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震收回视线,食不知味。
一个未婚姑娘,愿意在婚前就把身子给一个男人,一定是很喜欢他吧?苏锦嫁冯实是形势所逼,现在苏锦依然年轻貌美,她真想改嫁,大概也会嫁个像阿彻生父那样白皙清俊的翩翩公子,而不是冯实或者他这样的粗人。
胸口堵塞,萧震为自己倒了一碗酒。
苏锦瞄了他一眼,见他剑眉凝愁,奇道:“大人有心事?”
萧震眼也没抬,只是摇摇头。
苏锦与儿子对视一眼,都很无奈,萧震又冷又闷的,一天到晚不知在琢磨什么。
饭毕,天色已暗,萧震要送阿彻回王府。
阿满舍不得哥哥,苏锦也舍不得儿子,提议娘俩一块儿去送,路上还能同阿彻说说话。
萧震颔首。
出了萧府,苏锦牵着阿彻,阿彻牵着妹妹,阿满一手给哥哥,一手拽着干爹的大手。天空一轮弯月,高高矮矮的四人并肩而行。
苏锦对儿子有说不完的叮嘱,阿满也是个小话篓,阿彻应完母亲再回应妹妹,只有萧震始终沉默。阿彻要走王府西门,守门的婆子即将落锁,阿彻劝家人快些回去后,强迫自己头也不回地跨进王府。
儿子走了,苏锦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秋夜的冷风。
哥哥不见了,阿满扭头朝干爹伸手,被干爹抱起来后,阿满就趴在干爹肩膀不说话了,蔫蔫的。
萧震拍拍女娃娃,低声对苏锦道:“走吧。”
苏锦点点头。
一刻钟左右的路,阿满睡着了。晚风嗖嗖地吹,苏锦偷偷看眼身边的男人,忍不住想跟他更亲近些。这么冷的晚上,她想有个男人疼自己,知冷知热。或者不害臊地说,苏锦想男人了,她还年轻,不想一个人孤枕难眠。
身边没有合适的也就罢了,如今高高壮壮又靠谱能干的萧震就在几步之外,苏锦很馋。
她主动凑到萧震身旁,往他肩膀处看,好像在看女儿睡了没。
萧震浑身僵硬,却不能躲。
“大人这么喜欢阿满,就不想自己娶房媳妇生孩子?”夜色弥漫,苏锦手里提着灯笼,轻声问。
萧震沉默片刻,道:“遇到合适的,自会成家。”
苏锦耳朵微动,笑着打听:“大人喜欢什么样的女子?知书达理又温柔貌美的官家小姐?”
上次那个杨素兰,差的就是美貌。
萧震抿唇,斟酌道:“萧某布衣出身,不敢高攀官家女,只要投缘,农家女子也无妨。”
苏锦心里一喜,萧震不要求未来媳妇的出身,她就有机会了。
她继续诱他多说,故意自嘲道:“农家女确实也有好的,只是大人一定要摸清楚那女子的脾气,千万别找像我这样曾经抛头露面做生意的,虽然赚钱养活自己了,却弄了个不好听的名声,白白连累大人跟着受非议。”
萧震皱眉,不想她轻贱自己,想了想道:“弟妹靠自己的本事赚钱,堂堂正正,不必在意他人闲言碎语,且弟妹教子有方,教得阿彻沉稳阿满乖巧,胜过不知多少所谓恪守规矩的村妇,实在无需妄自菲薄。”
苏锦是个厚脸皮的,可被萧震这么夸,她一边心里甜,一边面皮发热,小手碰碰脸颊,低头谦虚道:“大人就会哄我,我哪有你说的那么好。”
萧震苦笑,其实她比他说的更好,他没资格多夸罢了,怕她误会自己别有居心。
苏锦还等着他继续哄呢,结果男人又变成了闷葫芦,苏锦叹息一声,自怜道:“就算我真有大人说的那么好,也没什么用了,冯实一心待我却早早撇下我们娘仨,让我成了寡妇,我一个带着两个娃的寡妇,谁还肯娶?我又不想做人妾室,这辈子注定要孤老终生。”
说到最后,苏锦摸出帕子,轻轻地在眼角拭了拭。
她居然哭了?
萧震手足无措,本来还顾忌这顾忌那,现在为了劝她别再顾影自怜,萧震什么都顾不得了,看着她道:“弟妹,弟妹不必担心,你,你容貌出众,想娶你的男人一定很多,我会替你留意,早晚会遇到一位良婿。”
苏锦用帕子挡着脸,嗤笑道:“大人真会哄人,还良婿呢,良婿早被清清白白的妙龄姑娘定下了,哪个会理我一个要家世没家世要才学没才学只有两个拖油瓶的寡妇?不说别人,如果有人给大人做媒,对方是我这样的寡妇,大人会同意吗?”
萧震求之不得!
可他不敢承认,承认了,岂不是泄露了自己的心?
他看着地面,模棱两可道:“如果性情投缘,也未尝不可。”
萧震以为,苏锦会接着问怎样算性情投缘,然后他只需说“遇到才知”,话题便可打住,但苏锦比他想象的更大胆,萧震话音刚落,她直接拦到萧震对面,望着夜幕下他模糊的脸庞问:“大人,觉得我与你算投缘吗?”
萧震愣在当场。
苏锦一狠心,举高灯笼,照清他的脸,也让他看清楚自己的脸。
灯下看美人,萧震眼里的苏锦,肌肤细嫩莹润,不见任何瑕疵,单看脸,她娇艳柔美,但小妇人直勾勾地盯着他,好像在置气,丹凤眼倔强明亮,不容他敷衍。
萧震整个人都懵了,她,她什么意思?
苏锦看懂了他的眼神,咬咬唇,她哀怨又期盼地问:“大人为了安慰我,说的比唱的还好听,谁知是真心还是哄我的,那就请大人如实回答,如果我苏锦想嫁给大人,大人会娶我吗?”
萧震的心,前所未有地快速跳动起来。
他看着近在咫尺的小妇人,黑眸里有什么要挣扎欲出。
苏锦仰着头,耐心地等着,然后,她看见萧震侧头,低声道:“弟妹问错人了,你是我弟妹,萧某断不敢胡思乱想。”
苏锦急道:“假如我不是冯实的妻子……”
“没有假如,弟妹慎言。”萧震突然转过来,肃容道。
男人目光威严,冷峻如山。
苏锦不敢再说了,低下头来。
萧震心软,缓和语气道:“弟妹别急,我会替你物色一个配得上你的好男儿。”
苏锦没理他,伸手抢过睡着的女儿,快步往前走。
萧震知道她生气了,默默地跟着,并不试图与她说话。
就在快到萧府大门的时候,苏锦忽的站住,回头,瞪着萧震道:“既然大人要为我说亲,那我就明明白白地告诉大人,我喜欢高大英武的男人,喜欢正直有担当的男人,哦,像大人这样的英雄,我最喜欢。反正大人就照着你给我物色就是,比你矮的比你奸猾比你孬种的,一律不用往我跟前带,若是大人找不到,我就当一辈子的寡妇,远远地看大人迎娶娇妻,儿孙满堂。”
萧震震惊地张开了嘴。
苏锦狠狠瞪他一眼,先行进了家门。
她身后,萧震迟迟都没有跟上来,像被冻僵了一样,一动不动地立在府邸门外。
刚刚她说,她最喜欢他这样的英雄?
最喜欢,比喜欢阿彻生父还喜欢吗?
萧震胸口突然发热,热了一会儿,他又凉了下来。苏锦怎么会喜欢他,她大概只想知道她到底能不能嫁个好男人,拿他做比方,他不肯明确回答,苏锦才误会他言不由衷,然后一怒之下,故意说那种话讽刺他。
自己一个普通百姓出身的笨嘴汉子,除了有点武艺傍身再无长处,还曾多次惹她生气……
越想,萧震越确定自己猜对了,苏锦没有喜欢他或是他这样的粗人,她只是在生气。
生气就生气罢,如果让她知道他对她动了情,辜负了冯实的恩义与嘱托,那她就不仅仅是生气,还会唾弃他的品行。
这一晚,苏锦翻来覆去睡不着,一会儿恨萧震心思难猜,一会儿怀疑她真的吸引不了萧震,一会儿又后悔自己是不是太冲动了,万一萧震觉得她轻浮不守妇道怎么办?
前院萧震也彻夜未眠,脑海里全是她低头拭泪的可怜模样,是她生气瞪他的眼睛。
萧震不想惹她生气,真的不想。
九月中旬,辽王前往长松岭秋猎,萧震同行,出发前他让徐文知会苏锦一声,然后在苏锦睡醒之前,独自出了府。
苏锦这几日都在刻意回避与萧震见面,她也知道萧震不想见她,但一早醒来,得知萧震要月底才回来,苏锦登时气得头顶冒烟!这么大的事萧震也不当面跟她道别,是真的怪她不知廉耻,不愿再见她了吗?
愤怒过后,苏锦心情复杂地坐到镜子前,仔仔细细地端详自己。
“夏竹,我是不是老了?”二十二岁的苏锦,忧愁地摸着脸庞问。
夏竹今年十八,只比苏锦小四岁,如果苏锦老了,她算什么?
“太太莫要开玩笑,您瞅着比秋菊、冬梅还脸嫩呢,哪里就老了?”站在苏锦身后,夏竹看着镜中女人花般娇艳滋润的脸庞,羡慕地说。
苏锦再看镜子,也觉得自己并不老。
为何萧震就不肯正眼瞅她?
苏锦低头,忍不住揉了揉衣襟,揉着揉着,心中一动,随即咬牙。
她就不信了,就凭她这身段脸蛋,还降服不了一条老光棍!
作者有话要说:
萧震:不敢回家了。
霍维章:为何?
萧震:弟妹似乎,想扑我。
霍维章:那太危险了,萧兄留在这里,我替你回!
他刚说完,萧震一杆长枪刺过来,扎得他透心凉。
第38章
苏锦在家中咬牙切齿盘算如何降服“良婿”时,萧震正在长松岭尽忠职守地保护辽王。辽王跑马他陪着,辽王狩猎他跟着,辽王陪妻妾游玩,他远远地望着,人一旦有事情做,就容易暂时忘记烦恼,只有夜深人静孤零零躺在床上,萧震才会取出贴身收藏的香囊,一想就是整晚。
她说有了家室,男人在外建功立业会更有劲儿。
可有了牵挂,一个人在外面,也更寂寞难忍。
这日,辽王又要去狩猎,萧震照旧随行左右,同行的还有武艺超群的二公子周元勋。世子周元昉才七岁,马都无法骑,辽王守诺带幼子来狩猎场了,但除了第一日父子俩同骑装模作样在山上跑了会儿,其他时间,周元昉都留在王妃身边。
辽王九月狩猎,八月就派人将长松岭各处上山路口都封锁了,不许任何人进出,里面也前前后后排查了多次,以确保辽王父子的安全。
“父王,儿子去东边看看!”二公子周元勋勇猛好武,难得出来狩猎,他想一个人去猎个痛快,跟在父王身边,看到猎物还得让着父王三分,父王不要才会交给他射,束缚地很。
“去吧,今日咱们父子比一比。”辽王头戴玉冠,豪情万丈道。
周元勋高声应战,随即一夹马腹,带着四个侍卫冲进了东边的山林。
这边辽王与萧震并肩而骑,其他侍卫跟在后面。
辽王一心寻找猎物,萧震却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随时巡视周围以防万一。
忽然间,辽王扬手。
萧震立即勒马,顺着辽王的视线看去,发现远处一棵两人合抱粗的老槐树上,密密麻麻的枝叶间,停着一直灰羽山鹰,山鹰足有两尺多高,一动不动地立于树枝。令人惊讶的是,山鹰歪着脖子盯着他们,显然已经发现了敌情,却并不飞走,犀利的鹰眼仿佛在挑衅。
鹰乃猛禽,猎到鹰也是值得骄傲的美事,辽王端坐在马上,笑着对萧震道:“这鹰够嚣张,你来试试?”
这只鹰是今日辽王进山后遇到的第一只猎物,萧震不愿夺人所爱,恭声道:“属下这里位置不便,冒然移动位置怕惊走它,还是王爷射罢。”
辽王笑笑,不再客气,一边看着树上的猎物,一边从背后的箭囊中取出一只利箭,缓缓搭在弓上。萧震本来在看辽王射箭,但就在辽王瞄准山鹰的那一刻,萧震忽然注意到几丈外的草丛,似乎摇了摇。
此时无风,为何草动?
没等萧震扭头确认,周围已传来利器划破长空的破风声,竟有数不清的利箭从四面八方飞射而出,箭头直指辽王!
“王爷!”萧震本能地朝辽王扑去,两人落下马背的瞬间,第一波利箭擦着萧震左肩飞了过去。
“咚”的一声,两个山岳般的魁梧男人同时倒地,都是战场上厮杀过的英雄,倒地时,辽王与萧震对个眼色,心照不宣间,两人同时滚向了近处的一棵老树。辽王背靠树干跪立,借萧震的掩护搭箭射杀隐藏在草丛后的黑衣刺客,萧震快速挥舞手中长剑,击退前面、左右射过来的箭矢。
落在远处的辽王侍卫一看有刺客,立即大喊着包抄过来。刺客们却完全放弃了逃生,前面的原地不动继续射箭,后方被大树挡住目标的两个刺客提刀冲了上来,另有三人继续瞄准,只要萧震或辽王敢出面迎击,他们便会射穿目标心口。
辽王才冒个头,一根箭矢嗖的飞了过来,惊得他立即缩回树后。
两个提刀刺客已经到了跟前,一左一右砍向萧震,萧震持剑抵挡左边的刺客时,右臂躲闪不及挨了一刀,然而他就像没有感觉一般,一剑抹了眼前刺客的脖子,幸好辽王反应也不慢,趁右边刺客来不及收刀,他一把将人拽下来拦在身前。
嗖嗖嗖几声响,倒霉的刺客瞬间被自己人射成了刺猬。
危险时刻,辽王没有闲暇关怀萧震的伤势,萧震也没有时间处理伤口,两人一人抓着一个刺客充当盾牌,压力顿时小了很多。与此同时,辽王的侍卫终于赶到刺客面前,一番疾风骤雨般的交战后,这场刺杀顺利被镇压。
刺客们全部死了,辽王想留几个活口,刺客们嘴里提前藏了毒,宁死不降。
这不是普通的刺客,而是被人精心调教的死士,完不成任务便自尽,绝不暴露主子身份。
站在最后一个咽气的死士尸体旁,辽王面沉如水。
谁要杀他?谁有本事养死士杀他?
辽王抬头,似是要穿透层层山林房屋,看到千里之外的都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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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客的出现彻底败了辽王狩猎的兴致,当天便率领亲兵快马加鞭赶回了凤阳,抵达王府,辽王直接去了书房,亲笔写下一封奏折,阐明自己狩猎遇刺、九死一生的险境。他要整个朝廷、所有大周百姓都知道,他堂堂辽王,被人谋刺了!
信差带着奏折离开后,辽王才将萧震叫到堂屋,请王府家养的郎中为萧震查验伤势。
萧震伤的是右臂,刀刃划破了他两层衣袍,郎中不用他宽衣,直接剪掉周围一圈碍事的衣袖,便露出了萧震血淋淋的伤口,深可见骨。辽王眉头深锁,大公子周元谨看向父王,面露后怕,后怕万一这刀砍中父王会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