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肯定是要战的,但大臣们分成了两派,一派劝谏皇上留守金陵,一派支持皇上亲征。
正德帝行事向来霸道独断,臣子们的建议合了他的心,他才会听,其余的,除非臣子的话能让他心悦诚服或者能带来更大的利益,否则正德帝一概不听。
“云亭你怎么看?”独断之前,正德帝看向他最器重的内阁首辅沈复。
早在其他臣子议论纷纷时,沈复就仔细想过了,现在帝王发问,他上前两步,从容不迫道:“此乃皇上登基后大周与匈奴的第一场战事,皇上亲征,既能扬我大周天子之威,又能鼓舞军士气振奋民心,故臣赞成皇上亲征,只求皇上恩准臣伴驾同行,以效犬马之劳。”
文臣之首支持他,正德帝很高兴,不过,对沈复,他另有安排:“朕此次北征,至少一年半载才归,爱卿还是留在金陵,替朕辅政罢!”
沈复领命。
正德帝再看向武将一列。
霍维章主动请缨:“皇上,臣愿随您出征!”
正德帝摇摇头:“你替朕镇守京师,武英侯、长平侯随朕北上。”
武英侯萧震、长平侯张进立即出列领命,霍维章一脸欲求不满地看眼皇上,不甘心地退回原地。金陵富庶,但武将更喜大漠的金戈铁马,霍维章已经在金陵住够了!
圣意已决,接下来便是制定战策,萧震在宫里一直待到深夜,才匆匆往家里赶。
苏锦在家里担心半天了。
休假的日子男人被急召进宫,肯定是出了大事,苏锦坐立不安,脑海里各种猜测,最怕的就是战事,最怕的就是丈夫离开她。
沈复没有当过她的丈夫,但沈复远行去赴宴,回来沈复就跟她吹了。冯实没想跟她吹,可冯实命不由人,死在了战场。每次都是男人离开她后就不再回来,苏锦害怕,怕她好不容易嫁给了萧震,萧震再重蹈冯实的覆辙。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男人离开这个劫,苏锦已经遭遇了两次。
夜深人静,苏锦打发了丫鬟,一个人坐在前院的堂屋,眼巴巴地望着前方。
第一道马蹄声传过来,苏锦手一抖,随即不顾一切地往侯府门口跑。
小巷里,萧震心事重重地坐在马上,他不怕打仗,他也想去保家卫国,但现在的他不再是孤家寡人,他有了妻子儿女,尤其是苏锦,苏锦吃过的苦他都知道,苏锦心里最怕什么,萧震也知道。
一会儿见面,他该怎么向苏锦开口?
正想着,前面突然传来急切的跑步声,萧震抬头,就见苏锦冲出了家门口,还未站定,她便扭头朝这边望来。初秋的晚风吹乱她乌黑的长发,门檐垂挂的灯笼照亮了她苍白焦虑的脸,目光相对,她欲言又止,攥着帕子等他靠近。
萧震当即以最快的速度来到了她面前。
门前立着两个侍卫,苏锦却不管不顾,一头扑进了萧震怀里,双手紧紧地抱住他。
侍卫们识趣地转了过去。
萧震打横抱起他的小妇人,大步往里走。
周围没人了,苏锦一手抓着他衣襟,仰头,盯着他问:“皇上叫你进宫做什么?”
萧震抿唇,艰难道:“匈奴进犯边境,皇上决定御驾亲征,我,我也随行。”
苏锦咬住嘴唇,“不许你去”四个字在喉头窜动,就是说不出口。
萧震是将军,皇上要他出征,他怎么能拒绝?
她苦苦地忍着,嘴唇不受控制地哆嗦。
萧震心疼地无以复加,进了内室,他抱着苏锦坐到床上,紧紧地拥着她,在她耳边郑重保证:“锦娘,我一定会回来,你别怕,我说过的一定会做到,就像上次,皇上起事,你要我回来,我不是回来了?”
苏锦深深吸了两口气,忽的笑了,看着他问:“沈复去吗?”
夫妻即将分离,依依惜别时她突然提起老相好,萧震先是愣住,随即脸一沉:“问他作何?”
苏锦笑道:“我这人呢,喜欢凡事做最坏的打算,如果沈复留在金陵,他好好的,那就算你出了什么事,有沈复给我撑腰,我们娘仨下半辈子都不用发愁了。”
她话还没说完时,萧震的呼吸就陡地粗了重了,像刚刚与人大战了三百回合。
苏锦无所畏惧地瞧着他,自嘲道:“若我能以两届寡妇之身再嫁内阁首辅,会不会青史留名?”
“你休想!”萧震抓紧她胳膊,目光狠厉地道。他不是傻子,他听得出这只是苏锦的激将法,但想到苏锦再嫁沈复的可能,萧震便被妒火烧光了所有理智,托起苏锦往里面一扔,他饿虎似的扑了过去。
苏锦并不躲,自得其乐地继续激将:“阿满就是冯实出征前怀上的,兴许咱们这晚也能揣上,嗯,还是生个丫头吧,万一你不回来,带着女儿改嫁更……”
“闭嘴!”萧震捂住她嘴,不许她再说。
苏锦说不了了,眼泪却流了下来。
看着那两串泪珠无声地滚下,萧震的妒火瞬间消散,他变得温柔起来,低头亲走她的泪珠:“我萧震就算只剩最后一口气,也要爬着回来见你。”
“那你还是别回来了。”苏锦一边落泪一边嫌弃,“我要你最后一口气有屁用?”
萧震失笑,捧着她湿润润的脸改口道:“我会好好地回来,回来再跟你生孩子。”
苏锦破涕为笑,死死地抱住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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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正德帝率领二十万禁军浩浩荡荡的御驾亲征去了,随行除了萧震、张进等大将,还有二皇子英王。至于金陵,正德帝命大皇子端王代理朝政,内阁辅政,若有大事不决又来不及等候皇命,端王、内阁需与皇后商议再作决定。
萧震一走,苏锦连续好几晚都睡不着觉,跑去女儿的厢房住了两晚,也不管用,雪上加霜的是,苏锦还盼着怀孕有点事情好转移对萧震的思念与担心,没想到月事如约而来,与萧震临别前的那晚算是白忙活了。
苏锦很不开心,一不开心她就想花钱。
苏锦又想买地了,之前想买,但金陵城郊外的地几乎都被达官贵人占满了,更远处的良田也是有钱难求。
徐文派人在外奔波许久,才在十月里替苏锦物色到一片田庄,加起来有五十多亩。凡是有地的人家,肯定是富户,凡是沦落到卖地的富户,家里必发生了什么变故。苏锦听完又一个可悲可叹的故事,唏嘘片刻,然后就坐上马车,亲自赶往二十里地外的田庄,反正在家闲着也是闲着。
马车走出金陵十里地左右,突然被一个小厮拦住了。
苏锦稳稳坐在车内,听外面徐文问话:“你是何人,为何拦车?”
小厮恭声道:“家主乃夫人的故人,得知夫人今日会从此路过,家主早已等候多时,并在亭中备下了解渴的葡萄,烦请夫人移步。”
故人,葡萄?
苏锦心中一动,挑起窗帘,就见距离官道五十余步的凉亭中,背对这边坐着一道穿青衫的身影,那人头戴笠帽,背影却如松如竹。
苏锦认识的故人,只有沈复能把青衫穿得如此清雅。
沈复大老远来这里堵她,怕是有要事,正好苏锦也想再与他聊聊阿彻。
“你们在这里等着,我去去就来。”苏锦下了车,吩咐徐文道。
徐文看眼凉亭,心底隐约有个猜测。
小厮也留在了路边,苏锦独自下了官道,沿着小道不缓不急地来到了亭子前,跨上台阶,苏锦看到了帽子底下沈复俊美的侧脸,男人慢慢悠悠地品着茶,仿佛不问尘世的隐士、神仙。可苏锦最清楚,沈复比任何人都爱权。
她面无表情地坐到了沈复对面,开门见山:“鬼鬼祟祟地,找我做什么?”
沈复抬眼。
萧震走了,苏锦也无心打扮了,只穿了一件白底青荷刺绣的小衫儿,头上插支碧玉簪子,宛如一朵娇艳的牡丹,摇身一变成了清秀明丽的水芙蓉。
再次见面,沈复还是被苏锦惊艳到了,对上苏锦探究的凤眼,沈复直言道:“锦娘,你信也好,不信也好,但对我而言,每多见你一次,我便多悔恨一分。”
苏锦摸摸自己娇嫩的脸,嗤笑道:“没事,再过十年二十年,你就不这么想了。”
小妇人风趣依旧,沈复轻笑,摘了两颗洗过的葡萄,伸手送到苏锦面前,桃花眼定定地看着她。
不可否认,这样的沈复真的太容易令女子沉迷,好在苏锦吃过他的亏,抵挡得住。
“有事说事,没事我走了。”看都不看他手里的葡萄,苏锦不悦道。
沈复笑笑,收回手,放眼四周,他再看苏锦,低声道:“金陵地贵,你想买地,不如去北平。”
苏锦差点笑到大牙:“北平离我千里之遥,我大老远去那边买地做什么?”
沈复但笑不语。
苏锦太熟悉他此时的笑,就像一头狡猾的狐狸,沉思片刻,苏锦认真问:“去那边买地,有何好处?”
沈复却是点到即止:“你只管买,偷偷地买,别再对外人说。若将来你觉得自己买错了,大可将田地转卖给我,我每亩多付你一两银。”
话说到这个份上,苏锦信了,两人有共同的儿子,沈复没有坑她的道理。
抿抿嘴,苏锦捏颗葡萄,吃完吐了皮与籽儿,苏锦指着碟子里的皮、籽儿道:“对你而言,我是这层被你吃完吐了的皮,籽儿是阿彻,云亭,当初咱们说好一别两宽的,你现在有权有势,趁早再娶一个吧,我与你不可能,阿彻也不想认你,你何必去烦他?阿彻的脾气,他说不认就不认,你再纠缠,只会让他难受,更恨你。”
沈复看看苏锦,再看看苏锦面前的碟子,突然伸手,连皮带籽儿一起捏起,送到了自己口中。
苏锦:……
作者有话要说:
苏锦:有病!
阿彻:无耻!
萧震:你等着!
阿满:那个,葡萄皮好吃吗?
第88章
吃着苏锦的葡萄皮,沈复想起了很多年前,十四五岁的苏锦,曾羞涩紧张地靠在他怀里,给他亲。十四五岁,那大概是一个姑娘最美好的年华吧,她毫无防备地将所有美好交付给他,他这个穷书生,却在得到之后,为了唾手可得的荣华富贵丢弃了她。
片刻的旖旎被愧疚取代,沈复望着对面的小妇人,低声道:“锦娘,我……”
苏锦却被沈复刚刚的举动恶心到了,皱着眉头站起来,冷声打断了他:“你别再纠缠阿彻,我可以把你当故人,否则咱们连故人都没得做。”
沈复抿唇。
苏锦毫不留恋地离开。
沈复看着石桌对面,苏锦的脚步声越来越远,他始终都没有回头,直到苏锦的马车调转方向沿着原路返回了,沈复才笑了笑。苏锦爱钱,再怎么厌烦他,她都不会与钱过不去。沈复深受正德帝倚重,君臣谈话间,沈复根据蛛丝马迹便能揣度出圣意,所以他很肯定,苏锦去北平买地,有百利而无一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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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德帝八月里御驾亲征,帝王北上,西南边陲大理蠢蠢欲动,终于十月底起兵扰境。
八百里加急的战报传到金陵,因情况危急,再派人赶往大漠交给帝王决断恐贻误战机,端王与内阁商议后,由端王、内阁首辅沈复一同来面见皇后,请皇后共同裁决。
皇后端午节时病倒的,许是习惯了北地的气候,明明江南的秋冬没有北地那么严寒,只是湿气较重,皇后的病非但没有转好,反而有越来越严重的趋势,每天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床上度过。得知沈复、端王的来意,皇后匆匆收拾了一番,再出来见客。
“儿臣无能,烦扰母后了。”端王快步上前,替丫鬟搀扶皇后。端王是贤妃的亲生儿子,但对皇后,端王向来敬重有加,对三皇子周元昉,端王也如亲兄弟一般,比二皇子英王待周元昉亲近多了,因此满朝文武,无不夸赞端王贤德。
皇后虚弱地朝长子笑了笑。
沈复抬头,见皇后脸色苍白,短短一段路额头竟有虚汗冒出,心头大惊,早就听闻皇后病弱,但皇后久居内宫,沈复鲜有机会面见,没想到皇后病得如此严重。
各种思绪一闪而过,沈复面容平静如常,沉着地禀明战况。
既有战事,便需要挑选一名大将前去率兵迎敌,端王举荐老将柴雄,沈复举荐的是湖广总兵姚吉昌,两人各有一半臣子支持,故需要皇后定夺。
三皇子的伴读冯彻是沈复之子,虽然苏锦母子从未承认,沈复也不曾表过态,但大臣们早已心照不宣。端王看眼椅子上虚弱的皇后,有点担心皇后会因为阿彻的关系,站在沈复那边。
皇后看眼二人,疲惫却不容忤逆地道:“孟氏一族世代镇守西南,既熟悉西南地形之复杂、气候之诡变,又深谙大理用兵之策,前镇西侯孟阔因治家不严、触犯律法被先帝除爵,然其父子三人皆百年难遇的将才,现在皇上远在大漠,边关告急,为击退大理并震慑其他伺机而动之国,此战必须速战速决,且只能胜不能败,故我提议朝廷破格封孟阔父子为将,让孟家戴罪立功,你们意下如何?”
毋庸置疑,孟家是迎战大理的最佳人选,只是先帝撤了孟家的爵位,所以朝臣们才没有考虑孟家。现在皇后举荐孟家,端王、沈复都立即表示赞成。
“接下来的事,就有劳王爷与诸位大臣了。”皇后闭上眼睛,摆摆手示意二人退下。
端王、沈复一前一后地离去。
出了皇后的宫殿,端王回头看了一眼,然后对沈复叹道:“母后英明果断,不输天下英雄。”
沈复默默点头,只可惜,天妒英才。
周元昉、阿彻两个小少年的身影浮现脑海,沈复再看前面内敛稳重的端王,心情沉重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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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举荐孟家,孟阔父子不负所托,短短两个月就将大理国打成了孙子,奉上无数金银珠宝乞降,俯首称臣。
西南的捷报传来不久,阳春三月,北方也传来了好消息,正德帝率兵击败了此次偷袭边疆的匈奴塔坦部落,塔坦十万大军一役中便痛折五万人马,塔坦可汗无奈之下向正德帝称臣纳贡。随后正德帝率领大军继续在草原上巡视了一个月,震慑住草原各部,这才率军凯旋。
苏锦担忧大半年的心,终于稳稳地落了地。
七月初,骄阳似火,萧震随驾抵达金陵,一番繁文缛节后,傍晚夕阳西下,萧震骑马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