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独步——风储黛
时间:2018-04-17 13:43:44

  “诺。”车夫利落爽快地答。
  步微行攒着修眉,只见霍蘩祁不耐烦地望向窗外,马车的香帘随着风飘飞,少女瘦弱得宛如一株碧柳,姣柔温顺,却又带着点儿脾气。
  马车里有点闷热了,他想。
  其实他是有些许动容的,原来,霍蘩祁住在他隔壁,至少目前是这样。
  那么那件肚兜……
  马车停在了向阳巷霍家的后门,霍蘩祁等马车停稳之后便不发一言冲了出去,但才走了两步,忽然脚步一顿,这男人送他回来,不论是好心还是歹意,但他都把霍家的住址弄明白了,以后真要查案,公堂上自然要对簿,她难道一定要被他牵扯出来?
  一想到这儿,霍蘩祁便苦着脸,脚下像灌了铅似的。
  步微行优雅地下车,俊脸宛如镌刻般轮廓分明,玉色的白,眉宇是浓墨般的黑,霍蘩祁偷偷瞟了他一眼才阖上自家后门,他正凝视着自己,霍蘩祁无端端地又羞又恨,她头回坐车,还是同一个陌生男人。
  她承认他很好看,很让人心动,但是脾气太糟糕了……
  她惹不起啊。
  霍蘩祁进门之后,言诤才忍着笑送步微行回房。
  一路上分花拂柳,一径竹林摇曳生风,言诤笑眯眯地忍着,直至步微行冷然道:“笑孤?”
  “不不不,属下绝对没有此意。”言诤立即肃容正色起来,好歹将人送回了房,他才踱出来,好笑似的拉住了阿大,“我怎么总觉得,殿下今天有古怪?”
  阿大正色道:“胡说八道。”
  言诤瞪大了眼睛,“你不信?公子今天居然碰女人了!”
  “笞刑,二十。”
  寝房里传来男人的声音。
  言诤一惊,扭头,只见烛火刚刚吹熄。
  忘了,他居然在步微行的房门外大言不惭。
  白氏等了许久,霍蘩祁回房,一晚小葱豆腐已经凉了,青翠的葱花点在白嫩嫩水花花的豆腐之中,别是精致小巧,霍蘩祁容易满足,大快朵颐地吃完了冷饭,忽听得白氏在隔壁间唤她的名字,霍蘩祁赶紧收拾好碗碟,起身擦了擦手去寻母亲。
  白氏等她一如既往地坐上了床,才拉着她的手问:“今天的绣品卖出去了么?”
  还以为母亲记着时辰来问罪……不好,今日张大婶的鸭子赶回了府,却还没有结算工钱!
  白氏没得到回音,愣了愣,霍蘩祁忙给白氏身后垫了一个枕头,“娘,我忘了……”
  女儿愧疚的声音让白氏心疼不已,忙搭住霍蘩祁的腕子,“没事、没事,娘只是随便问问,那几个铜板也换不得什么,娘就是怕你饿着,大早上娘没法给你做早膳,你同阿茵她们出去采茶,娘也没法去给你送午膳……”
  说罢,白氏又咳嗽了几声,霍蘩祁心疼她肺病又重了,她照顾母亲都来不及,岂敢劳烦她动手操劳?
  母亲是她在世上最后一个亲人了,霍蘩祁抱住白氏,微微笑着,抚她的背轻声道:“没事儿的。娘知道阿茵她们不喜欢我罢,不喜欢便不喜欢,我以后带您出去住,给您建一座很气派很气派的宅院给您养病。您就只等跟着我享清福,以后我找一堆丫头婆子伺候您。”
  白氏慈爱地抚她的柔发,“傻,娘只盼着你找个真心实意待你的如意郎君——对了,你伯父总同我说,这些时日镇上有个青年才俊要向你求亲,你这孩子,怎么不告诉娘?”
  近来想求娶霍蘩祁的只有刘屠户家中的铁匠儿子,他满脸肥油其貌不扬不说,还四处沾花惹草,坊间名声极其难堪。
  霍蘩祁咬唇道:“大伯父真是这么同您说的?有个‘青年才俊’想娶我?”
  白氏困惑,“怎么了?”
  霍蘩祁笑着摇摇头。
  翌日,芙蓉镇又下了细雨,绵绵密密,淅淅沥沥。
  霍蘩祁跟着霍茵穿过落英如雨的花苑,霍茵俏丽的脸蛋写着得意二字,霍蘩祁心中惴惴不安,怕大伯父找她正是为了刘阿满的事。
  她的担忧是对的。
  霍杨氏和霍茵都在场,唯独她正经长辈不在,霍老大开门见山对她提起这桩婚事,“刘阿满虽说人长得丑,性子也野,但对你倒是诚心诚意,来找我下聘好几回了,伯父要回回将他逐之门外也不通人情……”
  听霍老大有心维护刘阿满,霍蘩祁不等听完便急了,“伯父不愿出面,阿祁愿意自己去同刘阿满说,让他断了这个心思!”
  霍杨氏做出一副关切状,“你是小姑,这事哪儿轮得到你去说,成什么样子?你素日里不听我的话,我没有什么怨言,但你伯父真心实意为你好,你也不听了?”
  “伯父恐怕早被你的枕头风吹软了骨头。”霍蘩祁不满地嘟囔。
  这声儿只有霍茵一人听入了耳中,立时扯着嗓子尖锐地骂:“霍蘩祁,我家收容你养你是给足了亲戚面子,刘阿满想娶你,愿意拿五头猪下聘来换你,凭你这狐狸命,你还想怎样,蹬鼻子就上脸?”
  霍蘩祁不屑,哂然地挑起了嘴角。
  她告诉自己百回千回,寄人篱下,要看人脸色行事,要忍。可是她忍到今日,他们只是更作威作福得寸进尺罢了!
  霍蘩祁“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一股清泪从眼眶之中冲出,“大伯父,阿祁自幼长在霍家,心思秉性如何,难道伯父不清楚?阿祁自幼孤弱,没有父兄依仗,这么多年大小事宜全由大伯父做主,您应该知道,阿祁求的不多,只想好好地找个老实人过一辈子,刘屠户家纵然有钱,可是刘阿满花心滥情不说,还、还粗俗不堪,他上个月打女人的事儿您是知道的!大伯父是要将阿祁往绝路上逼啊……”
  此时霍蘩祁早就知道,她大伯父觊觎她娘亲白氏的美貌,若非如此恐怕早将她们娘儿俩扫地出门了,她已过及笄年华,霍老大只管着赶紧将她嫁出门,还可骗得她母亲的感激,方便日后动手。
  这霍杨氏才真是五迷三道被灌了迷糊汤了,她真要嫁出门了对她又能有什么好处?
  霍蘩祁自知势单力孤,不敢直接反对,但也盼着动之以情,盼着霍老大吃软不吃硬。
  “郎主……”杨氏温柔地提醒,眼眸飞瞟,什么意图不言而喻。
  霍老大回神,怅然负手,长叹道:“阿祁,你起身罢。”
  霍蘩祁不肯动,摇了摇头,又滚落一连串晶莹的泪花。她懂了,杨氏想趁机将她嫁出去,暗中谋害她的母亲。杨氏善妒狠毒,这么多年能容得下她们,多半是为了名声,以及霍老大暂且并未做出出格儿的事儿,一旦霍老大有了纳妾的心思,杨氏焉能让她母亲好过?霍蘩祁擦了擦汹涌的泪水,头一次感到腹背受敌,她不能忍了。
  霍茵看着连连冷笑。
  霍老大皱眉道:“你这又是何苦?”想了想,他来回踱了几步,道,“阿祁长在霍家,算是我霍老大半个掌上明珠,如今刘阿满要娶你,那得有诚心才行,阿祁嫌他不够诚心?那这样,大伯父与刘屠户商量商量,让他拿十头猪下聘,你看如何?”
  霍蘩祁原本跪直的身躯,恍然坍塌。
  她不可置信地仰起目光,泪水模糊里,只见霍老大伪善的那副嘴脸,还有杨氏、霍茵得逞的狡猾微笑和嘲弄,她缓缓地用薄袖拭干眼角,笑靥如花地道:“大伯父,要不这样,我这就同母亲搬出霍家,等我以后挣了钱,用二十头猪还您这些年照拂的恩情?”
  “你这是……”霍老大一怔,当然他不可能同意,“不行,你和你母亲身体单薄,你教伯父如何忍心?”
  那便是没得谈了。
  霍蘩祁脑热地爬起来,“我姓霍不假,但我的婚事,自有我和我娘做主,欠了你们霍家的恩和情,我来日可以做牛做马去还,但我绝不嫁给刘阿满!伯母,你好糊涂!”
  霍蘩祁没把这事捅穿,但她一句话也明白昭示了,她什么都知道!
  杨氏瞬间脸色微变。
  霍老大也是怔然变色,大堂之上,霍家一家三口各怀心思,唯独霍蘩祁看得真切。她慢慢地,冷笑了一下。
 
 
第6章 打听
  杨氏惦记着刘屠户家的猪,暂且不愿与霍蘩祁谈崩,霍茵本来想出口恶气,杨氏也拽住了她的衣袖,和蔼地上前一步,抚了抚霍蘩祁的手腕,“你大伯父替你操持这么多年了,阿祁,你是知道的,咱们没有害你的心思,要有早有了。刘屠户的儿子虽然不争气,但你嫁过去,你未来公公必不会让你受了委屈。你大伯父早打听好了,刘屠户这么多年没续弦,可见是个专情真心的好人。”
  霍蘩祁冷冷地微笑,甩开杨氏的手,“刘屠户好着,哪里轮得到阿祁,伯母没想着将阿茵嫁过去?”
  “你——”
  杨氏一向自私,对白氏母女不友善,这点左邻右舍都心如明镜。
  要是真碰上合心意的女婿,那说什么也不会让霍蘩祁排在前头,这大伙儿也都是知晓的。
  霍蘩祁环视了一圈,霍老大一脸冷凝,沉思不语,霍茵堵着一口气忍而不发,唯独杨氏一改往日嘴脸同自己唱|红脸,看来是真戳中痛脚了。
  霍蘩祁哂然地低下头,少顷,她轻轻笑了一下,“阿祁先告退了,大伯父还是商议阿茵的婚事罢。”
  说罢,霍蘩祁就冷下脸孔转身便奔出了前堂。
  霍茵一听,便又气又恨地趴在杨氏肩膀上哭,“阿娘,霍蘩祁欺负我!她就仗着桑二哥心里头的人是她!阿娘……”
  这事儿杨氏略有耳闻,便啐了一口道,“姓桑的不识货,错拿鱼目作珍珠!”
  杨氏白了霍老大一眼,这一眼直看得霍老大心里发毛。
  霍蘩祁走得轻松,但回白氏屋里,泪水便下来了,白氏见女儿受了委屈,又是心疼又是惊奇,“圆圆,怎么了,谁欺负了你,是阿茵么?”
  霍蘩祁摇了摇头,泪水被无声地甩落。
  白氏抚着女儿颤抖的背,温柔地安慰她,“没事儿的,你同你大伯父告一状,他为人公正,不会偏帮着阿茵,不顾我们圆圆委屈的。”
  一提到伪善的霍老大,霍蘩祁便心里一咯噔,尤其白氏嘴里的霍老大还“谦虚守礼”、“公道公正”什么,更是心里头直颤,“娘,你对大伯父,是什么——想法?”
  这话问得白氏微微一怔,“圆圆,你问这是什么意思?”
  白氏温柔敏感,霍蘩祁便自知戳中了娘的痛处,咬了咬嘴唇。
  白氏放开了霍蘩祁,清妩的眸里清泪点点,霍蘩祁愧疚难安之下,只听白氏质问:“圆圆,你疑心娘同你大伯父……圆圆心里这么看待娘的?”
  “我,没有……我不是……”霍蘩祁也急得要哭。
  她怕母亲误会,只得将前因后果同白氏一道说了。
  白氏虽然身子不好深居简出,但刘屠户家的儿子名声在外她也不是不晓得,一听女儿受了这等委屈,气得连连咳嗽,霍蘩祁就怕她承受不得,拍着白氏的背安抚她,白氏气儿顺了,才拉住霍蘩祁的手,“圆圆,你做得对,这事绝对不能答应。”
  霍蘩祁苦着脸道:“可是咱们现在——娘,咱们身不由己。”
  白氏用帕子隔着重重地咳嗽了一声,道:“不行,娘就算是死在外头,也不能让我女儿的终身大事毁在姓刘的手里,阿祁,娘这就同你大伯父说去,要是他真答应了,咱们娘儿俩就搬出霍家!”
  白氏现在身子骨不大好,平日里用的药材虽不珍贵,但到底是一笔开销。
  要现在真搬出去,霍蘩祁一要想着落脚的地儿,二要想着买药材,这两样比混饱肚子还重要。先前陛下赏赐的金子在外祖母下葬时便耗尽了,现在霍蘩祁和白氏二人可谓一贫如洗,这也是霍蘩祁顾虑着迟迟没有搬出霍家的缘故。
  “娘,我这就去跟大伯父说,让他同您商量。”
  ……
  疏影淡淡,一地浮碧的光在湖面粼粼潋滟。
  修竹的翠光被揉碎了簪入连绵的微雨里。
  步微行放下竹简,此时阿二阿三已经回来了,他看了眼,阿二手中握着一块令牌,火红的印鉴烫金,赤焰的图腾栩栩如生。
  阿二沉声道:“公子爷,咱们就差亮明身份了,但仵作死都不肯验尸,属下等人问县官下落,他们却说那县令老爷回家省亲了,回来得有一二日脚程,我们没有公子指令不敢造次,才没打进府衙。”
  阿三气不过,“这帮狗眼不识泰山的,竟还问公子爷是那条道上的,敢管县衙的事,属下当时气得恨不得打掉了他的牙!”
  步微行薄唇微翕,竹简“啪”一声砸在了休憩红香木案头,“一旦毁约,你们就趁早回银陵。”
  “……是。”
  言诤从后头跟过来,一脸神秘小心地进了几步,嬉笑道:“我打听清楚了,隔壁那姓霍的女郎闺名叫霍蘩祁,她是从不走大门的,一直在后门出出进进。”
  步微行蹙眉,“为什么。”
  他声音太低太冷,口吻甚至让人察觉不出这是问句。
  言诤眼珠子转了转,他们公子除了对于审讯刑法有兴致,旁的可一概不会多问。
  现在看起来,太子殿下对这位来历不明的女郎还真是在意得出了常态。
  言诤不敢耽搁,忙不迭回道:“这位女郎是先前死于去往宪地途中的白央大人之外孙女,自幼丧父,孤儿寡母的,住在她伯父家中,可惜那一家子几口不待见她们,姓霍的小姑只得自己出去做点体力活儿挣些铜板——”说到这儿,言诤是一点儿不觉得霍蘩祁势利了,一个小姑当街拉粪车,若不是生活所迫,谁愿意这么不体面。
  步微行的眉拧得紧了几分。
  言诤看碟下菜道:“这位小姑身世颇有几分可怜呢,属下还打听清楚了,这霍老大惦记弟妹已久,当年还向这位霍白氏登门求过亲事。”
  言诤最终还是忍不住啧啧道:“这家事,比殿下家里还乱哩。”
  步微行抬起眼,言诤犹如鱼刺哽在了喉咙里,立马打住不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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