉早先调查许幸入狱一案时，就将沈莉的背景查得一清二楚，当时他并没有多想，只是后来忽然想起自己小说里写过的一个双胞胎案，他就此产生了一些联想。
值得一提的是，当初沈莉在文工团是以一把好嗓子出名的，可这些年沈莉再也没有在公众场合唱过歌。
她对许悦然态度冷淡，可私底下却一直在做高龄备孕的准备，可见她并不是不喜欢小孩。
这些看起来很矛盾的点在最初阻滞思路时应和上“沈莉如果不是沈莉”的猜测，似乎一切都可以迎刃而解。
就是沿着这些细枝末节的线索深挖，康沉发现，沈莉的确不是沈莉，
离开婚礼现场的时候，许幸小声问：“你怎么知道许悦然一定会搅黄这场婚礼？”
康沉推了推眼镜，淡然应声，“我不知道。”
？？？
康沉又说：“只不过她不搅黄，总有人要搅黄的。”
许幸更不懂了。
就在两人上车之前，有辆跑车自两人身侧飞驰往外，没过一会儿，那车又莫名退了回来。
许幸下意识望过去，驾驶座上的人…如果她没认错的话，好像是霍子年。
霍子年回头，很不正经地朝康沉飞了个军礼。
“谢了。”
这玩世不恭的一声道谢在许幸耳边回响半晌，许幸懵了懵，却也终于明白康沉的意思。
霍子年会想让沈莉嫁进霍家就见鬼了。
“你还认识他啊。”许幸觉得不可思议，“我怎么都不知道。”
康沉拉开副驾驶的车门，忽然问：“从伦敦到帝都有多远距离你知道吗？”
“阿加莎出生日期你知道吗？”
“《追忆似水年华》一共有多少字你知道吗？”
“你不知道的事情三十年都说不完，上车吧。”
许幸懵懵懂懂坐上副驾，觉得有哪里好像不太对…她怎么总感觉自己被羞辱了？
第99章 上法庭
纸包不住火, 面子也堵不上众人那张八卦的嘴。
许悦然于婚礼现场的声声诘问, 在许幸和康沉回到星城之后已经在网上流传开来, 并演化出了多个版本。
大家只当是看一场母女反目的豪门大戏，随着流言愈演愈烈和愈发夸张，那些猜测也已经离真相差出十万八千里。
除了商界大佬霍振强的婚礼意外中止, 吃瓜群众在讨论的还有另一件事。
今天一早，就有人爆料知名畅销书作家初一的女朋友——网络写手言小午, 曾因故意伤人坐牢一年。
这对见过大世面、历经网络时代各种不可思议事件的网友们来说, 并不算什么大新闻, 最多也就初一的部分粉丝怕自己大大被蒙在鼓中，在两人微博底下刷刷屏。
可到下午, 事情竟然出现离奇反转——
又有人出来爆料, 称言小午已经向省高院提起申诉, 要为当初的故意伤人翻案。
在判刑并服刑结束之后申诉翻案是什么概念，那就是认为当初的判定有误，案情有冤, 且手中已有事实依据。
大家对这一反转显然更感兴趣。
紧接着, 爆料又加深了一个层次，不知怎的, 竟被挖出当初故意伤人案的原告是程宇刚。
霎时, 网上一片哗然。
程宇刚那是什么人品！前段时间因为扫黄时被抓包嫖娼还被抓到局子里去了……
抓到局子里去, 然后呢？
大家忽然发现，好像很久都没见过这个三流小导演的新闻了，很多人都不约而同地上网搜索了一番, 结果惊呆——
原来程宇刚还没出局子！
他竟然在嫖娼被抓之后很快又被查出涉嫌某聚众吸毒案件，现在还处于被调查的状态。
几乎是没有多加思考的，舆论都铺天盖地倒向言小午一方，想到言小午服刑一年这件事，各种阴谋论都出来了，大家纷纷猜测当初判决有问题、程宇刚势力庞大、言小午有初一做靠山之后才敢反抗等等。
许幸回到星城，刚下飞机打开手机就收到多条消息轰炸，康沉推行李车，许幸跟在他身边低头看手机。
消化完网上这一系列的反转，许幸有些惊讶，又有些了然。
难怪他说什么都安排好了不用担心，这一出一出的……
她忍不住抬头瞄了一眼。
康沉正抬手看时间。
他很高，藏蓝色大衣穿在他身上有种说不出的合适妥帖，侧脸瘦瘦的，轮廓线条干净利落，眼里有种与清朗气质不符的沉静。
大概就是这种不多话的沉静，总能让她感到一种莫名的安心。
康沉转头，与她对视片刻，唇角忽然向上扬了扬。
***
很快，被康沉刻意拖延时间进行的《天街》网剧侵权一案伴随凛冬大雪悄然开庭，庭审直播，初一读者后援会顺便开了个直播楼全程围观。
大家刷得最多的是：“初一老师出庭了吗？出庭了吗？出庭了吗？！”
没有：）
全程只有代理律师发言。
大家好像都是第一次看庭审直播，看了一会儿才发现，庭审实际上也不是特别无聊，法官一本正经地，严肃却也频爆金句：
“说重点，你这一条证据说过三遍了。”
“'你觉得'没用，请陈述事实，好吧？”
原告方律师小哥哥长得有点帅气，声音温柔又迷人。
被告方律师叔叔有点不在状态，显得很是消极，前言不搭后语。
两个多小时的庭审结束，被告方简直可以说是毫无招架之力。
因案件并不复杂，法院当庭宣判原告胜诉，且同意原告申请的相关赔偿问题。
其实落橙早就愿意赔了，只是康沉在抄袭与否的这一原则问题上寸步不让，这一次的开庭，完全是因为许悦然不肯承认抄袭，也不肯道歉。
当初许悦然很在乎这顶抄袭的帽子扣不扣下来，可其实事情发展到现在，她已经不在乎了。
沈莉不是她的妈妈，所以这些年…她努力想要得到的认可，想要得到的和小时候一样的母爱，本来就不可能存在。
简直可笑。
她为什么就没能早一点发现呢，在许幸告诉她这件事的时候，她叫嚣着不可能，可她自己清楚，她的心底，已经信了七八分。
到后来查证，其实并不需要费太多的功夫。查沈莉出生的地方，查死去的“沈茉”，再对应上这些年她谎称嗓子出现问题这一并不高明的谎言，以及她对往事的避而不谈……
真相荒腔走板，却由不得她不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