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皎月点头笑了笑,转身看向李公公,又让瑞香拿出准备好的小雕漆盒子,打开是一对小金镯,柔声道:“听闻公公的亲妹妹生了位小公子,前段时间本宫身体不适,没能向公公道喜,今日特地备了点薄礼,还望公公不要嫌弃。”
李公公听了心下一惊,他妹妹生子这事知道的人不多,皇后娘娘近来失势,以前同他交好的朋友都避着他,更别说道贺了。
况且他素来与太子妃并无多大交集,哪曾想人家倒还把他这么号人物的事挂在心上。
想想心里百感交集,他行了行礼:“娘娘折煞奴才了,舍妹一介草民,哪担得起娘娘的赏赐。”
苏皎月示意瑞香把盒子递到他手上,说:“有公公在母后身边尽心尽力地伺候着,本宫感激不尽,如今公公家中有喜,一点心意,公公莫要推辞,且收下吧。”
李公公这才道了谢,缓缓接过。
瑞香跟在苏皎月身侧走着,珊瑚与玉簪并排跟在后面,瑞香轻声道:“娘娘答谢李公公,赏他即可,为何赏他妹妹?奴婢听说他妹妹自从办了满月礼后,公公一直不大高兴。”
苏皎月摇摇头,目色温柔:“适才你说,公公只有这一个妹妹,早年父母双亡,二人相依为命,入宫也是为了更好地照顾她,想来是极爱妹妹的。再者公公也算是宫里的老人了,身上穿戴却一切从简,许是不喜这身外之物……”
“……至于满月礼,近日东宫的事给母后添堵,甚至有人议论太子之位难保,此等境地,谁愿意同他沾上关系?”
瑞香恍然:“娘娘想的周到,是瑞香愚钝了。”
走至御花园,冬日里难免冷了些,园子里人烟寥寥,昨日似乎下过雪,古松挺拔,枝丫被柳絮压着,一树一树。
不远处的梅花开的甚好,其余灌木早早就谢了,但总有能耐得住寒的,在无人注意的墙隅恣意盛开。
瑞香还是怕她冷,帮她捂着手:“娘娘,咱们回宫吧,您大病初愈,别的又冻坏了身子。”
苏皎月站在雪地里瞧着梅花,听到自己轻声问:“邵选侍住哪里?”
瑞香一愣,急急道:“娘娘可莫要同她再交好了。”
苏皎月叹了口气:“你知道我如今记不得事,她待我如何,我总得亲自去看看。”然后拢了拢织锦披风,看向瑞香,“引我去罢。”
邵惠然住在似锦院,瑞香说,这似锦二字是太子亲手所提,寓意她如繁花般美好,让他留恋。
这似锦院建于太子心上,自然比不得一般宫院,点点装饰都是尽了心思的。
苏皎月进了院子,踏上鹅卵石菱形小径,院子里香郁醉人,左右有小小花囿,冬日稍显衰颓。花囿旁有个秋千,似乎有段时间没用了,上面落了些灰。
两个婢女从东稍间出来,见到她便行了礼:“参见娘娘。”
如若不是二人动作过于随意敷衍,苏皎月都几近看不出来,还真以为这些人对她都规规矩矩。
看样子这太子妃,不过徒有虚位。
瑞香先站出来厉声喝道:“你们两个不懂规矩吗!见到娘娘连怎么行礼都不会?是不是得让宫里的嬷嬷们带去好好教教?”
婢女们听到这话才抖上一抖,又端端正正地行了礼,苏皎月便问:“邵选侍在哪里?”
“选侍在暖阁里。”
***
苏皎月进屋的时候,邵惠然安然倚在贵妃塌上,手里捂着汤婆子,边上两个婢女正给她揉着腿。榻上搭了条绒毯,看着很是暖和,见她来了,邵惠然撑起身粲然一笑:“姐姐来了。”
肤如凝脂,是个美人。
苏皎月回以微笑:“妹妹有了身子,不必多礼,躺着便是。”
“姐姐身体可好些了?”她担忧道,“上次姐姐在这儿晕倒,妹妹心里可吓了好一跳,现在看姐姐无事,总算能放下心来。”
苏皎月自个在圆杌上坐下,说:“劳烦妹妹记挂,已大好了。不过听说瑞香当日冲撞了你,姐姐今日特地带她来赔个不是。”
瑞香闻言规矩地下跪行了礼:“是瑞香莽撞了,请选侍恕罪。”
邵惠然毫不在意地笑道:“姐姐待下人未免太严苛了,一点小事,妹妹哪里会放在心上,自然更不会怪罪于她了。”
苏皎月似笑非笑,这话里夹枪带棒的,也不知是说出来给谁听的。
她侧了身:“还不谢过邵选侍?”
“是,奴婢多谢选侍。”瑞香道完谢,又端端站在苏皎月身后。
邵惠然面上一滞,瞥见苏皎月手边的紫砂壶,顿了顿道:“妹妹有些口渴,姐姐可否帮妹妹倒杯茶。”
苏皎月身形未动。
她身后的宫女自是低头不动。
邵惠然边上两个宫女动作停了一瞬,才又揉起来。
邵惠然脸上还挂着笑,心下微凉了一凉,让苏皎月帮她倒茶一事,此前甚是平常,她顾着自己有孕,几乎唯命是从。再者太子对她的宠爱东宫上下无人不晓,苏皎月待她自然都是讨好。
不然,她也不会在其喝酒酿之际出言激她,以示小小训诫,倒未曾想她竟会因此晕了过去,当日里她实实吓了一跳。
可现在……
“姐姐,可否帮妹妹倒杯茶?”邵惠然自觉她是未听清,便又说了一遍,“妹妹在这榻上躺了一下午,觉得乏力的很,肚里的孩子兴许也是渴了,一直不安分呢。”
苏皎月还是未动。
邵惠然瞧着她那毫无波澜的脸色,隐隐觉出不对,可苏皎月往日太过温顺,今日才醒就到她这来,她不信睡了一觉起来这人的性子就变了。
她顿了顿,正欲开口吩咐婢女,就听见苏皎月出口冷冽:“似锦院的宫女都是怎么做事的!选侍口渴竟不知道倒茶!若本宫今日没来,你们是不是得等着她晕过去才会发现?本宫素日里让你们好好照顾选侍,全当耳旁风吗!”
若说似锦院的宫女们和邵惠然没反应过来,实则连瑞香珊瑚等人都惊住了。
太子妃从未厉声说过话,更别提训斥下人,从未有过。
待恍然过后,揉腿的两个宫女顿时停下动作,朝着苏皎月跪下:“娘娘恕罪,奴婢们一直在伺候选侍,未曾注意……”
“未曾注意?”苏皎月冷笑,声如透骨的寒,“选侍有了身子,让你们多加注意,可是本宫说话管不得用?”
“奴婢们不敢!”两个宫女是真怕了,止不住地叩头。
“姐姐。”邵惠然楚楚唤她,竟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口渴是她所说,无人倒茶也是她之意,苏皎月就着这个名头教训下人,她确实有口难言。
只是没有想到,她如何就敢这样严厉了。
“妹妹莫怕,姐姐既是这东宫之主,定然会为妹妹讨回公道。”苏皎月安慰她,声音极柔,如三月江南轻绵的雨,旋即又冷了脸色,“是该教教这些下人,如何伺候主子。”
两个宫女听了这话,更是发起怵来:“娘娘,奴婢们知错了!娘娘……”
这两个宫女自打她进屋子以来,到现在才叫了几声娘娘。
“瑞香,玉簪。”苏皎月皱了眉,一字一顿,“把这两个宫女带下去,好好罚罚。”
“是。”瑞香,玉簪得了令,就要上来带人,邵惠然再怎么也不能让苏皎月在她面前就教训了身边人,一旦传出去,她在东宫岂不被人耻笑。
“姐姐,这两个宫女再怎么也是似锦院的人,还是交给妹妹处置吧,况且妹妹肚子里怀了太子殿下的孩子,惩戒下人这事,妹妹怕对孩子不利。”
作者有话要说:
欢迎捉虫~
第3章
这邵惠然确实牙尖嘴利,苏皎月轻轻笑了笑:“妹妹心善,孩子自然得福,可姐姐向来是严苛下人的,话既已出口,今日若不罚了她们去,岂不让下人们觉得,本宫这性子最是软弱的?”
“娘娘饶命!娘娘饶命!”
两个宫女还在求饶,邵惠然倏地愣住,抬眸见她目如秋水,一如往常,但却不受她控制了。
咄咄逼人,气焰嚣张。
说话间,瑞香和玉簪已将那两个宫女带了下去,苏皎月也跟着起了身:“妹妹继续歇着,姐姐明日再来看你。”
说罢带着珊瑚出了似锦院。
珊瑚一路上睁大眼睛看着她,她本来眼睛就大,若在夜里胜似明珠:“娘娘今日真厉害,用文人们的话说,就是含沙射影,以儆效尤。”
“……”苏皎月停下脚步,伸出一指轻戳她的小额头,“词语别滥用。”
她今日来是无心,没想过逞威风。只是自打她醒来,皇后娘娘和瑞香都有意无意地提起邵惠然,字里行间皆是劝她仔细防备。
她晓得自己是如何死的,却不晓得苏皎月是如何死的。总不能这姑娘上吊不成,真真因为一口梨花酒酿竟给呛着了。
她依稀记起她死后不多时,恍若喉间有清流翻涌,再细思那若有似无的梨花香气……不管如何说,这事邵惠然肯定也是占了份的。
正巧天色尚早,便吩咐了瑞香引她去了似锦院。院里来往宫女嬷嬷,动作不情不愿,神色懒懒散散,苏皎月虽然也不大习惯别人对她鞠腰行礼,但宫里乃是非之处,一个不小心,怎么没的都不知道。
若人人都骑在太子妃头上,她离大限也不远了。
苏皎月回了自个儿宫里,就有公公迎上来问:“娘娘,需要传膳了吗?”
来了也半日了,她确实还未吃过东西,被人一问真有些饿了,于是点点头:“传吧。”
端上来的菜她见着就觉得稀奇,有金银肘子,如意卷,五香仔鸽,香酥鸡,红枣银耳羹,莲蓬豆腐,翠玉黄瓜。
低头见苏皎月身姿婀娜,她很是不解。
才动上筷,瑞香和玉簪就回来了,瑞香走到她身边,轻声说:“娘娘,按您的吩咐,奴婢跟那两个宫女说了,是娘娘心善饶了她们,让她们以后做事规矩着点,可别为了一时之利,连主子是谁都分不清。”
苏皎月盯着满桌菜色,眼皮未抬:“她们怎么说?”
“那两个宫女还算机灵,说今后只愿听从娘娘的吩咐,时刻注意着邵选侍的动作。”
“你也注意着。”她咬了口如意卷,味道鲜香,外酥里嫩,“指不定回了似锦院以后,她们又将这话原封不动地说给邵选侍听。”
她不是不知道宫里的生活如履薄冰。
瑞香点点头:“奴婢明白。”
用完膳之后,苏皎月在屋子里走了走消食,顺便熟悉环境,连带着告诫自己明日切忌多食,这原身的好身材可不能在她这里走了形。
似锦院的两个宫女回去之后,免不得邵惠然一顿逼问,瑞香的警告还是起了作用,两人事先对了词,都说是太子妃罚了她们几顿板子,又教训了几句也就作罢。
邵惠然心里知道她是做给自己看,便也没怀疑她们的话,心里正烦闷着,便摆摆手让她们下去了。
她静静坐在贵妃榻上,手里的白釉杯快要捏碎,她贴身的宫女丝兰在一旁劝道:“选侍可别为她气坏了身子,奴婢听说今日她去见了皇后娘娘,许是皇后娘娘训了她几句,把她逼急了,这才到似锦院来撒气。”
丝兰下午的时候去看望了曾经一起当差的宫女凌月,故先不知道这档子事,回来后听其他宫女说了才晓得太子妃来过了。
“她怎么敢!”邵惠然恨恨道,美目怒睁,“她这位置不过是仗着有家里有皇后的支持,等景年坐上皇位,她还能翻多大的浪?”
丝兰福了福身:“选侍息怒,您如今怀了长子,大可不必看她脸色,东宫里以后谁做主,可还不一定呢。”
说起孩子,她脸上的厉色放松了些,甚至带上了笑意:“她再怎么嚣张,等景年回来了,还不是有她好受的。”
到时候只要她跟景年哭诉一番,他肯定会更加疼惜她,冷落苏皎月,她既怀不上孩子,皇后娘娘还能有多喜欢她。
丝兰上前给她揉着肩:“选侍这样想就对了,只要您平安生下长子,有太子殿下做主,您的地位就无人可动。”
彼时苏皎月正站在紫檀嵌玉石花卉围屏前瞧着花样,一时莫名打了好几个喷嚏,瑞香忙给她倒了杯茶润喉。
“娘娘身子才好,今日早些歇息吧。”
苏皎月喝了口热茶,通透多了,便想起一事来:“我记得你说昏迷的时候,珊瑚偷偷叫了王太医来看……这王太医是何人?”
瑞香接过她手里的茶杯,说:“王太医是老爷安排的人,挺古怪的,出身不好,曾是个乞丐,老爷路过好心给了他几两银子,没想到他竟巴巴跟了上来,说他会些什么民间失传的医术,求老爷收他在府中。”
苏皎月听了这话有些好笑,民间失传的,倒也不见得就是好的。
瑞香继续道:“老爷许是见他怪可怜的,也就收下了。后来他在府里,也帮夫人们看过病,再后来娘娘进了宫,老爷也便把他送进了宫中,说能帮衬着娘娘。”
苏皎月这下摸不准了,既是能帮着她的,父亲何不挑个医术精湛的,如若她不幸被人害了,还能来个化险为夷起死回生之类的。
她想了想问:“王太医贵庚几何?”
瑞香说:“和老爷差不多呢。”
那想来也是五十多岁了。
“娘娘怎的突然问起他来?”
苏皎月未答话,看着天色暗下来,估摸着晚上起了风,说不定会下雪,便让瑞香去将锦纹木窗关上了。
然后才说:“找个时候你再去请那王太医来,就说我身体仍有些不适,让他再帮我看看。”
“是,奴婢知道了。”
第二天苏皎月难得起的早,瑞香给她梳了随云髻,挑了镶玛瑙梅花形金簪,笑着说:“娘娘说的不错,昨夜里果然下了雪,现在外边积的有些厚了。珊瑚那丫头一早就跑出去看雪,还说要给娘娘摘几枝梅花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