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刃他们都是习武之人,一眼便看出这刀下去这女子绝不可能有命在了,只能放弃了她,救下了那个孩子。
他至今还记得那女子死前看着他,口中无声说了两个字:多谢。
她认出他了,知道他不会伤害她的孩子。
可是因为他们的身份不宜曝光,正面跟这些人对上的话难免会有些麻烦,所以只得救下人之后逃到林子里躲了起来。
起初余刃以为她们是被附近的匪盗盯上了,后来有人骑着马追到林子里的时候,他才知道不是。
因为当时有人称那为首之人为“大人”。
之后余刃让齐玖他们去查了一下,才知道原来追杀宁玥母女的是卫陵县令。
这县令贪好美色,又仗着自己有个在京中做官的表舅,行事非常胆大妄为。
他见宁玥母女纵然衣衫褴褛也难掩其姿色,尤其是那年幼的孩子生的唇红齿白.粉雕玉琢,便生了歹心,想将她养在身边做自己的禁.脔。
据说他已经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了,因为下手的对象都是这种落单的女子或是孩子,所以一直没有被人发现。
这次若不是余刃他们恰好碰到了,宁玥还不知道会遭遇怎样非人的对待。
而她的母亲死后亦不得安宁,被那些人将尸体带回去给那卫陵县令交差。
卫陵县令一怒之下想将其一把火烧了挫骨扬灰,是齐玖他们想办法把尸体偷了出来,带到别处安葬的。
“那两人供述说上次小玥被人救走了,林县令很是不高兴,发了好大一通脾气。”
“他们没办法,便想再找个合适的孩子送给他。”
“可是找来找去,那些穷苦人家的孩子里再也没有能让林县令看得进眼的,他们便把主意打到了周围的商贾之家。”
那些真正的豪门大族家的孩子他们是不敢下手的,出了事怕兜不住。
但商贾之家就好多了,毕竟士农工商商排最末,商户在官家面前永远是抬不起头的。
而且因为商户富有,家里的孩子便多养的唇红齿白,不像那些穷苦人家的孩子面黄肌瘦,看上去也更好看些。
余刃听到这儿,眉头又拧了起来。
“那他们是怎么看上东子的?眼瞎吗?”
这孩子虽然长的也不难看,但是跟唇红齿白肯定是搭不上边的。
更何况他都已经八岁了,壮实的跟个小牛犊子似的,一看就不像小玥那种孩子好对付。
这两人是脑袋出了什么问题,才会选中这么个目标啊?
程文松听到这儿笑的直颤,道:“这事儿说起来还真怪他自己,小小年纪自己出门还穿金戴银,脖子上那么大一个金项圈晃的人直眼花,连头顶的发冠也是用的金的。”
“还有还有,手上戴着好几个大小根本就不合适的金戒指!戒指上还镶着五颜六色的宝石,全是我祖母以前才会戴的那种!”
“人家两个拍花子本来是来拍孩子的,结果一见他自己一个人走在街上,身上还戴着这么多金子,能不起歹心吗?”
“东子当时在他们眼里那就不是孩子!而是一坨金子!还是一坨会走路的金子!”
“你说两个连孩子都不放过的拍花子,他们会拾金不昧地放过这坨自己撞到眼前的金子吗?”
“那肯定不会啊!”
余刃听了一阵无语,完全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臭小子,怎么想的?”
“那谁知道啊,等他醒了你自己问问他呗。”
“不过那两个拍花子说了,一开始本来没想对他下死手来着,结果他非护着那些东西不给,他们情急之下才动了手。”
“这你回头可得好好教教他啊,东西没了就没了,小命要紧。他一个八岁大的孩子,跟两个大人较什么劲啊?是人家的对手吗?”
说到这儿又想起宁玥,神情顿时变的温柔而又自豪。
“看咱们小玥儿多聪明,知道自己年纪小,不跟人家硬碰硬,靠聪明的小脑瓜智取。”
之后又啧啧两声:“东子光长身体不长脑子,这么些年了还是这么笨,真是朽木不可雕也。”
余刃看着他说到两个孩子时如同变脸的表情,皱了皱眉。
“小玥是个女孩子,迟早是要走的,你别太当真了。”
程文松愣了一下,旋即哦了一声,不大高兴地说了句:“知道了”,然后话锋忽然一转,“对了,我今日没管东子,小玥儿生我的气了,你待会儿帮我哄哄她,让她别生气了。”
余刃听了眉毛都差点儿拧掉:“你惹她生气,为什么让我去哄她?你看我像那种会哄孩子的人吗?”
程文松撒泼耍赖:“我不管,东子是你带回来的,今日这事又是因他而起,你就得负责到底!”
“再说了,小玥儿要是肯听我说话,我还用得着你?”
余刃:……
第9章 童言
宁玥看着坐在对面跟她大眼瞪小眼的两人,终是忍不住先开了口。
“你们到底有什么事?说吧,我这个人喜欢直来直去,不喜欢拐弯抹角。”
她坐的端正笔直,小脸圆润稚嫩,但神情却一本正经,看上去有些滑稽。
余刃一直觉得这孩子有些时候像个大人一般,跟她相处的越久这种感觉就越明显。
他看着她依旧不说话,直到被旁边的程文松捅了捅。
“是这样……”
他开口,动作神态甚至语气都俨然像个现代的老干部一般,让宁玥不自觉的就会想起秦叔叔,师兄的父亲。
“刚刚你程大哥跟我说了今日府外发生的事,夸奖你心地善良又机智勇敢,所以……”
程文松掩面,端起茶杯佯装喝茶,借着茶杯遮挡用口型对他说道:“说正事!”
余刃瞥了他一眼,转过头来:“你别生他气了。”
“噗……”
程文松一口茶喷了出来,索性自己说道:“小玥儿,刚才在外面是美人哥哥不好,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美人哥哥知道错了,你……”
宁玥摇头,开口打断。
“你不需要跟我道歉,这件事里受到伤害的是东子,不是我。你就算要道歉,也该是跟他道歉。”
程文松一愣,诸多哄人的话被堵了回去。
余刃也没想到她会这么说,看向她的目光深了几分,把她带回来之后头一次认真的去打量她。
小鼻子大眼睛,一张小脸白的欺霜赛雪,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的,令底下的两个眸子看上去更加清亮透彻,水汪汪黑黝黝,像是两粒刚洗干净的葡萄。
这孩子的确长的可爱,看上去便比东子那样的孩子要讨人喜欢。
一个长的可爱又聪明懂事的孩子,怎么能不让人心疼呢?
他看着像个小大人似的说话的宁玥,沉声问道:“东子欺负过你,你不记恨他不讨厌他吗?”
宁玥沉默片刻,问道:“说实话吗?”
余刃轻笑一声,难得扯了扯嘴角:“实话。”
“哦,那是挺讨厌的。”
宁玥如实答道。
这么熊的孩子,除了亲爹亲妈之外,没有谁会喜欢了吧?
“那你为什么还要救他,还帮他说话?”
“因为……”
因为我从小接受的教育让我不能对这种事视而不见啊。
可是这话从现在的她嘴里说出来一定怪怪的,宁玥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因为……他如果被抓走了,我就不能报仇了啊。”
余刃:……
程文松:……
宁玥:……我特么说了什么??
她心里急地抓狂,程文松则笑出了声。
“没看出来,我们小玥儿……竟然这么记仇。”
余刃哪想到问出这么个答案,脸色几番变换,最后点了点头。
“挺好,女孩子不能让人随便欺负自己。”
宁玥轻叹一声,也懒得解释了,随他们怎么去想吧。
反正她现在还只是个“孩子”呢,童言无忌。
程文松坐到宁玥身边,摸了摸她的头,道:“那小玥儿刚才让我给东子道歉是认真的还是说着玩儿的?”
“……随口说的。”
宁玥道。
她真的不是非让程文松跟东子道歉的意思,她只是想说他没必要跟她道歉,因为这件事受到伤害的人并不是她。
这件事如果一定要辩出个是非对错,让他找个人道歉的话,那也该是东子而不是她。
但是这些日子她也看出来了,其实东子跟她一样也是被余刃从外面带回来的,跟这里的人并没有什么血缘关系。
而且因为他调皮捣蛋,大家都不太喜欢他,程文松尤甚。
她其实只是因为自己曾经受到的那些教育和理念,不太能接受程文松作为一个成年人,又是府里的大管家,却对这种事视而不见罢了。
可这些毕竟都只是她自己的想法,在二十一世纪的想法,对于这个世界,对于跟东子毫无血缘关系的程文松来说,并不一定适用。
她可以要求自己坚持本心,却不能要求程文松一定要按照她的要求去做,去救一个他不喜欢的人。
何况万一程文松真的有什么苦衷呢?万一他真的不方便暴露身份呢?
反正从她来到这里之后就觉得这里的人都有点儿怪怪的,府里上上下下一个女人都没有,连她这样的小孩子也不能做女装打扮。
若说是军营倒是可以理解,可这里也不是军营啊,看上去就像个普普通通的大家族一样。
一个从上到下从主子到下人都只有男人的家族!
程文松见她似乎不像刚才那么生气了,又笑着凑了过来。
“那小玥儿原谅美人哥哥一次,不要生美人哥哥的气了好不好?”
宁玥其实也谈不上多生气,只是跟他理念有些不同罢了,但此时还是伸手摸着他的脸道:“你这么美,我当然选择原谅你了。”
程文松一怔,旋即再次哈哈大笑。
“你这孩子,真是对我胃口!”
说着凑过去便要在她脸上亲一下,结果却亲到了一只宽大的手上。
“程文松,你适可而止。”
余刃沉着脸道。
小玥可是个女孩子,而且都已经四五岁了,哪能这么亲来亲去的?
被他恩人知道了怕是要气的从坟里爬出来。
程文松呸呸几声,一脸嫌弃地擦了擦嘴。
“我把小玥儿当亲妹妹的,你怕什么。”
他嘟囔道。
“亲妹妹也不行。”
程文松翻了个白眼,不再理她,赖在宁玥这里吃完饭才回去。
…………………………
东子直到翌日傍晚才醒,醒来后发现自己竟然没死,而是在自己的房间,程大哥正在一旁靠着床柱打着盹儿。
他劫后余生地流出了几滴眼泪,低低唤了一声:“程大哥。”
程文松听到动静,睁开惺忪的睡眼,看了看他:“醒了?”
东子嗯了一声,又趴回去不吭声了,将脸转向床的内侧。
程文松转身出去给他端药,端来之后重又坐回床边。
“起来,把药喝了。”
躺在床上的孩子却一动不动,像是没听见似的。
“好了,知道你怕苦,已经准备好蜜饯了,快起来。”
程文松说道。
东子从小就怕苦,特别不爱吃药,所以他们每次都会事先给他准备一颗蜜饯,让他喝完药能赶紧将蜜饯含在嘴里,久而久之他就养成了没有蜜饯绝不吃药的习惯。
谁知东子依然不动,说什么也不把头转过来。
程文松对他可没有那么多耐心,板着脸道:“耳朵聋了是不是?让你起来喝药听没听见?”
东子却忽然转过了头来,一张脸上挂满了鼻涕眼泪,哽咽着吼道:“我不喝!我不喝我不喝我不喝!”
“你不是巴不得我死吗?不是见到我都不救我吗?那还让我喝什么药?我死了你不是更高兴!”
程文松一怔,端着药碗的手紧了紧。
东子昨日流了很多血,醒来吼完这一通就没什么力气了,只能趴在床上哽咽地哭,上气不接下气的好像随时都能再晕过去。
程伯听到动静跑了进来,哎呦一声挤开程文松,伸手拍抚东子的背。
“这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怎么回来了不笑反而哭起来了呢?快别哭了啊,头上的伤口再流血可就不好了。”
东子的哭声却仍旧止不住,鼻涕都快流到枕头上去了。
程文松站在一旁仰了仰头,心道自己做的孽自己受,走过去看着他温声道:“昨天是程大哥不好,程大哥不该看见你被人堵在了巷子里还不去救你。”
东子的哭声停顿了一下,抬起头来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这些大人可是从来没有跟他道过谦的,不管他们做了什么也不管有没有错怪他。
程文松不太习惯这样跟他说话,但想到这小家伙因为自己昨日一个判断失误差点儿死了,便还是耐着性子道:“程大哥跟你说对不起好不好?你先起来把药喝了,等养好了伤程大哥再补偿你。”
“你不是一直想要一把小弩吗?回头我让你小安哥给你做一把,等你把伤养好了他也差不多做好了,你就可以去校场上练习了。”
东子何曾见过这般和颜悦色的程文松,只觉得脑袋晕乎乎的,好像又被什么东西砸了似的。
“那……那你当时为什么不救我?为什么装作没看见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