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信芳眼神微变,那瞬间他的神情变幻了很多次,最后他摇摇头,声音像是从牙关里生生地挤出来一般,“朕不信!”
他脸色难看地看着芝芝,最后深深地看了芝芝一眼,转身直接走掉了。
他走到门口的时候还踉跄了下,幸好他扶着了门,他扶住门的时候,低声说了一句话。
“这些话不要再同其他人说起。”
裴信芳丢下这句话便匆匆离开了。
芝芝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在原地呆站了一会,便坐了下来。
他一定是害怕了吧,还是已经在想怎么处死她了吗?
一个能见鬼的女人,还已经活过一次了,想想都让人觉得害怕吧。
裴信芳是不信芝芝说的话,她一定是在撒谎,可是她撒谎的时候谎言总是那么蹩脚,眼神总是那么游离,深怕别人看不出她在撒谎。可是刚刚……
裴信芳摇了摇头,不对,芝芝一定在撒谎。
他才不会相信她所说的那番鬼话。
裴信芳这一夜浑浑噩噩地睡去了,一睡着,他便做了一个极长的梦。
第86章
裴信芳发现自己走在一条小路上, 这条小路旁边长满了他没有见过的花,而他望向周围,发现周围都被云雾笼罩在着, 自己仿佛来到了仙境。
他继续往前走着,便看了许多白衣飘飘的人, 那些人面容各异,但都是十分的美丽, 他们看到裴信芳便微笑着对裴信芳点头。
他看着那些人抿紧了唇,继续往前走, 直到他听到溪水的声音。
裴信芳循声望去, 却发现溪水中却坐着一个人, 那个人盘腿而坐,面前放着一个盘子,他一手拿酒, 一手拿着一支笔,他仰头饮酒, 放荡不羁。裴信芳定定地看着他, 最后缓步走了过去。
裴信芳踩进了溪水里, 他走到了那人的身边。
“你是谁?”
那人闻言却是轻笑一声,他放下酒壶, 好笑地看着裴信芳,“裴家小儿, 你果然比你的祖先们还有胆子。”
裴信芳蹙了眉, “你叫我什么?”
那人摇摇头, “我比你年长几万岁,叫你一声裴家小儿也不过分吧,对了,你怎么下来了,不是阳寿未尽吗?”
下来?
“这是哪里?”
那人听到裴信芳的问话,哈哈大笑,等他笑声停了,他才说:“这里是阴间。”
阴间?
裴信芳再看向周围,却吓了一跳,他方才见到那些仙姿佚貌的人都变成了孤魂烈鬼的模样,他们流着口水虎视眈眈地看着他,而裴信芳方才走过的那条小路也变成全是血红色,而那些花,全是曼珠沙华,而且更骇人的是,那些花还口吐人言。
“嘻嘻,那个人吓傻了。”
“当然啦,刚刚还以为自己来了仙境吧。”
裴信芳低头一看,发现他所踩着的溪水也不是之前看过的清澈见底的小溪,里面全是人骨,他旁边的人就是坐在一堆人骨上,而摆在他的面前的盘子也不是什么普通盘子,而是数颗人头拼接而成的一个盘子。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裴信芳蹙了下眉。
那人笑话他,“这要问你自己,你为什么来到这里了?你身上的那条龙可没有跟着你一起来,你现在在这里,对于那些恶鬼来说可是最补的补药了。”
裴信芳觉得眼前的这个人说的话,没几句是他能听懂了,裴信芳不免有些生气了。他甩袖欲走,那人却又喊住了他。
“裴家小儿,你好不容易才来到这里,不把事情弄清楚就走吗?”
“我没有什么事情要弄清的。”裴信芳冷冰冰地说。
那人不恼反倒邀请他坐下,“那你陪我一起饮酒吧,对了,正好,这颗心我才吃了一点,你不妨也来尝一尝。”
心?
裴信芳听到这个字,却是缓缓转过身,他眼神看向方才见过的盘子,只见刚才还空无一物的盘子上面出现一颗血淋淋的心。
裴信芳手指微动,眼神也有些恍惚,“那是谁的心?”
那人言笑晏晏地看着他,“我与一个小姑娘做过一个交易,她给我一颗心,我让她重活一次,这便是那个小姑娘的心。”
裴信芳闻得此话,再仔细一看那心,却发现那心上刻着一个人的名字。
裴信芳一见到那个名字,就连连退了几步。
“我不信。”
他像是遭受了极大的打击,面色惨白。
那人眼里似有几分怜悯,“你啊你,情深不寿,慧极必伤,你事事聪明,怎么却要在此事上装糊涂。她是你这一生的劫,因为你上一世是她的劫,你们命该如此。”
裴信芳咬着牙,他看着那颗心,眼泪却不由自主地淌下来,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流泪。
“我不信!”
“我不信。”
“我不信……”
裴信芳扭头欲走,那人却又说,“你上一世让人打死她,却不知道她和你上一世是佳偶天成,这一世却是一对怨偶,她永远不会爱你,而你只会在无望的爱里逐渐老去。裴家小儿,你还是趁早放弃吧。”
“她连心都没有,怎么会爱上你,你何苦要强留她在身边?你有你的命数,她也有她的命数,她此生本该成为探花郎夫人的,她的鬼气会在她上一世忌日过后就逐渐散去,并不会影响太多,离魂也不过一时之事,是你改了她的命。你现在改了所有人的命!”
裴信芳闻言转过了头,他双眼赤红地看着那人。
“我改了所有人的命?那我的命呢?”
他的命就该如此吗?
裴信芳低低笑了起来,竟有几分疯疯癫癫的意味。他不再言语,转身离去,他每走一步,后面的景色就消失一部分。等到他走到亮光出口处,他微微闭了闭眼,等再睁开眼,就听到了哭声。
裴信芳猛地咳嗽了两声,看清了眼前的景象,这是他的寝宫。
“皇上,皇上!您终于醒了!奴才们都吓坏了!”
裴信芳看着明黄色的床帐,“朕睡了多久?”
“皇上睡了足足三日。”
他从床上坐了起来,“摆架景贞宫。”
裴信芳几乎是冲进去了景贞宫,他一进去就让所有人出去。芝芝见他进来,神情似乎有些害怕。裴信芳深呼吸几番,才走上前去,一把捉住了欲逃的芝芝,他把手放到了对方的胸口处。
那里静悄悄的,没有心跳。
裴信芳表情一变,换了一只手,还是一样。
他颤着唇退后了几步,“你重活一次可是与那个神仙做了交易?你给了他什么?”
芝芝听见他问这个问题,便答:“心。”
裴信芳蓦地吐出一口血来。
原来梦境里是真的,他低低笑出了声,口里的血却越来越多,芝芝被吓着了,她手足无措地看着裴信芳,最后跑出去喊人了。
裴信芳气急吐血,甚至晕了过去。
等他醒来发现自己浑身无力,御医们整日整夜守在他的床边,为了维持他的清醒时间,不得不用银针刺穴。吕越阳暂时监国,裴信芳病倒了,现下所有的担子不得不压在了他的身上。他去看了裴信芳数次,可对方要么昏睡,要么睁着那双美丽却空洞的眼睛盯着床帐。
裴信芳浑浑噩噩病了一个月,他终于让人召来了芝芝。
裴信芳见到芝芝的第一句话是——
“我要死了。”
对方仿佛吓了一跳,那情绪波动很小,很快又平静了下去。她乖巧地坐在他的床边,亦如以往。裴信芳轻轻笑着,“芝芝,我死了你会难过吗?”
芝芝眼里有几分迷茫,似乎不懂裴信芳的意思。
裴信芳笑意加深,“你会流泪吗?”
芝芝想了下,垂下了眸。
裴信芳闭了闭眼,他转开了眼,“不会,对吧。”
果然,一个没有心的人怎么会因为他难过。
那人说他上一世杀了她,可是为什么上一世的孽却要他这一辈子会偿还。
芝芝迷茫了一阵,她坐在裴信芳的床头,许久后她轻轻吐出一句话。
“你不会死的。”她回答的是裴信芳之前说的话。
她说话的声音又小又弱,她怕对方没听清,又重复了一遍。
“你不会死的。”
裴信芳突然扬声,“来人,送皇后娘娘回去。”
芝芝还没来及说其他话,就被人带走了,那些人得了皇上的命令,只想快点把这个无实权的皇后带回去。
时间一长,便有人在宫里传言,皇帝是被皇后气病的。
皇后给皇上戴了一顶绿帽子,还不知道太子是不是皇上的孩子呢?就算是,皇后也算不上正派女子,要不然怎么明明身为驸马的小妾,却爬上实际为男人的公主的床上呢?居然还生下了孩子。皇上为了她杀了这么多人,那些血都可以重新粉刷一次城墙了。
暴君妖后。
有人偷偷在暗地里叫。
芝芝仿佛是被软禁在景贞宫里,说是似乎,其实她也可以出去,可是皇宫太空太大了,她基本不认识什么人,芝芝也不爱出去了,裴信芳不来找她了,连经常跟她说话的人都没了,林元没有办法再进宫了。她现在只有醋宝了。
可是醋宝还小,他什么都不懂,只知道吃和睡。
芝芝不让奶娘抱着醋宝去睡,她要跟醋宝睡,她睡的那张床太大,若是她一个人躺着,真是太空荡了。
芝芝觉得她有点难过。
至于为什么难过,她自己也不清楚。
她把手放在自己的胸口处,那里也空荡荡的。
原来她真的没有心,只是她一直以为自己有心吗?
第87章
芝芝后来实在闷得无聊, 便自己带着采苓出去, 如今日头还是很毒, 带醋宝散步怕会晒伤他。芝芝是漫无目的地散,采苓也不敢说什么,沉默地跟在芝芝身后。在走到登封楼门口的时候,芝芝停了下来。
她抬起头看着登封楼的牌匾,想了下便走了进去, 登封楼有九楼,芝芝的裙摆划过木制的楼梯,她爬上九层的时候,都有些喘气。可是她一上去却看见还有其他人在。
那人见到芝芝便过来行了个礼, “阅荛拜见皇后娘娘。”
是裴阅荛。
芝芝本来是想上来看风景,倒没想到他在上面,便有几分尴尬。
裴阅荛倒是落落大方, 还主动问芝芝是不是来上面看风景,还告诉她站在哪里看, 视野最开阔。
“站在这里看,便能俯瞰整个京城。”裴阅荛轻声道, 他说完微微转眼看着芝芝,那张与裴信芳极像的脸上露出一个笑容, “皇后娘娘觉得呢?”
芝芝微不可见地蹙了下眉, 她怎么觉得对方的态度有些怪异。
她随口答道, “好像是的。”
裴阅荛看着她, “皇叔现在生病了, 可是大家都不许阅荛去看,淮阴侯更是严令禁止阅荛接近皇叔寝宫,阅荛虽然心中担忧,但也只能在这里祈福,希望皇叔能快些好起来。不知道皇后娘娘有没有去看望皇叔?”
芝芝微微偏开脸,避开对方的视线,“有的。”
裴阅荛神色有几分玩味,但是他掩盖得很好。
芝芝待不下去,便想着下去了,临下去之前裴阅荛喊住了芝芝,“皇后娘娘,阅荛一直很敬佩您。”
敬佩?
敬佩什么?
她有什么好敬佩的?
芝芝不懂,但是她觉得对方危险,明明对方比自己还小上几岁,但是她觉得对方此时更像个即将成年的狮子,他伪装成无害的小猫咪,躲在暗处,实际在等待时机。
这种念头在芝芝脑海里一闪而过,她便匆匆离去。
又过去十几日,裴信芳仿佛的病更重了。
阖宫都被悲伤的情绪笼盖了,京城下起了雨,这场雨连绵不断,淅淅沥沥,一点一滴仿佛落进了人的心里了。雨水把宫墙淋湿了,把花丛打败了,只是一场雨而已,但却在慢慢地侵蚀着每个人的心。
所有人都在传新帝登基不过一年就要驾崩了,怕是还活不过太上皇。只是若是新帝驾崩,太子年幼,尚不到一岁,太上皇是不是还要回来,继续当皇帝呢?
芝芝坐在窗前,看着外面的雨水,忍不住想这雨是不是会停。不知过了多久,芝芝才回过神,起来伸手把窗户关了。她唤了采苓,“把醋宝抱过来吧,我抱他去看看皇上,醋宝很久没见他父皇了。”
采苓连忙照做了,甚至面上有几分喜色。
芝芝下轿的时候格外小心,怕把怀里的醋宝给摔了,醋宝方才本来在睡觉,一路过来已经醒了,睁着那双茶色的眸子到处看。芝芝进殿的时候,里面还是守着一群御医,芝芝一进去,就跪倒了一地的人,她让他们起来且出去。
一下子,裴信芳的寝殿就空了,只剩下她和醋宝,还有躺在床上的裴信芳。
她抱着醋宝慢慢走近床边,醋宝不知道是感应到自己的父皇还是什么,本来安安静静的,突然哼哼唧唧起来。芝芝走到床边时候,发现裴信芳看上来亦如既往,他静静地躺在床上,就像是普通地睡着了一般。他的唇依旧红润如海棠,他的面容依旧白皙如雪,即使在病了这么久,他却看上去还是那么好看。
芝芝在床边一坐下来,醋宝就开始在她怀里挣扎了,她想了下,干脆把醋宝放在了床上。醋宝现在可以爬了,他一到床上,就开始手脚并用地爬了起来。他从裴信芳脚的那边爬到了裴信芳的胸口处,然后趴着不动了。
芝芝不明所以,怕醋宝把裴信芳压痛,正要把醋宝抱起来,却看到醋宝动了动,竟然给裴信芳的脸上打了一下。重不重,芝芝不知道,但挺响的。芝芝吓了一跳,赶紧把闯祸的醋宝抱了起来。
“醋宝,你怎么可以打你的父皇呢?”芝芝低声教训,“不可以打,他是你父皇,打了你会被雷劈的。”
醋宝回应她的就是一串听不懂的词。
芝芝听御医们说了,裴信芳已经很久没有醒过来了,她抱醋宝过来,还想着对方会醒,哪知道被自己儿子打了一下脸,都没有丝毫要醒过来的痕迹。芝芝低声教训了醋宝好久,才重新把醋宝放到了床上,醋宝一到床上又开始哼哧哼哧地爬,这回爬到裴信芳腰部的地方就不动了,似乎有些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