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既然楚云彤说出来,顾红缨就难得想了想,这一想她就把自己吓得小脸青白。
“我不想的,我不想离开家,不想离开你。”
楚云彤也白着脸,凝视着她:“我来月事了,母亲跟我讲过两年便要相看人家,等到二十上下便要成亲的。”
“到了那个时候,我们就不能日日都在一起了。或者几日或者几月,抽空见上一面,吃茶谈天,就要各自家去。”
楚云彤淡淡道。
顾红缨一下子就慌了。
“可是我不想离开你,我只想跟你在一起。”
年少时的经年陪伴,成为两个人之间深厚而浓重的感情,若是有哪一天没有见到面,顾红缨都会想她念她,更何况是长久地见不到面。
平生第一次,楚云彤在她面前红了眼睛。
那一滴晶莹的眼泪顺着她的眼角滑落,她静静看了一会儿顾红缨,一把把她搂进怀里。
“傻丫头,我也不想。”
顾红缨迷茫地看着前方,她依旧没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本能却让她问:“那我们应当如何?”
楚云彤松开她,伸手帮她顺了顺头发:“你还小,你不用懂这些。”
她叹了口气,面容里满满都是苦涩:“回去吧傻丫头,明日我还接你去上学。”
顾红缨直觉她没把话说清楚,可她又实在拒绝不了她,只能呆呆地被她推出闺房,跟随母亲回了家。
路上她问:“娘,女孩子将来都要嫁人吗?”
顾母笑道:“怎么,你舍得离开家啦?”
顾红缨摇了摇头,她抬起头,疑惑地看着她:“那我能不能嫁给阿红?她对我那么好,我想跟她在一块。”
顾母一下子就愣住了。
“傻丫头,你们都是女孩子,怎么成亲?”
顾红缨难得犟上了,她不依不饶问:“为何不能成亲?无论男人女人,归根结底都是人。”
就她幼学的成绩,能说这么有内涵的话实在难得,顾母都被她气笑了,低头看她:“你见谁家是两个女人或者两个男人成亲的?”
这还真没有,但凡夫妇,必定一男一女,古往今来俱是如此。
顾红缨心里只觉得怪难受的,她不明白为什么,只说:“没见过,不一定就不存在。”
顾母白她一眼,懒得理她了。
第二日楚云彤仿佛已经好了,她又来接顾红缨上学,还给她带了家里特地做的蝴蝶酥。
顾红缨忘性大,已经把事情都忘在脑后,坐在那里吃的开心。
只剩楚云彤浅笑看她,嘴角满满都是苦涩。
一岁一朝,寒暑往来,待到楚云彤十五岁束发,楚家真的开始给她张罗起亲事来。
他们家也一贯是疼宠女儿,现在开始寻觅,提前找个好儿郎把亲事定了,小两口能早点培养感情,等到成亲以后也能融洽和睦。
这事一开始楚云彤没跟顾红缨讲,还是有一次她听母亲跟长姐闲话家常,才知道这事。
幼年的那次谈话又翻涌上来,她如今已经不是懵懂无知的少女,及笄来了月事,她也一点一滴长大。
那一刻,心里有多痛,只有她自己知道。
小时候的那些记忆全部浮现在脑海里,记忆深处的那些愉悦和开心,全部维系她一人身上。
幼学时捣蛋被先生罚站,楚云彤特地请假出来陪她。
发烧生病不愿意吃药,楚云彤也会哄着她,陪她一起吃。
她会跟她漫山遍野跑,把自己弄得脏兮兮,就为和她一起把风筝放飞。
她也会每日起早半个时辰出门,特地给她买豆心斋的桃花酥。
千丝万绪涌上心头,顾红缨躲在母亲正房房门口,无声无息地泪流满面。
傻了十几年,她头一回清醒过来。
父母宠她,是因血脉相亲,兄弟姐妹爱她,是因一脉同出。
而楚云彤惯她疼她,只为一个情字。
因情生爱,因情生怖,因情生憾。
所以十四岁的那个夏天,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给两个人选择了一个未来。
她什么都没跟她说清,把所有心事都自己埋在心底。
因为特立独行,常人无见,所以她们无法携手相拥,相伴到老。
在明白的那一瞬间,顾红缨觉得心都要裂开了。
顾母听到动静,打开门站在那,皱着眉看她哭。
“你们总要长大。”她淡淡道。
顾红缨茫然抬起头看她,才发现母亲眼角也有了细腻的纹路。
“娘。”她哀叫着。
顾母声音很冷,她道:“楚家百年世族,楚大人如今官居二品,他日一定会再进一步,他不会叫家里出任何让人诟病的事。”
“而我们顾家满门忠烈,因你一人搅了列祖列宗的清静,你说值得吗?”
不值得。
世家大族,不会因宠爱孩子就让他们大逆不道。
顾红缨低下头去,一声都没坑。
她们锦衣玉食长大,享受常人难以拥有的富贵荣华,不是为了给家族丢脸,叫祖辈蒙羞。
“为什么,我们要跟别人不一样呢?”她呢喃自问,顾母没有听清。
顾红缨一夜未眠,眼睛肿得似核桃,清晨叫了身边的大丫鬟羽扇去门口等,叫她跟楚云彤说自己来了月事要休息。
等羽扇回来,顾红缨问她:“阿红怎么讲?”
羽扇道:“楚小姐道她知道了,晚上下学再来看望您。”
顾红缨嗯了一声,又把头埋进被子里。
然而那一日楚云彤并没有来。
三日之后,顾红缨好一些了,又去门口等,楚云彤也依旧来门口接。
上了马车,她习惯性地接过楚云彤递过来的苹果,指尖不小心在她手心轻轻划了一下。
就那么一下,让两人心跳骤然变快。
顾红缨把苹果往边上一扔,一头扑进楚云彤的怀里。
她明明比自己还矮一点,却一直可靠得令人安心。只要在她身边,顾红缨从来不怕任何事。
“阿红,阿红,你等我几年好不好?”
楚云彤拍了拍她后背,声音里有了些许笑意:“傻丫头,等你做什么?”
“我们慢慢来,”顾红缨抬头看她,见她深褐色的眼眸正温柔看着自己,难得脸红了,“总能找到一个好时机的。”
这一等,就是三年。
花开花谢,春去秋来。
顾红缨院中的山樱花也已亭亭玉立,每到春季便悄然绽放。
楚延何等精明人,他自然是知道女儿日夜所想,可他马上就要走一步上去,整个楚家都能再上一个台阶,这个时候,他实在也不能让家里出大事。
然而他又确实是个疼爱子女的父亲。
趁着一日早朝结束,他找了顾熙尘,拉着他硬要去吃酒。
楚延一贯不应酬,满朝文武皆知,只两家夫人关系好,他跟顾熙尘也经常能说上几句,算是点头之交。
这一日没人知道他们谈了什么,只知道两月之后宫里采选,两家女儿都位列名单之上。
他送楚云彤出门那日是个大阴天,宫里来接的轿子就等在门口,楚云彤站在自己闺房门前,静静看着他。
进宫不比出嫁,经年见不到也是有的,哪怕他们世家大族,也不能日日递牌子进宫看望。
一入宫门深似海,一进去那里,就不是他们能够掌控的了。
“你想好了。”楚延叹了口气。
楚云彤给他规规矩矩行了大礼,再抬头时已是泪流满面:“多谢父母成全。”
楚延背过身去:“去吧,以后好好的,陛下那为父已经舍下脸面去求过了。”
“你们好好的吧。”
太初元年春日,储秀宫里花枝招展。
顾红缨远远瞧见楚云彤,向她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
明媚阳光下,那个小姑娘一如往昔。
她还是叫她:“阿红。”
第160章 番外四
大殿下的一天, 通常是被他父皇吵醒的。
每当皇帝陛下要去上早朝, 就会过来敲他寝殿的窗户:“起来陪父皇打拳。”
虽说皇帝如今不用再跟以前那样起早贪黑, 也不用日日都要早朝听政,可日常小朝还是有的。
每当这个时候, 大殿下就只敢小声嘀咕:“只会欺负我。”
是的,他这位英明神武的父皇陛下,从来不敢跟他母后说一句重话,教训他倒是很严厉的。
可他也只敢私下说说,周太傅和赵太傅现在是他的先生,只要他表现不好,父皇就要让两位太傅给他加课业。
荣鸿熠跟个小大人似得叹了口气,满脸的痛苦。
“你说要是弟弟大一些, 父皇能不能就不盯着我折腾了?”他满怀期待的问贴身伴伴魏小期。
魏小期十分遗憾地看了他一眼,小声回:“回禀殿下, 恐怕不行。”
“您是嫡长子,总要比二殿下辛苦的。”
其实这事荣鸿熠心里清楚,可他就是不死心, 总想问一句。
“好吧。”嘴里嘟囔着,动作倒是很麻利。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他就把自己打理利落,出门跟父皇问安。
“父皇早。”他如今五岁了, 声音洪亮,身体结实,看起来别提多有朝气。
那么小小一个人,笑起来的样子可爱极了, 荣锦棠心里痒痒的,把他抱起来问:“安安昨夜睡得可好?”
“好!”荣锦棠扭头找找,没瞧见母后的身影,又问,“母后和弟弟呢?”
荣锦棠就抱着他在后殿转了一圈,走到当年同付巧言第一次见面那地方,忍不住又笑。
“你弟弟昨夜里闹觉,你母后哄了好久,正休息呢。”
“所以咱们爷俩只能躲得远远的,吵了皇后娘娘歇觉可是很吓人的。”荣锦棠对他的课业是很严厉,但平日里还是很和蔼的。
嫡长子这么聪慧激灵,他也确实省心不少。
荣鸿熠就哈哈笑起来。
两个人在后殿前打起拳来,等一套都打完,荣锦棠才觉得畅快些。
“走吧,用了膳就要忙了。”
荣鸿熠就老老实实跟在后面,嘴里半句抱怨话都听不见。
父子两个安安静静用起早膳,荣鸿熠不挑食,给什么吃什么,十分好养活。
等用过早膳,便一个去前头小朝,一个去勤学殿上课。
荣鸿熠在勤政殿门口跟父皇道别,哼着跑调的小曲儿往勤学殿走。
也不管身后跟了那么些黄门宫人,他自己是从来不觉得别扭,在宫里就很随心所欲。
如今只剩三个人在勤学殿读书,荣鸿熠的小皇叔和小皇姑还不到出宫开府的年纪,又都比他大十岁,每日便不在一起上课。
只有荣鸿熠由周文正及赵朴之单独教课,学的内容也似乎不太一样。
荣鸿熠天生聪慧,这一点随了他小舅舅付恒书,这位国舅爷如今供职刑部,现在不知在哪省的六扇门巡查。
付恒书十三岁连中三元,状元及第,被传为学中佳话。后又因年幼还于国子监读书,三年后通读所有课业,以头名毕业。
这等天才,满大越也找不出几个,偏偏就成了他的小舅舅。
想到这里,荣鸿熠蔫头巴脑进了勤学殿,抬头就瞧见赵朴之。
这位老大人已经是七十多岁的高龄了,被荣锦棠三顾茅庐,特地请回来给他上课。
他也没个什么章程,今日教一点,明日教一点,可荣鸿熠哪怕不做周文正的课业,也不敢不做他的。
被他笑着看,总觉得背后发凉,哪怕赵太傅面容再和蔼,荣鸿熠和从不敢在他面前顽皮。
“殿下怎么不高兴了?”赵朴之笑眯眯问他。
荣鸿熠先同他问安,然后规规矩矩坐到椅子上,才道:“回太傅话,我只想起舅舅那般天纵奇才,我恐怕是很难追上。”
五岁的小娃娃,竟知道有这样强的好胜心了,实在是好事。
赵朴之点点头,温和道:“国舅爷当年情形特殊,不努力就永远都留停在原地,而殿下不同,殿下已经比别人站得高了。”
荣鸿熠虽然聪慧,却还是年纪小,他回答:“可是母后常说高处不胜寒,站得高也有坏处啊。”
他歪着小脑袋,认真看向赵朴之,赵朴之就不由心里赞叹。
这皇后娘娘聪慧果决,果然教养出来的孩子就是不一般,娶妻当娶贤,这话真是不假。
赵朴之找出今日要学的《声律启蒙》:“所以你要让自己站的稳稳的,谁都撼动不了你,便无碍。”
《声律启蒙》他真的听不懂,刚读完《三字经》的小脑袋还没法消化这样难的书,不过赵朴之也不求他懂,只说:“殿下跟为师一起唱吧,今日就当散心了。”
虽说荣鸿熠不知道为什么更怕他,但也更喜欢他,老大人的课总是特别有趣,叫人听一天都不觉得烦。
作为五岁的嫡长子,他每一旬都要上九日课,三日周文正,三日赵朴之,还有三日由国子监的教授教他杂学,下午时就会有些琴棋书画让他玩,他也是有些兴趣的。
因为年纪还小,现在倒是没直接上骑射,也不过就是早晨跟着父皇打一套拳,晚上在院子里疯玩一会儿,就当锻炼了。
原本付巧言和荣锦棠都不想这么早就叫他辛苦,只这孩子打小好胜心强,有几次宫宴他见到小皇叔,跟他玩闹时听见些不太懂的话,回来就难过地吃不下饭。
还是付巧言抱着他哄了哄,他才说想去开蒙读书。
“不能比别人笨。”这是他的原话。
他的课业也是一点点加上去的,别看他每天都要装懒叫爹娘哄他,实际上他比谁都勤奋呢。
下午下课很早,他一路跑到勤政殿,在御书房门口等父皇。
这时候他会在花园里看看花,跟黄门们一起跳皮绳,等差不多半个时辰的样子,父皇就能忙完了。