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香闺——笑佳人
时间:2018-04-17 13:55:19

  刘婶懂,老百姓最苦了,干啥都不容易。
  聊到此处,两人都沉默了。
  馅儿好了,面也差不多了,苏锦开始擀皮。
  刘婶觉得她的皮太薄了,包不住菜。
  苏锦笑而不语,擀皮捏包子,很快就摆满了一笼屉。
  “行了,你去洗脸吧,包子我做不太好,烧火没问题。”刘婶笑呵呵道。
  苏锦嗯了声,顺便端了一盆洗脸水回房。
  她刚用肩膀把门关上,上房那边“吱嘎”一声,萧震拉开门现出了身形。此时天微微亮,滴水成冰的时节,男人竟然只穿了一身白色粗布练功服,手持一把丈二长的亮银枪,去前院晨练了。经过厨房时,淡淡的饭香飘了出来,萧震停下脚步,看向厨房。
  说实话,刘婶的厨艺不太好,做出来的东西只能说不难吃,似这等诱人饭香,一年下来也闻不到几顿。萧震出身贫寒,如今小有功名,他依然保留着少时的简朴,衣食住行都不挑剔,但,如果刘婶厨艺能有精进,他乐见其成。
  舞了两刻钟枪,萧震全身发热地往回走,到了后院,恰见冯实端着洗脸水出来。
  “大人早啊。”冯实笑容满面地打招呼。
  萧震莫名想起了连听三晚的叫声,而自打苏锦过来,冯实每天都这么笑。
  他点点头。
  冯实端着盆子去泼水了。
  萧震扫眼东厢房,微微皱眉,端茶倒水,这不都是女人的活儿吗?冯实太惯着他媳妇了。
  先是不知羞耻的叫床,再是把憨厚老实的丈夫当下人使唤,萧震对苏锦的印象十分不好。
  春桃端了热水过来,萧震自己洗漱,她去铺床叠被。
  萧震不苟言笑,气势威严,十二岁的春桃很怕他,能不说话就不说话。
  萧震卷袖子的时候,无意瞥了眼小丫鬟勤快做事的背影,心想,将来他娶了妻子,定会把妻子管教的服服帖帖,让她往东她不敢往西,让她闭嘴她就绝不敢出声。男人在外打仗挣功名,女人在家相夫教子,这才是夫妻。
  “大人,我带锦娘、阿彻来给您请安了。”
  窗外传来冯实洪亮的声音,萧震正正衣冠,往外走去。冬日,各屋都换上了厚厚的棉布门帘,因为个子太高,萧震出去时,腰杆不得不比普通人弯得更低,趁这弯腰的短暂空隙,萧震不着痕迹地看向堂屋里的一家三口。
  冯实老熟人了,他旁边多了个穿柿红短袄、浅色长裙的女人,那么鲜艳的红色衣裳,自打萧震来到彰城,他就再也没有见过。萧震没往上看,但他完整的看到了夫妻中间的阿彻,五岁的男娃,肤白唇红,生了一双水汪汪的桃花眼,略显紧张地望着他,紧张,却不怯懦。
  萧震猛地一惊。
  这孩子,浑身上下没有一处肖似冯实,包括男孩身上罕见的沉稳气度。
  随娘吗?
  站直身体,萧震抬头。
  他是这座府邸的主人,也是一家三口请安的千户大人,自打萧震出来,苏锦就好奇地打量他呢。男人的身高她早就见识过了,这会儿看清男人的脸,剑眉星眸,英武刚正,隐隐有凌厉的大将军气势扑面而来,苏锦这个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小媳妇,忍不住心里一慌,匆忙垂下眼帘,恭敬地福礼道:“民女苏氏见过大人,谢大人收留之恩。”
  她这一低头,便也错过了萧震眼中的复杂。
  亲眼目睹小妇人美艳的脸庞,厚厚冬衣也掩饰不住的妖娆身段,亲耳听到她正常说话时柔媚的嗓音,萧震再看阿彻,胸口便渐渐腾起怒火。
  他看得很清楚,苏锦是丹凤眼,阿彻除了下巴有点像她,或许肤色也随了她,母子再无其他相似之处。一个孩子,不像母亲也不像父亲,那就只有两种可能,要么他是夫妻俩捡回来的,要么,孩子的生父另有其人。
  萧震把冯实当出生入死的好兄弟,如果阿彻的身份是后者,那萧震无法容忍。
  不过,真相还有待查明。
  “萧某与冯兄情同手足,弟妹无需多礼,安心住下便是。”萧震正色道。
  苏锦听了,暗自欢喜,没想到她的傻男人有傻福,居然如此得萧震看重,连着她都叫弟妹。
  “不敢当不敢当,大人太客气了。”苏锦连连地谦逊道,说完轻轻推了推儿子。
  阿彻上前两步,跪到地上,有模有样地朝萧震磕头:“阿彻拜见大人,谢大人收留我们。”
  稚子无辜,萧震立即将男娃扶了起来。
  礼毕,阿彻乖乖退到母亲身旁,薄唇紧抿,浓密的眼帘垂下来,不知在想什么。
  萧震低估了小孩子的敏感,径自落座。
  刘婶笑盈盈赶过来,问是不是可以摆饭了,还特意禀明萧震道:“大人,今早锦娘下厨蒸的包子,可香了!”
  萧震挑了下眉。
  苏锦不好意思地道:“路上匆忙,民女忘了备礼,就做了拿手的包子孝敬大人,您别嫌弃。”
  萧震道:“客气了。”
  苏锦朝冯实使个眼色。
  冯实一心惦记着媳妇亲手做的包子,没看见。
  苏锦只好自己开口:“那大人慢用,我们退下了。”
  萧震颔首。
  苏锦便牵着儿子,拽着冯实走了,自家去厢房吃。
  他们走后不久,刘婶儿端来两大碗包子,一碗摆仨。
  苏锦做的包子,又白又大,皮薄馅儿多,白雾腾腾,香气满溢。
  萧震控制不住腹中饥饿,但阿彻身世未明,他不想吃那女人的东西。
  刘婶退下了,萧震去屋里找了两张油纸,将六个大包子分成两份装好,藏在卧室。
  “怎么样,锦娘手艺不错吧?”过了会儿,刘婶来收拾饭桌,见两个碗都空了,高兴地闲聊。
  萧震心不在焉。
  饭后,他与冯实骑马,前往军营。
  路上,萧震难得话多了一次,主动与冯实聊阿彻,夸男娃沉稳懂事。
  冯实与有荣焉,嘿嘿笑:“锦娘教的好,以后让阿彻读书考秀才。”
  萧震试探道:“我看阿彻比寻常五岁孩子要高些,可是年初生的?”
  同样是五岁,正月生与腊月生,就相当于差了一岁。
  冯实还是笑:“这回大人可猜错了,阿彻腊月二十生的,臭小子,折腾锦娘一天一夜才出来。”
  萧震攥紧缰绳。
  他现在非常肯定,阿彻是苏锦之子,却不是冯实的骨肉。
  关系到冯实男人的尊严,萧震很想忍,想找个更好的时机再提醒冯实,但,冯实不停地夸赞阿彻,每多夸一句萧震的耐性就少一分,当军营出现在视野,当冯实夸阿彻特别孝顺他时,萧震终于压抑不住怒火,沉声道:“恕我直言,阿彻长得并不像你。”
  冯实笑声止住。
  萧震心情沉重,攥着缰绳眺望远方,不忍看好友脸上的痛苦。
  然而,漫长的沉默后,冯实却催马来到萧震身边,坦诚地道:“既然大人看出来了,我也不瞒你,其实锦娘嫁给我之前,与别人有过婚约,后来那人背信弃义丢下她跑了,锦娘发现自己怀了身孕,怕打胎伤身,问我愿不愿意娶她。”
  萧震难以置信地回头。
  冯实憨厚笑:“我当然愿意,锦娘那么好。”
  作者有话要说:
  冯实:锦娘是天下第一好女人!
  苏锦:乖,明天继续蒸包子。
  冯实:别忘了送大人一份。
  苏锦:他做梦!
  萧震:不用送,我房里有。
 
 
第3章 
  男人们去军营了,苏锦坐在炕头,清点家底。
  从扬州出发时,她带着二十多两的积蓄,也算是个小富婆,但将近大半年的奔波,娘俩与伙计阿贵的饭钱、客栈花销、生病的药钱,不但花光了银子,还搭进她一只手镯。好不容易到了北地,寒风一起吹得她透心凉,阿彻更是抵挡不住又病倒了,苏锦不得不当掉另一只手镯,换了五两银子,买药添衣。
  抵达千户府,苏锦身上只剩一串可怜巴巴的铜板。
  好在冯实入伍这么久,攒下六两饷钱,媳妇一来就全都上缴了。
  取出二两碎银装进袖口,苏锦一边藏钱罐一边问坐在炕里头的儿子:“娘要出门,阿彻去吗?”
  阿彻摇摇头,低着脑袋玩九连环,那是前年冯实亲手给儿子打的,阿彻聪明,早就能解开了,但小家伙特别喜欢这个九连环,永远玩不够似的。
  四五岁的男孩,该是活泼好动四处闯祸的年纪,阿彻却从不张罗去外面,每日就在家里闷着。
  苏锦知道原因。
  阿彻长得太漂亮了,像他那个嫌贫爱富的亲爹,任谁见到父子俩,都会猜疑阿彻不是冯实的种。冯实不介意,街坊们嘴碎,总有讨人嫌的问阿彻:“你像你爹还是像你娘啊?”
  大人这么说都算客气的,同街的孩子们嘴没遮拦,从爹娘那儿听了闲言碎语,就跑来笑阿彻:“你别喊冯铁匠爹,他不是你爹,你娘在外面养汉子了!”
  第一次听到这话,阿彻哭着跑回家,一边抹泪抽搭一边问娘亲他到底是谁的儿子。
  苏锦心疼,撒谎说他就是她与冯实的孩子。
  三岁的阿彻信她,开心地跑去与伙伴们理论。
  男娃声音稚嫩,为了让所有人都听见,他拼尽力气大叫,叫哑了嗓子。
  没有用,大人们继续逗他,小孩子继续嘲笑他。
  阿彻越来越沉默,四岁的某一天,男娃突然又问娘亲他爹是谁,还要娘亲对天发誓绝不撒谎。
  苏锦看着儿子憋着眼泪的黑眼睛,抱起儿子亲了亲,给小家伙讲故事,她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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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锦命苦,三岁的时候没了爹,七岁时死了娘,然后她的亲爷爷奶奶、大伯父大伯母,开始把她当丫鬟使唤。才七岁啊,苏锦就要烧火做饭,养鸡放鹅,大伯父大伯母开了包子铺,她起早贪黑跟着忙活,干了那么多,一分钱也没有。
  苏锦不甘心,跟大伯父大伯母吵了一架,街坊都来看热闹,夫妻俩被她骂得没脸,答应一个月给她十个铜板。
  不多,但苏锦知足了,有比没有强。
  十二岁的时候,苏锦出落地非常美貌了,丹凤眼樱桃嘴,雪白水嫩的肌肤,她往包子铺门口一站,男人们便纷纷往这边挤。包子铺的生意越来越好,苏锦心知功劳在自己身上,又去跟大伯父大伯母讲条件,要求涨工钱,大伯母给她涨到一个月二十铜板,苏锦嫌少,大伯母竟威胁她,不听话就把她卖窑子里去。
  夫妻俩为了钱什么事做不出来?苏锦忌惮,不敢再闹,忍气吞声地干活儿,一心盼着快点嫁人。
  十三岁那年,邻里搬来一个姓沈的书生,面如冠玉温雅翩翩,喜欢穿青衫,桃花眼比女孩子还好看。书生来买包子,看见苏锦手指有烫泡,再来时,他偷偷塞了她一瓶膏药。镇上花灯节,书生约她一起去看,花灯下的书生,俊美得仿佛神仙下凡。
  苏锦就动了一点心。
  后来,书生向她许诺,他一考上秀才就娶她过门,苏锦很高兴,书生要亲她,她没躲。
  后来,书生去考秀才了,考完回来,没多久府衙发榜,书生居然是案首。书生意气风发,各种应酬邀约接连而至,就连知府大人举办才子宴,都给他下了帖子。书生踌躇满志,去府城之前,约苏锦去桃花林赏花。
  桃花如云,树下小情侣依依不舍,书生搂着苏锦,说他一回来两人就成亲,低沉的承诺,温柔似水的黑眸,十五岁的苏锦哪招架得住?她被书生描绘的婚后生活弄得晕乎乎的,不知不觉间,俊俏的书生将她压在草丛里又亲又摸,苏锦半推半就地给了他。
  结果书生这一去,就被知府大人看上了,要他当乘龙快婿。书生家里穷啊,娶了知府小姐,他不用再操心生计,不用再给人写字卖钱,将来当了官也有人照应,于是书生答应了。回到镇上,书生又约苏锦去了桃花林。
  桃花已败,凋零满地,书生跪在她面前,说对不起。
  苏锦当秀才娘子的美梦破碎了,出嫁离开大伯父大伯母的希望也破碎了,她恨得咬牙切齿,刚想扇书生一个大巴掌,书生突然从衣袖里掏出两个五两的银元宝,高高举到她面前,神色复杂地道:“锦娘,如若我生来富贵,那我绝不忍舍你,奈何现实如此,你贫我寒,即便你嫁了我,咱们贫贱夫妻,总是不如意,倒不如我去攀附权贵闯荡官场,你拿了钱开间包子铺,咱们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苏锦盯着两个元宝,心想,有了属于她自己的包子铺,她还要男人做什么?
  苏锦绷着脸接受了书生的补偿,夜里搂着银元宝嘿嘿笑。
  笑了一个月,就在苏锦琢磨如何摆脱大伯父大伯母的控制时,她吐了。
  苏锦曾亲眼目睹大伯母生堂弟的全过程,心知她这症状,意味着她怀了书生的孩子。
  苏锦怕极了,书生已娶新妇,她真揣着孩子找上门,知府小姐宽厚,兴许会让她当个小妾,万一知府小姐是个妒妇,没准就派人把她灭了。苏锦不想当妾也不想冤死,她想方设法要弄掉孩子,却无意听说这事闹不好要死人的,苏锦登时没胆再瞎折腾了。
  孩子不能掉,那就只剩一个办法,在肚子显怀前嫁人。
  嫁给谁?
  不是苏锦吹牛,镇上喜欢她的男人多的是,老老少少高高瘦瘦,能从巷头排到巷尾,但那些人全都奔着她的貌来的,看她的眼神色眯眯。苏锦未婚先孕,这是污点,嫁个不靠谱的,将来人家拿这事骂她怎么办?苏锦挑啊挑,看中了冯实。
  二十岁的打铁匠,容貌普通毫不出挑,个头跟她一个妇人差不多,乃左邻右舍耻笑的对象。但在当时,冯实是爱慕她的男人中最正派最憨厚的一个,别人买包子,恨不得眼睛黏在她脸上,冯实买包子,耷拉着脑袋不敢瞅她。
  确认冯实能接受她的孩子后,苏锦当晚就睡冯实家了。大伯父大伯母一直盘算用她换个好价钱呢,得知此事,两口子就跟自家养肥的猪被别人偷了似的,涨红脸骂她不知羞耻,但又迫于生米已经煮成熟饭,不得不送她出嫁。
  婚后冯实对苏锦特别好,什么重活儿都舍不得她干,赚了多少钱都给她。
  苏锦就安安心心地跟冯实过了,街坊们说她闲话,苏锦权当耳旁风,喜气洋洋地开铺卖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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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完故事,阿彻懵懵懂懂地知道了,他的亲爹是抛弃娘亲的姓沈的书生。
  当时苏锦是这么跟儿子说的:“他嫌娘没有当官的爹,狠心不要娘了,那娘也不要他。娘既嫁了冯实,冯实就是你爹。阿彻愿意喊他爹,他会一直把你当亲生儿子养,如果阿彻想去找亲生父亲,那娘就把你送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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