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七八糟的春节过完,带着乱七八糟的心情, 趁下午空闲,沈沫约了谢世宁去喝茶。
“怎么魂不守舍?失恋了?”谢世宁玩笑。
“为什么受伤的总是女生?失恋就要跳楼?”沈沫心不在焉的扣着茶盘,她算是失恋了吧?许劭已经好些天没找过她。
谢世宁看过新闻,虽不知道跳楼事件和沈沫有什么关联,但是华霖集团他是知道的, 他有关注沈沫的微信朋友圈,她的男朋友, 身份并不是秘密。
“失恋好治愈,怕是把未来生活的期望也附加在对方身上,打算落空,万念俱灰,一时间想不开也难免。”谢世宁好心提醒。
沈沫抬眼看一眼谢世宁,明白他话里的意有所指, 原本郁闷的心情越发难堪。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你懂。”谢世宁温和笑道。
“恋爱修成正果, 不就是把两人未来的生活放一起打算吗?”沈沫辩解。
“爱情建立在人与人之间, 生活建立在物质基础之上, 比把爱情建立在物质基础上,更可怕的是把生活建立在某个人身上。”谢世宁轻松反驳。
沈沫突然有种被当众扒光衣服的羞耻感,就像当初魏时芳不愿意坦然面对自己的家庭债务,被她当面拆穿一样,现在她最不想面对的事,也被谢世宁不留情面的拆穿。
她知道她和那些去美国留学的同学不一样,他们在论坛找攻略到处询问要不要多带几瓶老干妈和酱豆腐时候,她正在搜顶级鹅肝酱和撒盐哥的战斧牛排……他们反复对比住宿舍和租房那个更划算时候,她正在计划怎么给八百平的高空豪宅改个超大衣帽间……
她不用操心出国前兑换多少现钞,不用关心哪家航空公司的机票更便宜,不用担心买太多包包信用卡刷爆,反正许劭钱夹里有花不完的美钞和随便刷没上限的各种卡……她对美国的所有期望都建立在许劭身上。
谢世宁斟了一杯茶递过去,耐心等候她心情平复后才缓缓开口。
“计划经济年代,生活物资按户口分配,舞蹈演员嫁给工人,教授的儿子娶清洁工的女儿,这些婚姻不会遭受太多压力,今时今日,资源以家庭为单位,门当户对并非完全糟粕。”
沈沫垂着头不说话,恨恨喝下一杯普洱。
现在的她确实分不清究竟是更喜欢许劭,还是更喜欢他给她的优越生活,心神不宁,难道是舍不得豪门少奶奶的美梦?
“看你的样子不像失恋啊?愤恨不平的样子倒像是在仇视社会。”谢世宁察言观色,打趣道。
“我担心失业行了吧?”沈沫闷闷说。
谢世宁点到为止,并不说破,放松语气转移话题:“我说呢!马上就要毕业,你有什么打算?”
沈沫把玩着紫砂茶杯,沮丧摇头叹气:“不知道,刚上大学时候,我的梦想就是毕业后找份高薪的工作,和妈妈一起存钱买个两居室,搬出西城区,那时候雄心壮志,幸福又充实,现在房子车子都已经有了,我反而不知道要什么了。”
谢世宁笑:“人在满足基本生理和安全需求后,会有归属和被尊重的需求,获得这些需求的途径并不一定是婚姻。”
沈沫瞪一眼谢世宁,再次恼羞,你看,别人都把你看的很清楚不是?嫁给许劭就能拥有豪门生活,获得归属感和社会地位,如此捷径,她怎能不想方设法抓牢许劭逼婚?偏偏这话她无法反驳,她自己都无法笃定自己心里没有这样的打算。
如此浅薄的心思,许劭父母怎么会看不明白?他们甚至都不需要见面后再做判断,打听清楚她的家庭就可推断出一二,难怪许劭不肯带她回去见家长,确实没必要。
“你明年也要毕业,有什么打算?”沈沫若无其事问。
“城建局。”谢世宁道。
沈沫意外:“你不是想自己开工作室吗?”
谢世宁笑道:“在学校始终是纸上谈兵,出社会总要找个最佳角度。”
沈沫明白这个道理,当初在西城区,仰望天空只能看到星罗密布的电线,满眼丑陋不公,长期压抑,让人愤慨暴怒心态失衡,如沈建成,如她自己,或许找到另外一个角度,新南市会是另外一番模样。
如今她基本生活需求都满足,工作绝不会选择最底层,只是新南市二十七层和纽约九十层,究竟哪个才是最佳角度?
“工作无异于二次投胎,尤其是校招,千万别错过机会。”谢世宁嘱咐。
沈沫低头喝茶,第一次投胎她已经输在起跑线,好在还有大学这个梯子。新南理工本省唯一9八5,虽然比不上清华的直升电梯,好歹也是架带扶手的木梯,胜于那些拿着竹竿撑杆跳的,二次投胎,她一定要慎重。
“这次投胎我一定要选择超级豪门!”沈沫玩笑。
谢世宁大笑,气氛顿时放松,两人喝着茶随意闲聊。
“毕业旅行玩的怎样?在美国感受如何?”
沈沫笑:“走马观花,尽忙着买东西购物了,但是感受颇多!对了,我还给你带了礼物……”
温暖下午,惬意茶点,沈沫侃侃而谈,心情难得放松,她和谢世宁可以无拘无束畅谈未来,煞有介事规划职业生涯,这样的场景她和许劭从来没有过。他和爸爸参加市政会议时候,她的爸爸正被保安按在地上,她和许劭的未来怎么可能有交集?是时候该清醒了。
正月里走亲戚,沈沫开着宝马小七带妈妈各种聚会,寇牌包包倩碧雅诗兰黛送一圈后,亲戚们对她们母女刮目相看。
这周末晚上,她们母女做东,在市政旁边的迎宾阁回请亲友。
“总算是苦尽甘来,沫沫大四,毕业该找工作了吧?”女性亲戚担忧。
“他们这一代主张自主创业,搞个网店就比我们上班工资挣得多!”厉秀英摆高身段炫耀女儿。
男性长辈皱眉:“互联网经济还不成气候,赚钱可以,不能当主业!”
沈沫趁机道:“表舅,我想进中矿!”
中矿集团在新南市的分部,中矿十八局,中字头单位是沈沫能想到的最大豪门。
“行,回头我给他们打声招呼!”表舅痛快承诺。
热热闹闹聚餐,久不见面的亲戚们举杯交流感情,直到深夜,沈沫才开车回家,扶着微醺的妈妈上楼。
“我还寻思让你表舅帮忙得花多少钱呢,没想到他主动开口!”厉秀英高兴。
“老妈英明!都是您送礼送的得当,表舅妈多喜欢你送她的包包?”沈沫恭维。
她知道表舅主动开口帮忙,是因为她这个外甥女够的上招聘条件,这一声招呼不会保证她一定能进去,至少不会出现能进却进不去的情况。
厉秀英更加得意,心里的一块大石头总算落地。
女儿穿惯男友送的名牌,豪车豪宅名表钻戒首饰一件件往家拿,她看的心惊胆战,生怕将来有一天,女儿失恋想不开也去跳楼。还好她女儿争气,知道为自己谋算。
放下心事,厉秀英每天眉开眼笑,早晨早早起床买好早点,茶叶蛋剥好,油条掐头去尾,留下中间给女儿。
沈沫优哉游哉享受最后的寒假,每天看妈妈忙碌,她有些怯场,要是一辈子不长大,不毕业不工作该有多好?
沸沸扬扬的跳楼事件再次被人们健忘,新的舆论热点层出不穷,网络照旧热闹,现实生活回归平静。
沈姝的八卦绯闻还在亲属七大姑八大姨之间津津乐道。
“沫沫,你还不知道吧?男方放话了,沈姝只要肯打胎拿掉孩子,就给咱们沈家二百万!你后妈回老家找她闺女去了。”大表姐语气兴奋。
沈沫好笑:“大表姐,你又不姓沈,跟着高兴什么啊?”
“怎么不高兴?我结婚时候,买钻戒办婚礼,算上婆家给的改口钱总共还不到十万,沈姝谈次恋爱就二百万,多少人一辈子都挣不来呢!”大表姐羡慕。
在亲戚们兴奋期待中,沈姝妈妈一个人从老家回来,沈姝并没找到。
“十里八乡都找遍啦!她三姨四舅都急的跟什么似的,山沟沟翻了几个来回,就是找不到沈姝!”大表姐焦急。
沈沫明白沈姝为什么躲出去,沈建成看似是在为女儿出头,却是要男方负责,扔包袱般把丢人的女儿甩出去,沈姝将全部希望寄托在肖家,孩子是唯一筹码,自然是轻易不肯打胎。
何况沈姝不是傻子,诚心想躲的话,怎么会躲到姥姥家去?大隐于市,新南市虽不大,只要她不想见面,躲一辈子都没人知道。横竖他们不能去电台做广告,喊女儿回家打胎。
许劭始终没有再联系她,最后的寒假眼看就要结束,临开学前,沈沫再次从大表姐那里得知消息,沈建成卖掉东城区的房子,带着一家妻小搬到南城区,和沈沫爷爷奶奶住到一起。
躲开邻居的流言蜚语,还完母亲治病时候欠下的债务,沈建成又给自己新买一辆低配奔驰,丢掉的尊严仿佛又重新捡起,另外还不忘将女儿垫付的罚款和配眼镜的钱打过来。
看着银行/卡里多出的钱,沈沫皱眉,除了罚款和买眼镜的钱,沈建成还多给她一万,让她买面试衣服,好好找工作。
突如其来关怀,沈沫并不想接受,随手把那一万又给沈建成转了回去。
时间过得飞快,寒假结束,沈沫迎来大学最后一个学期。
第101章 最后一个学期
新学期, 课业已经全部结束, 沈沫一边准备毕业论文, 一边策划新一届漫展,又是一年春天,校园的绿树茵茵很快就要不属于她们。
“沫沫,我和小哇下月就要去上海实习,漫展帮不到你了。”童欢内疚, 动漫社的职务她已经辞职。
“没关系!好好生活,微信共此时,高铁若比邻!”沈沫鼓励, 漫展有王伟和依琳负责, 这个时候她更舍不得相处四年的童欢。
班级组织聚餐,告别晚宴一场接着一场,男生们声具泪下, 醉酒后大声唱歌, 狂放姿态告别他们的恣意青春。
“靠!这群傻子怎么活下来的?这时候还有兴致喝酒?”高蕾蕾吐槽。
“他们回家就能继承父母财产,一亩地两头牛, 采菊东南山, 悠然见田园, 生活毫无压力。”沈沫不以为然。
“不知道多少女生正在痛苦纠结, 要不要跟他们回家生儿子呢。”高蕾蕾幸灾乐祸。
沈沫瞥她一眼:“别操心别人了, 你要不要留在新南给陆战旗生猴子?”
“要生也是跟我回北京生, 我爸妈给我的可是学区房。”高蕾蕾坚持。
沈沫耸肩, 闷头喝酒不再说话。
魏时芳独来独往, 越发沉默寡言。自杀事件开学后在学校传开,和她同行走在路上会不时收到异样眼神,宿舍三人都默契闭嘴,谁也没问。
沈沫在宿舍楼下遇到过两次程易辰,穿着警服和魏时芳谈话,她这才想起来春节时候他唠叨过的救人事迹。
“你救的人就是魏时芳?”
“不然呢?你们学校还有别人跳楼?”
“去你的!我们学校干嘛扎堆跳楼啊?”沈沫踢他。
程易辰嘱咐:“都住一个宿舍,你们平时也多关心着点,省的我整天忙呵呵的还得抽空过来关注她情绪。”
“别!我们又不是心理医生,回头哪句话说错刺激她再跳一回,到时候还得麻烦你们出警。”沈沫拒绝。
她们不是魏时芳,无法体会那一刻她是怎么的绝望,没资格指责,更没能力帮忙。
父母欠下的金钱债,她欠父母的亲情债,还有父母对弟弟的无限期望,上学买房结婚彩礼生孙子……就算把她们三个和魏时芳绑一起卖掉都填不满这个无底洞。
就要各奔东西,谁还顾得上谁?
新春伊始,万象更新,找到工作的同学去了新单位实习,读研出国的都在各自忙碌准备,高蕾蕾的鸵鸟状态维持不下去,终于冲陆战旗发难。
往日温馨的出租屋,此刻也剑拔弩张。
“跟我回北京,你挑一套房子加名,我的就是你的。”高蕾蕾真心道。
她知道男友离开新南意味着失去什么,她愿意分享自己一切,尽力补偿,只要他愿意去北京,只是她父母没有多余资源再帮男友找份满意工作,她能拿的出手的似乎只有房子。
“靠!老子稀罕你家房子啊?留在新南市,想去什么单位随便你挑!”陆战旗烦躁。
他的前程打算父母早就做出安排,绝不会跟女友去北京,工作刚入职,他只是清水衙门小小公务员,似乎也没什么能留下女友的资本,唯一能挽留的就是想办法帮她找份满意工作。
“去北京还委屈你?”高蕾蕾不想放弃。
“新南市装不下你?”陆战旗坚决不从。
“破地方有什么好?要什么没什么!”高蕾蕾恼怒。
“长城故宫也不是你们家的啊?”陆战旗嘲讽。
新南到北京,全程一千公里,飞机两个小时,高铁四个钟头,两人争论多天,谁也不肯为对方放弃自己的生活,心里都清楚,就是咬牙谁也不先提分手。
每次吵完架陆战旗甩袖离去,沈沫都要去出租屋安慰暴跳如雷的高蕾蕾,除了陪伴,她没更好办法。
这天晚上,沈沫刚从出租屋下楼出来,就看见楼栋门前,一辆橙色兰博基尼刚刚好停下,陆战旗从里面出来,驾驶位上的是许劭。
许劭也看见沈沫,隔着车窗,两人四目相视谁也没说话。
“你俩……上去坐坐?”陆战旗打破沉默。
“不了,我还要回学校。”沈沫拒绝。
自从生日那天她失手打了许劭一巴掌,两人就再也没见过面,也没通过电话。沈沫知道许劭在等她道歉,但她并不想那样做,好不容易维持下的冷静,她生怕再次冲动,做出错误的决定。
陆战旗自己一脑门子官司没理清,顾不这两位,无精打采道声别,自己上楼离开。
已经是晚上九点多钟,天色黑透,沈沫目不斜视朝停车场走去,边走边留意身后,她害怕许劭追过来,又希望他过来……
许劭什么也没做,冷着脸发动车子,从沈沫身边呼啸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