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从哪儿学的这种理论?谁教你的?以为四海之内皆你妈谁都必须让着你呢?”
她一叠声说了一串,把东子给说蒙了,最后问了一句:“什么……理论?什么……妈?”
他在外面听人喊过什么张妈李妈,都是称呼下人的,不过宁玥话中听上去应该不是这个意思。
“就是你娘。”
宁玥心情不好,说话也冲,更懒得一句一句解释,随口答了一句。
东子哦了一声,道:“我没娘。”
他跟宁玥一样,也是在她这个年纪失去了母亲。
至于他爹,据说在他出生以前就死了,反正他是没见过,半点儿印象都没有。
往日里东子说出这句,对方一般都会沉默片刻,然后能让着他的就让着他了。
但是宁玥没有,板着脸不耐烦地说了句:“我也没有。”
之后抬脚就走了。
东子愣了一下,锲而不舍地继续跟上。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就是想跟你一起练练。”
中间“觉得你挺厉害的”这几个字到嘴边又被他咽了回去,到底是没说出来。
宁玥只想一个人走走,被他缠的越发心烦,红着眼睛吼道:“别再跟着了!没看我心情不好不想说话吗!”
说完转身哒哒哒就跑远了。
东子想起她上午在屋子里哭的样子,站在原地挠了挠头,一时间想追又不敢追,竟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
宁玥在院子里四处乱走,走着走着就来到了花园。
这宅子里的花园很大,亭台水榭应有尽有。
花园东侧有一片竹林,竹林中间围出了一片空地,是程文松和齐玖等人偶尔会来喝酒的地方,宁玥还曾说过他们这样好像“竹林七贤”。
程文松不知道竹林七贤是谁,但觉得这个说法不错,就自己用上了,之后每每再来这里的时候就说是七贤聚会。
空地上除了一些砖石打造的矮桌矮凳之外,还有几口水缸。
缸中铺满了各色好看的鹅卵石,还养了些宁玥叫不上名字的小鱼,煞是好看。
宁玥以前时不时就会来这里喂鱼,今天却没有这个心情了。
她站在水缸前,清澈见底的水面映出她的倒影,四五岁的样子,白的像个瓷娃娃,额头的月亮像是天生的,看不出丝毫粘贴的痕迹。
宁玥伸手摸了摸,一阵疼痛又从眉心涌起,让她忍不住闭了闭眼。
曾经她听说过部.队里一些受伤之后肢体残缺的人会出现幻肢痛,还有一些受过其它伤的人在伤愈之后也会出现不同程度的心里影响。
如今才知道,原来这种感觉是这样的……
好真实,就像那颗子弹真的再次射.了.进去,且感官放大了无数倍。
宁玥回忆那时的情景,也不知子弹是否贯穿了她。
当时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了,她没有看清对方用的是什么枪,杀伤力如何。
如果是贯穿伤的话,师兄是不是也危险了?她若没记错她脑袋后面就是师兄的脖子。
如果不是贯穿伤,那……师兄亲眼看着她死在他面前,一定会哭的很惨吧?
宁玥从小到大也没见过他哭,但想到他抱着自己尸体痛哭流泪的样子却也幸灾乐祸不起来。
他带着她一起出任务,她却死了,他一定会很自责。
还有秦叔叔……一定会伤心难过,说不定还会狠狠把他骂一顿。
好想回去啊,好想回去……
一滴泪水滴落在水面上,宁玥一头扎进了水里,冰凉的水立刻没过她的五官,暂时遮蔽了那疼痛的感觉。
梦里满心欢喜的以为自己只是做了个梦,醒来却发现自己还在梦里……
这感觉真不好。
宁玥闭气闷在水里,头皮上却忽然传来一阵疼痛,被人猛地一把从水缸里揪了出来。
“你疯了吧你?”
东子扯着她的头发喊道。
他一路偷偷跟在后面,谁知她竟闷到水缸里要自杀!
宁玥头皮被他扯的生疼,挣扎着喊道:“你松开!”
东子却以为她还要扎到水缸里去,死活不放手:“我不松!”
这一幕正被赶来的程文松看到,大喝一声:“东子!”
之后冲过来将东子的手腕儿一拧,用力往后一掼:“还不给我放开!”
东子狠狠地摔在了地上,疼的龇牙咧嘴。
程文松却一边护着宁玥一边对他怒骂:“好你个臭小子!一眼瞧不见就又欺负小玥!我今日若是不来,你是不是就要把小玥溺死在这水缸里了?!”
东子哪料到自己一番好心反被安上这么个罪名,又急又怒。
“我没有!是她自己扎到水里去的,我只是想把她拉出来!”
程文松大怒:“嘿!不收拾你你就不知道说实话是吧?看我……”
宁玥在旁擦了把脸上的水,扯了扯他的袖子:“美人哥哥,真的不是东子,是我自己……”
“小玥你不用怕他!也不用替他说话!今日程大哥一定为你做主!”
东子:……???
第17章 豪情
没有人相信宁玥是自己扎到水里的,东子再次被关进了静室,还险些挨了鞭子,在宁玥极力劝阻下才免去了皮肉之苦,但仍旧被罚两天不许吃饭。
程文松直到离开静室还在骂骂咧咧,说东子太不懂事,宁玥又太心善,命都快被他弄没了还帮他说话。
宁玥:“真的不是……”
“行了,”程文松气道,“小玥你不用再说了,东子那狗脾气我是知道的。”
“他跟你打赌打输了,觉得丢了面子就私底下偷偷对你下手。”
“若不是恰好有下人看到他跟着你往这边走了,觉得不放心去报给了我,今日还不知道要出多大的事呢!”
说着又点了点宁玥的额头,压低声音怒其不争地道:“知道你是女孩子,容易心软,但也不能什么事都让着他!”
“有些人你越是让着他他就越觉得你好欺负,非但不会感激你,还会变本加厉!”
“你在东子手上都吃过这么多次亏了,还没长记性吗?”
宁玥越解释他越不信,最终只得仰天长叹一声,闭口不言了。
…………………………
两日后,东子被从静室里放了出来,饿的两眼直发晕,腿肚子直打软。
他一路颤颤巍巍的向厨房走去,想去找些吃的,走到半路又想起厨房这个时候不开灶,只得强忍着饥饿回了自己的院子。
结果刚一推开房门,就见桌上摆着两碗白粥,还冒着丝丝热气,其上点缀着几缕诱人的鸡丝。
东子两眼放光地冲了过去,端起碗连勺子都不用就开始呼哧呼哧喝了起来。
正喝到一半时,却见内室中走出一个小小的人影,边走边皱着眉头对他念叨:“我说大熊,你这屋子怎么那么乱啊?”
东子噗的一声把嘴里的粥喷了出去,碗都差点儿掉到地上去。
“你……你怎么在我房里?”
宁玥抬头:“我来给你送粥啊,不然厨房熄了灶锁了门,你不还得继续饿着?”
东子端着碗的手一滞:“这粥……是你给我送来的。”
“是啊,不然你以为是谁?”
齐玖他们出门了,程文松气还没消,自然不会给东子开小灶。
东子面色一沉,把碗重重磕在了桌上。
“用不着你假好心!你送来的粥我才不喝!”
要不是这臭小子,他也不会被关到静室饿两天!
宁玥看着碗中的粥被他推的晃荡两下洒出一些,黏糊糊的一滩落在了她刚刚才擦过的桌面上,下意识皱了皱眉。
但想到他这两日受的委屈,还是忍了下来,叹口气道:“我那日也跟程大哥解释了,他不信我也没办法啊。”
不止程文松,齐玖他们听说以后也没一个相信的,都认为是东子欺负了她,所以连个给他求情的人都没有。
宁玥想偷偷给东子送些吃的过去,但静室门口有人看着,根本不让她进。
这若换做以前的她,偷偷潜入进去绝对不成问题。
但现在……就这小身板,过个九乾沟都勉强,更别说带着吃的翻墙爬树还要避开周围那些人的视线了。
这宅子里没有普通人,即便是最寻常的下人,也是能在九乾沟随随便便走几个来回的,警觉性都很高,绝不是如今的宁玥可以轻易躲过的。
所以没办法,她只能等到两日以后,也就是今天再说了。
东子冷哼一声,正欲说什么,肚子里却传来一阵咕噜噜的声音,绵绵不绝。
他原本就饿得不行了,喝了几口粥不仅没饱,反而更饿了。
宁玥听着他肚子里那一阵阵打鼓似的声音,忍不住想笑,又怕他觉得丢人,只能强忍着。
“好了好了,别跟我赌气了,那日竹林的事我跟你道歉,你先把粥喝了吧。”
东子别扭地拧着头不理她,她啧啧两声,在旁坐了下来。
“你要不喝我可就喝了啊?这可是郝大厨亲手做的鸡茸粥,凉了就不好喝了。”
说着伸手作势要将那碗粥端过来。
手还没碰到碗,果然被东子一把抢了回去,扬起头三两口喝完了。
喝完一碗犹觉得不饱,看了看另外一碗,却舔了舔嘴唇没再动了。
“怎么不喝了?”
宁玥把另一碗也推过去问道。
东子看她一眼,在另一边坐了下来:“你喝吧,我饱了。”
说话的工夫肚子里又响了几声。
宁玥笑出声来,道:“我已经吃过了,这是专门给你带来的,你不用管我,自己喝吧。”
东子愣了一下,半晌才哦了一声,把那一碗也端了过来,边喝边嘟囔道:“那你怎么不给我带点儿肉和点心啊?两碗粥都不够我塞牙缝的。”
宁玥嘿一声,差点儿拍桌子瞪眼。
这熊孩子,还蹬鼻子上脸了!
“有粥给你喝就不错了!”
她说道,说完又补了几句:“而且你两日没有进食,这个时候不宜吃那些荤腥油腻的,不然肠胃容易不舒服,喝粥最好。”
“你要是实在想吃肉,等过一两个时辰再吃,让肠胃缓一缓。”
东子不懂这些,以为她是跟程文松学的,点点头没再说话,专心闷头喝粥。
他刚才端第一碗的时候因为碗沿上洒出了一些,所以黏在了手上,他没在意,直接就端了第二碗,这会儿手上黏的粥滴落下来正掉在胸前。
宁玥再次皱眉,看着他道:“你能不能别这么邋遢?八岁了怎么还这么不爱干净呢?”
说着忍不住多念叨了几句:“还有你这屋子,也太脏了吧?我刚刚进来的时候简直没处落脚,收拾半天才好一点儿。”
东子端着碗的手紧了紧,抬起头来看向她。
“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院子里随时有下人伺候着,衣服有人给你洗,房间有人给你收拾,连院子里的花花草草都有人专门打理?”
宁玥一怔:“你这里没有吗?”
东子嗤笑一声:“你不知道吗?整个宅子里,只有你一个人有下人专门伺候,别人都是没有的!”
这也是为什么他从一开始就这么看不惯她的原因。
都是小孩子,都是五岁来到这里,凭什么她一来就受尽万千宠爱,不仅余大哥齐大哥他们都喜欢她宠着她,还给她安排下人专门伺候她?
她以为自己是谁?皇亲国戚吗?
宁玥这回彻底愣住了,满脸懵怔地问:“那府里那么多下人都是干什么的?”
“大家各司其职,有人负责喂马有人负责洒扫,不尽相同。每隔一段时间就会互换一次,喂马的去洒扫,洒扫的去喂马,诸如此类。”
“不过没有谁是专门负责伺候某一个人的,”说到这里顿了顿,“除了你身边那两个之外。”
宁玥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啊,难怪东子一直觉得她是私生子关系户。
可是……不对啊。
“我跟程大哥出去的时候,看他身边也都会带着下人啊,还有他和程伯的院子,也一直都有人伺候啊。”
东子像看个白痴似地看着她:“那是因为你在。”
啊?
宁玥仔细一想,竟发现完全反驳不了,东子说的好像是真的。
她之所以一直觉得程伯他们也有人伺候,是因为每次她去的时候那里都有人。
但她不在的时候呢?
宁玥知道他们因为她是女孩子所以一直很照顾她,但是没想到竟然照顾的如此周全,而且在这宅子里显得如此的特立独行。
“我说你怎么总是看我不顺眼呢……”
她喃喃道。
东子冷哼一声,趁着粥还没凉,赶紧把剩下的也喝完了。
宁玥想了想,道:“那我回头跟他们说,不用让人专门伺候我了,反正除了打洗澡水这种力气活以外,其他的我都能做。”
东子翻了个白眼,表示自己的不屑。
宁玥不服地道:“我现在很多事情也是自己做的,并没有劳烦下人啊,就算没有他们,我的屋子也不会这么乱。”
她每日起床都是自己穿衣叠被收拾洗漱,屋里永远都整齐干净,用过的东西随时恢复原位。
这是过去十几年养成的习惯,即便现在是小孩子了,也依然没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